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保成第二天傍晚才回到潞城，明保興和李鳳英卻沒有一起跟著回來。醫院那邊給出的檢查結果是李鳳英需要留院治療，明保興也跟著她一起留下。明保成臨回來把自己身上僅有的幾塊錢都留給了明保興，為了省轉車的車費，步行了好長一段距離，回到家的時候天都已經擦黑了。

    單蕙心熱了窩頭，又煮了一小鍋白菜湯，看著明保成狼吞虎咽吃好飯，才說了爺爺奶奶要帶明其華回老家的事。

    “那邊可以上學念書，爺爺奶奶也可以照顧好她……”單蕙心怕明保成不理解，盡力跟他解釋著。

    顯然這個消息讓明保成有些意外，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我知道這些都沒問題，就是讓她離開我們到外地去生活會不會不習慣？大妹還不到七歲……”

    其實這也是單蕙心的顧慮，但是她已經把這事想得很清楚了：“可能開始會有些不習慣，畢竟她一直在咱們身邊長大，從來沒離開過，但是我知道因為各種原因，有很多孩子小時候是放在爺爺或者姥爺家長大的，隻是咱們家庭情況特殊，變成了更年長的太爺爺太奶奶，不過這些都沒什麽太大影響，過一段時間她應該就能適應……而且她今年正好讀小學一年級，正好能認識新的同學，不會因為突然換了學習環境不習慣……”

    明保成用筷子攪和著湯鍋裏浮著的零星的白菜葉，沒有回應。

    “誌國我會帶在身邊，現在有的廠裏有托兒所，可以放在那裏幫著照看。”單蕙心探著身子握住明保成拿著筷子的那隻手，“等過幾年家裏好了，我們再把大妹接回來……”

    明保成停住手裏的動作，頹然地看著單蕙心，他能看出她眼中的不舍和不忍，但是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我家給你添麻煩了……”明保成說出這話的時候，心裏萬般難受。

    她攥著他的手，輕聲說：“都是一家人，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就是我也怕舍不得，我可能會一直想，一直哭……”

    “跟大妹能說明白麽？她會不會恨我們？”明保成知道明其華帶著弟弟誌國在外屋玩兒，聽不見他們的談話。

    “我跟她說了，表麵看是明白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她心裏會不會記恨我們，這孩子心細，跟我小時候一樣，有一點兒事兒就會往心裏去。”單蕙心看了一眼窗外，本來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愧疚和不舍又逐漸升騰起來。

    “大妹，帶誌國進來。”明保成打開門，叫了明其華進屋。

    明其華應了聲，費力地把敦實的弟弟誌國抱進了屋，笑著看著明保成：“爸爸，誌國好沉啊，我都快抱不動他了……”

    這天的明其華穿了件淺粉色的小襖，配上同色的發繩，粉粉嫩嫩地特別可愛。她有一頭特別烏黑濃密的卷發，平日單蕙心總會給她梳成兩條小辮子，會搭配不同顏色的發繩，即使在這個物質匱乏的年代，單蕙心總是會盡力讓女兒像其他小姑娘一樣打扮得幹幹淨淨、漂漂亮亮。

    明保成伸出手，摸著女兒垂著的兩條小辮子：“大妹，跟太爺爺太奶奶回老家上學真的行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白天單蕙心已經跟她說過此事，現在她的反應好像沒那麽強烈：“媽媽說大媽媽生了很嚴重的病，需要人照顧，還有，媽媽要去工廠上班，誌國能跟著媽媽一起，沒人看我……”

    明保成點了點頭。

    “太爺爺和太奶奶說我可以去他們家那邊上學，太爺爺還可以教我寫毛筆字，畫畫……在那邊我也可以上學念書，跟這裏一樣……”雖然明其華還不到七歲，但是她已經能夠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和想法。

    明保成再次點頭。

    “我是很舍不得爸爸媽媽……”明其華張開雙臂抱住明保成的脖子，像她以往最喜歡的那樣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我要是不走，爸爸媽媽可能會不讓我走了，但是大媽媽就要沒人照顧，媽媽也不能去上班了……”

    明保成撫著女兒的後腦勺，擁緊了她，有人說女兒是小棉襖，他現在已經能夠體會到這種溫暖和貼心，已經讓他疲憊的內心得到了撫慰。

    單克勤這次決定走水路，所以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帶著妻子單李氏和明其華到了碼頭。

    晨光熹微的早晨，清冷的風在河麵上吹起一圈漣漪。

    雖然單蕙心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但是看著明其華跟著奶奶越走越遠的背影，她還是忍不住掩著嘴哭出了聲。

    孩子就是孩子，雖然明其華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更加聰明慧黠、成熟懂事，但是真到了分別的時刻，昨天說的所有一切全都不算數了，她甩開單李氏的手，向著明保成和單蕙心的方向跑了回來。

    單蕙心緊緊地抱住女兒，明保成站在旁邊看著抱頭痛哭的母女二人，垂著頭沉默著。

    單克勤和單李氏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單克勤背著手，單李氏也被她們的情緒感染，不住地拭著眼淚。

    “媽媽……”明其華抽噎著說，“以後……以後……一定要接我回來呀……”

    單蕙心抱著女兒，泣不成聲。

    “我……會好好聽太爺爺……和太奶奶……的話的……”明其華看著單蕙心，撫著她的胸口，“媽媽好好上班……等我長大點兒，能自己照顧自己，爸爸媽媽要把我接回來呀……”

    單蕙心低頭看見明其華脖子上戴著小金牌，情不自禁又落了淚：“其華最乖了……”

    明其華猶豫了片刻，突然從脖子上摘下小金牌塞給單蕙心：“這個是太爺爺給其華的，現在其華要跟太爺爺一起生活了，這個就留給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想其華了就看看，像其華在爸爸媽媽身邊一樣……”

    說完，明其華吸了吸鼻子，跑回到單克勤和單李氏身邊，向明保成和單蕙心揮手，努力綻放一個笑顏：“爸爸媽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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