第二章母老虎大嫂李鳳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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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保成回家吃飯晚了。

    明保成的二侄子二福把一大團澱粉澆上熱水攪和成糊糊狀,又用勺子舀了一大口塞進嘴裏,這不是他第一次偷嘴吃,但是還是掌握不好分寸,澱粉糊糊燙得他眼淚洶湧,捂著腮幫子在屋裏直跳腳。

    二福怕自己偷吃澱粉又被母親李鳳英大罵,趕緊貓著腰偷著用餘光看著在父親明保成身邊哄著小弟小福的母親。

    好在李鳳英現在沒工夫搭理他,正喋喋不休地跟明保興抱怨著:“你以為你這弟弟是個悶葫蘆,其實心裏頭可能裝事呐。這碼頭的工也不是黑夜白天連軸轉,他可到好,大清早出去三更半夜還不回來!”

    明保興夾了幾粒花生米嚼了嚼,又抿了一口酒,沒有在意李鳳英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這時候天剛全黑,最多不過是七、八點鍾,說“三更半夜”其實是誇張了:“你整天吵吵,他懶得回來聽你念叨。”

    李鳳英總算又抓住了把柄念叨明保成兩句,明保興這話可觸了她的痛點,她立刻瞪圓了眼睛:“怎麽著?我跟他媽似的把他從小拉拔到大,他還嫌我煩了?我跟老媽子似的伺候你們一家子吃喝拉撒,還嫌我煩?”

    明保興咂了下嘴,懊悔自己又說錯話惹李鳳英生氣,琢磨應該說什麽才能解釋清楚,突然他聽見大門那邊有響動,趕緊借機轉移李鳳英的注意力:“呶,聽見了不?八成是保成回來了。”

    明保成關上院門,插上門閂,正琢磨著怎麽跟家裏人說“媳婦兒”的事,李鳳英就已經在堂屋叫喚開了:“保成,保成,你死哪兒去了?天不黑不回來是不?好幾口子人還得巴巴等著你吃飯是不?”

    明保成轉過身子,站在原地擰著眉毛一言不發。

    李鳳英懷抱著正哇哇大哭著的小兒子,從堂屋一路小跑著衝到門口,繼續機關槍似的衝明保成一通“掃射”:“怎麽著,我說你你還不樂意了?又跟我這兒裝啞巴?我是該你們明家的怎麽著?家裏窮得叮當響不說,一嫁過來就得養活你這個半大小子。說好聽了是你大嫂,跟你媽有什麽區別?我給你們家洗衣服做飯生孩子奶孩子,你們大的小的一個個不聽話,不懂事,不爭氣……”

    李鳳英還沒罵完,懷裏的小兒子開始哭天搶地,她被逼急了,隻能繼續衝孩子發火:“臭小子,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夜哭郎!你有完沒完,剛吃完你又瞎嚎!再嚎給你扔茅坑裏!”

    不足周歲的小福不明所以,見李鳳英橫眉豎眼,凶神惡煞,哭得更凶了。

    明保興聽得心煩氣躁,他端著飯碗從屋裏探出半個身子:“你們有話進來說,在大門口瞎嚷嚷什麽!”

    李鳳英摟緊懷裏還在抽噎著的小兒子,轉過半個臉忿忿地瞪了身後的明保成一眼。

    明保成低著頭,左手揣兜捏了捏照片。

    明保興見李鳳英和明保成倆人還站在門口劍拔弩張,黑著臉用筷子敲了敲碗邊兒:“還不進來?在門口執拗什麽玩意兒?讓街坊看笑話怎麽著?”

    明保成見大哥明保興是真怒了,趕緊縮著脖子往裏屋走。

    “保成,你幹嘛去?還不過來吃飯?”明保興這回是真惱了,他把筷子往地上一摔,整張臉拉得老長。

    一直呆在旁邊察言觀色的二福眼尖,認出明保成手裏拎著的兩個油紙包是城東那家賣糕點的包裝,趕緊討好地叫著:“小叔小叔,你買什麽了?是油糕還是糖火燒?有綠豆糕嗎?”

    被李鳳英這麽從頭罵到腳,明保成都快忘了手裏還拿著給家人買的點心。雖然隻有幾塊點心,但也花了不少錢,是兜裏留著要買新鞋的錢,他想著也算是喜事,腳上的鞋還可以再穿一段時間,不如買些吃的讓家人高興一下。

    “買了幾樣,每樣買了兩塊。”明保成把油紙包遞給大侄子大福,“拿給弟弟妹妹分著吃。”

    本來在飯桌前劃拉著米湯的幾個孩子從凳子上蹦下來,歡呼雀躍著去搶油紙包。

    “兩個人吃一塊!誰偷吃揍誰!”李鳳英瞅著幾個孩子七手八腳拆開紙包,狼吞虎咽的樣子就來氣。

    但是那幾個孩子寧願挨打也不肯虧了自己的嘴,兩個年長的男孩兒扒拉開兩個妹妹,一人塞了一嘴綠豆糕,二福被噎得直翻白眼兒,用拳頭捶著旁邊的哥哥大福:“水……水……”

    明保成看著孩子們的樣子不禁露出了笑容,一直偷瞄著明保成的李鳳英馬上捕捉到他的快意,緊跟著追問:“今天怎麽那麽好買點心回來?終於發工錢了?”

    明保成有些不好意思說娶媳婦的事,隻能坐到凳子上,端起飯碗胡亂扒拉著。

    見明保成沉默不語,李鳳英頓時來了勁頭,她哄著懷裏的小福晃蕩到明保成身後,碎碎念著:“今天五號了,該發工錢了……我聽人家說,好多人都去天津幹活了,那邊活兒多錢多,唉……我也沒這命兒,你們哥兒倆都是杵窩子,就湊合在這潞城裏賺個辛苦錢得了……可是現在別說掙錢,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缸裏的米早就見底兒了,棒子麵還能吃個三五天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這幾個天天跟餓狼似的,二福給餓得都去偷著沏團粉吃,我想罵他又不忍心罵……還說呢,說起白麵我這又一肚子火,昨天蒸了一屜窩頭,屜布晾在桌上沒收,都讓隔壁那個電線杆子似的嶽修文養的貓給叼跑了!”

    明保興塞了幾口飯,含含糊糊地回應了句:“貓逮著了?”

    “那貓跟成精了似的,拿藥藥不死它,改天我拿棍子拍死它!”李鳳英惡狠狠地說。

    顯然,貓沒逮著。

    明保成有些慶幸嶽修文家那隻貓是個鬼精靈,要不然被李鳳英逮著了不死也得脫層皮,他想笑不能笑,隻能低頭劃拉飯粒,既不搭話,也不評論。

    李鳳英琢磨著不對勁,眯著眼睛盯著明保成的後腦勺:“怎麽著?不說話什麽意思?又沒發工錢?沒發工錢你買什麽點心?那玩意兒能頂飯吃?你是不是傻?”

    明保成知道這事早晚得跟兄嫂交代,別說三天,估計再晚三分鍾李鳳英都可能把自己的腦袋揪下來。

    他抹了下嘴,又在褲子上蹭了蹭手,從兜裏掏出照片放在桌上。

    明保興和李鳳英都愣住了,倆人麵麵相覷,不知道明保成這是什麽意思。

    幾個孩子“造”完了點心,正在舔油紙包上的渣渣解虧心,突然發現明保成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桌子上,又一窩蜂似的都湧到明保成身邊,幾個小腦袋全都湊了過來想看個新鮮。

    “哇,小叔,這是誰啊,長得真好看!”梳著一條長辮子的大侄女大秀盯著照片,露出羨慕的神情。

    這話著實把明保成給問住了:說名字吧,他隻認識那個“心”字,總不能直接說叫“什麽什麽心”;說關係吧,又說不好跟人家是什麽關係,總不能跟這幾個侄子侄女說“這是我兩袋小米換來的媳婦”。

    “單……嗯……心……”

    大福伸出油膩膩的手捏起照片,含糊不清地念著背後的名字。

    明保成一把把他扒拉開,低聲吼了一句:“別瞎摸!都摸髒了!”

    雖然李鳳英對自己的幾個孩子每天一小揍,三天一大揍,但是明保成嗓門稍微高了點她卻不樂意了:“不就是張破照片麽,你當寶貝似的,不讓看不讓摸的!喂,這是誰家的姑娘,你怎麽會有人家照片?”

    “今天在碼頭,有個人說要給他家閨女說個人家,我用兩袋小米跟他換的照片。”明保成還是說不出口“媳婦”這兩個字。

    “你兩袋小米就跟人換了個照片?兩袋小米夠一大家子吃小半年的!”李鳳英氣得肚子發脹,胸口發悶,她把懷裏的孩子塞在大女兒大秀的懷裏,一隻手捂著左邊的胸口,一隻手戳著明保成的腦袋,“你說你是不是大傻子?別人跟你說什麽你都信?你怎麽賊膽子這麽大,這種事也不回家商量一下?你說說她姓什麽叫什麽?哪個莊哪個村的?我找她們家去!”

    李鳳英的話倒也不是沒道理,明保成的確是一問三不知,他結結巴巴地說:“她爹說……三天之後送她過來。”

    “她爹?你怎麽知道那是她爹?有哪個爹不找媒人直接在碼頭賣閨女的?咱們家也快揭不開鍋了,也沒說賣孩子!這小的剛生的時候你哥也說養不了,這不還是湊合養活了!這倆姑娘我說把哪個賣了嗎?”李鳳英白了明保興一眼,那人腦袋放空,兩眼發直,“別說這閨女長得漂亮了,就普通人家閨女也不可能兩袋小米就許給你!”

    明保成說不過李鳳英,伸出袖子把照片抹了幹淨,藏回到棉襖裏。不隻是兩袋小米,還要加三萬塊錢。明保成當然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不然今天晚上這屋頂可能要被李鳳英掀了,搞不好今晚要睡大街了。

    明保興晃了晃腦袋,起身從灶台上拎下水壺,往碗底的菜湯裏澆滿開水,用筷子在碗底攪和了幾下。

    “那後麵不是有字,你到對門去問問嶽修文是什麽。”明保興一揚脖喝下了整完菜湯。

    “我去,小叔我跟你去!”大秀把懷裏的弟弟又塞回到李鳳英懷裏,蹦著跑出了門。

    明保成趕緊跟在大秀身後,快步走出了門。

    李鳳英抹了一把小福腦袋瓜上的汗,不悅地嘟囔著:“認幾個字了不起了,窮酸書生,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