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證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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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蕙心還沒反應過來這個突如其來的“蕙心姐”是怎麽回事,就被二丫頭拽到了裏屋。

    炕上散亂著紅棉襖、紅肚兜和紅鞋子,單蕙心看得眼花繚亂,這些紅彤彤的衣服是為新嫁娘準備結婚禮服,單蕙心有點激動,還有些失落。

    二丫頭見單蕙心不說話,以為自己這些衣服沒一件能上台麵,單蕙心看不上眼,她摸著紅棉襖上的盤扣,小小聲地念叨著:“這些衣服都是我們鄉下帶過來的,沒你們城裏的好看,可這些是我最好的衣服了……這紅棉襖我大姐嫁人的時候穿了一件,我跟我爹鬧著也要了一件,我爹說要是擱以前,想做多少做多少,現在家裏啥都沒,做不了……我當時不懂事,以為他是向著大姐,還跟他吵了一架,沒多久,他就死了,這棉襖大姐托人送回了娘家,說等到我嫁人的時候穿……”

    二丫頭說得心平氣和,但是單蕙心還是聽得鼻子酸酸地,她用右手擋在鼻子下麵,忍住了即將衝出眼眶的眼淚。

    “哎呀,蕙心姐,你咋哭了呢!”二丫頭摸出一塊手絹給單蕙心擦眼淚,“是不是勾起你的傷心事兒了?別哭啊,我就是念叨念叨我這衣服的來曆,咋把你給招哭了……”

    單蕙心努力忍著眼淚想要微笑,但是越擦眼淚越多,她輕撫著胸口,努力調整著呼吸。

    嶽修文推門而入,二話不說,抓住二丫頭的手就要往外走。

    “哎?修文啊,你拉我幹嘛去啊?”二丫頭慌張地想往後退,受傷的那隻腳踩了地,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涼氣,但是她身材嬌小,根本無力跟嶽修文抗衡,隻能被他牽著,一瘸一拐地蹦出了裏屋。

    嶽修文斬釘截鐵地說了兩個字:“結婚。”

    “啊?”二丫頭徹底懵了。

    嶽修文這一拉,二丫頭覺得自己的心髒馬上快要衝出喉嚨口。

    在來潞城之前,她對“嶽修文”這個人的印象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從家裏人口中得知他家是“八輩貧農”,跟夏家這種一直有田有地有房有錢的“地主階級”那是“門不當戶不對”,但是一直對讀書人有一種莫名的敬畏之情的夏老爺不知道怎麽就跟嶽家定下了這門親。

    嶽修文的父親去世得早,後來嶽修文當兵離開了家鄉,又把母親和弟弟修武也帶出了順化,嶽家和夏家再也沒有來往,可能夏老爺最後也忘了這門親事,反正他去世的時候一個字都沒提。

    二丫頭剛知道自己有個小時候定過娃娃親的丈夫嶽修文時候還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未來這個即將與自己相伴一生的男人是個怎樣的人,不知道他是像自己那個隨時踹貓狗一腳、拎著三娘四娘暴揍一頓的壞脾氣的父親,還是像那個任憑家人怎麽哀求都不肯送難產的大姐去鎮上醫院的大姐夫,她一直對嫁人這件事懷有深深的恐懼,直到她聽說嶽修文是個讀過書的文化人,突然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從家裏的每個姨娘們的錢袋裏各拿了一件首飾,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二丫頭背著包袱從老家順化一直走到了潞城。

    嶽修文是個念過書的文化人,但是他對她太冷淡了。

    有時候二丫頭興高采烈地把炒糊了的菜端上桌,嶽修文的母親唉聲歎氣,嶽修武嘿嘿笑,嶽修文不急不惱,也就稍稍揚起個嘴角意思一下。

    二丫頭覺得嶽修文這個笑太敷衍了,有時候會故意卷起嶽修文的內衣拿去洗,他會著急地把衣服搶回來,隻說幾個字:“我自己洗。”

    “我不是外人了啊,以後我是你媳婦兒,衣服當然都是我來洗了。媽和修武的衣服都是我洗的。”二丫頭覺得嶽修文跟自己這麽見外有些難過。

    嶽修文隻會把自己的衣服卷吧卷吧收起來,也不去爭辯什麽。

    二丫頭覺得自己發脾氣生氣都沒用,索性也就任他去了,等嶽修文晚上下班回來,她還會湊上去笑嘻嘻地問他在工作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

    嶽修文不擅長講故事,但是被二丫頭纏著問來問去的煩了,也會甕聲甕氣說兩句有的沒的,大部分時間都是被弟弟修武打斷:“哥,幸虧你沒去我們學校當老師,要不然你一上課,得睡倒一片。”

    嶽修文頂多也就皺皺眉頭,不笑不說話,二丫頭以為他就是這種性格,也就不再強行跟他說東說西。

    沒想到今天嶽修文來了這麽一手,徹底把二丫頭給搞懵了,不過她也不想費神再去想什麽,她覺得這一刻好幸福。

    事與願違,嶽修文和二丫頭的結婚證沒領成。

    居委會的大媽一看見甩著兩個小辮子的二丫頭,不悅地抱著雙臂在椅子上轉了半圈:“才幾歲就要結婚?”

    二丫頭仰著小下巴:“十七。”

    “呦,十七了不起了啊?知不知道現在女方規定十八周歲才可以結婚。”大媽瞟了一眼二丫頭的胸口,“你有十七?續報歲數了?我看頂多十六周歲。還是黃毛丫頭,什麽都沒發育呢,就惦記著結婚?”

    二丫頭受了“侮辱”,向前幾步想要跟大媽好好理論一番自己到底是怎麽個還沒“發育”,她扯著自己的領口,向前趔趄著跳了兩下,她瘸著腿,心裏又急,有點壓不住火,這數九寒冬的居然熱得腦門上全是汗。

    “讓你看,讓你看,你才沒發育呢!”

    嶽修文見狀趕緊拉住她的胳膊:“你幾月生的?什麽時候滿十八?”

    二丫頭老老實實地回答:“八月十五,真的,我到八月十五就十八了。”

    “那我們就八月十六再來領結婚證。”嶽修文心平氣和地說。

    居委會的大媽誰都認識,對言談舉止都很斯文的嶽修文十分有好感,看見嶽修文帶了這麽個黃毛丫頭過來結婚很是納悶,免不了多絮叨幾句:“修文啊,這是誰給你說的媳婦兒?年紀小不說,咋腿腳還有毛病?以前老劉家那個閨女不是挺好的,咋吹了?”

    嶽修文低頭沉默,別說老劉家的姑娘,還有什麽老張老李家的閨女,以前很多人給他張羅過介紹對象的事,但是很多人一進他家門就皺眉頭,再看見家裏那個瞎眼老娘,就都都搖搖頭歎氣表示不同意。

    二丫頭瞅嶽修文不說話,以為他被居委會大媽問得沒了詞,氣鼓鼓地上前理論:“你說什麽老劉老張,我才是修文的媳婦兒。”

    居委會大媽白了二丫頭一眼,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二丫頭又想起自己的年齡說這話有點理不直氣不壯,噘了噘嘴,稍稍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補充了句:“我現在是不夠十八,再過半年等歲數夠了,就正式是修文的媳婦兒了。”

    居委會大媽又斜睨了二丫頭一眼,依然用半邊身子對著後者:“我還沒問你叫啥名兒呢?”

    “二丫頭。”她笑嘻嘻地回答。

    “哎呦,這是什麽名兒啊,哪兒來的野丫頭,連個正兒八經的名兒都沒有。”居委會大媽嘲諷地笑著。

    二丫頭癟著嘴,既委屈又生氣,但是又無力還嘴。

    “咱先回去吧,我去給保成當證婚人,他把結婚證領了好安心。”嶽修文怕二丫頭這脾氣上來跟居委會這大媽不依不饒,“是我沒想周全,忘了年紀不夠這事兒了。”

    二丫頭跟在嶽修文身後,老大不情願地嘟著嘴叨咕:“沒名兒咋了,我們家都沒名兒,我幾個妹妹是三丫頭、四丫頭這麽一路排下去的,好記還好叫,有什麽不好的……城裏也沒見得有多好,這個居委會是什麽東西啊,管東管西的,連人家名字也管……”

    嶽修文聽著二丫頭抱怨,無奈地搖頭笑了:“你這腳是傷了,要不然真得跟人幹架。”

    二丫頭扶著嶽修文的胳膊,可憐兮兮地憋著嘴。

    “結婚證打好了?”明保成看兩人空著手,也察覺出事情可能沒那麽順利,而且二丫頭還氣鼓鼓地不時地回頭往居委會的方向看著。

    嶽修文搖頭:“女方不夠十八周歲。”

    二丫頭本來就在為自己的年紀懊惱,嶽修文又提了這麽一嘴,她忿忿地攥緊了拳頭:“在我們村兒也沒說非要到十八啊,我三妹長得好看,她才十四,媒人經常來我家說媒,唔,不過那時候我爹還活著,後來他死了之後也沒人來了……”

    嶽修文看了一眼明保成和單蕙心,認真地對二丫頭說:“‘二丫頭’這個名字的確不太正式,要不然起個名字吧,等報戶口的時候也要用的。”

    二丫頭鼓著腮幫子,皺著眉頭。自己這個名字的確是個土裏土氣的小名兒,看著麵前這三個人都好歹有個正兒八經的名字,她又有點興奮了:“那修文你幫我起個名字吧!”

    嶽修文點頭答應:“我回去仔細想想。”

    二丫頭看他這麽鄭重其事,心裏樂開了花,她拉著他的袖子,向大街的方向指著:“修文,我要吃豌豆糕,吃棗切糕,吃糖火燒……修武天天跟我念叨,我聽著天天流哈喇子。”

    嶽修文露出為難的神情,小聲提醒著:“結婚證沒打成你怎麽這麽高興呢……哎……那個吃的……”

    “領完結婚證,我們去北街那邊的飯館吃飯吧!”單蕙心仰臉看著明保成,“謝謝你的朋友當我們的證婚人,謝謝他們成為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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