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保興所說的修建潞城大街其實是要修路麵。潞城大街建於40年代，當時還處於抗日戰爭時期，路麵上鋪築的是瀝青和混凝土，雖然被吹噓為二級路，但是實際連三級路也不如。解放以後，百廢待興，但是重建潞城大街的事直到最近幾年才提上日程。

    “鋪路？”明保成對這事完全不了解。

    “是體力活兒，肯定不輕鬆，我自從前幾年那場病之後身體一直不行，但是現在家裏這情況，不去幹也不成。”明保興發愁是有原因的，現在家裏除了瘋瘋癲癲的李鳳英，就隻剩下兩個女兒和年幼的小兒子，養家糊口的重任自然全都落在他的肩上。

    “過陣子等我身體養好了還得去拉氧氣瓶。”明保成還是覺得這份工作更穩妥。

    “等路鋪好了再回去幹，氧氣瓶什麽時候都能拉。”明保興耷拉了臉，有些不高興。

    “大哥，我先回去，鋪路這事兒明年才開工，到時候再說。”明保成趕緊找了個借口離開，“誌國我讓迎秋幫我看著，我先回去。”

    明保興沒應聲，明保成也不再說什麽，趕緊推門走了出去。

    夏迎秋一直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因為接受明保成的囑托，就算挺著個大肚子也盡職盡責地照看著誌國。但是誌國這個孩子是個皮猴子，在院子裏跑了好多圈也沒累，看見夏迎秋追他反而跑得更歡了。

    “誌國，你再跑！你再跑我打你了啊！”夏迎秋的身體已經十分笨重，根本抓不住到處亂鑽的誌國。

    但是夏迎秋不可能連一個兩歲的孩子都鬥不過，馬上就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她先假裝進了屋，把房門虛掩著讓誌國看不見她，誌國開始還沒在意，還自顧自地跑著，直到他發現夏迎秋進屋好久都不出來，就有點兒著急了，他跑到門前用小手拍著門，夏迎秋卻故意不理他，隻是從門縫裏偷偷地看著誌國的反應。

    誌國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樣，好多這麽大的孩子一看找不到熟人早就該撇嘴大哭了，但是誌國卻沒什麽特殊的反應，他拍了幾下門見沒動靜也就不再繼續拍，而是也趴到門縫處向裏麵張望著。

    夏迎秋跟誌國眼神一交匯，嚇了一大跳，她向後接連退了好幾步，一個沒站穩直接坐在了地上，她稍微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去摸肚子，好像什麽反應都沒有，但是又好像哪裏不對勁。

    門稍微一推就開了，誌國以為夏迎秋在跟他鬧著玩兒，笑著跑過去拽著她的手：“躲貓貓，躲貓貓！”

    夏迎秋剛想要就著勁兒站起來，肚子突然一抽，痛得她眼淚直流。

    誌國不懂事，還拉著她叫：“躲貓貓！”

    夏迎秋好像也意識到了問題，她抓緊了誌國的手，冷汗直冒：“誌國，去……去叫王大嬸……救……救……”

    她拚勁全力伸出手指著屋外，用另外一隻手把誌國往外推著，孩子被她的慘狀嚇住了，邁著小腿磕磕絆絆地跑著，嘴裏不住地喊著：“王大嬸，王大嬸，王大嬸……”

    夏迎秋覺得汗水已經浸透了貼身的衣服和棉衣，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把她和腹中的胎兒剝離開來，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腦海中縈繞的隻有誌國那稚嫩的聲音，她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誌國當然不知道夏迎秋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懂她嘰裏咕嚕說的一堆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隻是毫無意識地學著夏迎秋教他的“王大嬸”，一直喊著跑到了院子中間。

    王大嬸平日裏跟明保成家並無過多來往，聽見誌國一直在喊自己不耐煩地嘟囔著：“誌國這個崽子在叫喪呢啊，王大嬸王大嬸個沒完了還，‘王大嬸’是你個小崽子叫的嗎？你該叫王……”

    王大嬸還沒捋清楚誌國到底應該如何稱呼自己，就被誌國抓著棉褲的褲腿一直往家的方向扯：“唉唉唉，你這個崽子瞎拽什麽拽啊，褲子拽掉了啊拽，我這棉褲褲襠肥啊……”

    看見夏迎秋昏倒在門口，王大嬸也顧不上扯自己的褲子了，她撇著兩條腿蹲下身子，探了探夏迎秋的鼻息，然後扯著嗓子大叫起來：“他爸！快來救人啊！”

    嶽修文是從小護士嘴裏得知妻子夏迎秋被抬進醫院的事的。本來他還在想回家路過副食店的時候給迎秋買她最喜歡吃的糖火燒。

    醫院裏的人差不多都認識夏迎秋，也都知道她曆經多年終於懷孕的幸事：以前小護士都喜歡跟夏迎秋開玩笑說“迎秋姐你再不生孩子以後我們的孩子可比你們家的大十歲了啊”，但是知道夏迎秋懷孕之後眾人是真心為她高興“迎秋姐，你這孩子這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多年才來，以後肯定是要做大事的”。

    看著搶救室門口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向以冷靜鎮定自居的嶽修文也不能控製自己，他抓住醫生，聲音嘶啞：“趙大夫，你……”

    趙大夫握住嶽修文的肩膀，特意把口罩摘下來：“小嶽，你冷靜，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救治你愛人的。”

    嶽修文無法冷靜，已經聽不清趙大夫接下來還說了些什麽。

    明保成抱著兒子誌國站在一旁，神情恍惚，他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回到院子裏才發現人們已經把院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問過才知道院子裏大大小小十幾口人把昏迷的夏迎秋放在平板車上拉去了潞城醫院，他驚恐地跑進院子裏一看，向來倔強的誌國嚎啕大哭著喊著“王大嬸”，而自己家屋裏的地上有一灘血跡。

    單蕙心是和嶽修文的母親還有嶽修武一起到的醫院，所有人都神色慌張卻又不敢多說話。

    王大嬸一直避免跟單蕙心有正麵接觸，但是這次她好歹算是做了好事，也就一直關注著事情的進展，起初看見單蕙心還有些不好意思，後來她按捺不住，終於開始叨叨起來：“保成他媳婦兒，我開始啊，就聽見你們家誌國，一口一個‘王大嬸王大嬸’叫啊，我還想著這出什麽事兒了啊，叫得這麽著急，我就趕緊上你們家一看啊，哎呀我的老天爺啊，那個修文他媳婦兒就那麽躺在地上不動窩兒，我一看這可了不得，一摸，人還有氣兒，就趕緊著叫我們家孩子他爸，然後再叫張大哥、劉大姐，能叫的我全都給叫上了，這不把她給抬醫院來了……這修文他媳婦兒大肚子我們知道，也知道她這麽多年懷上孩子可不容易，你說怎麽就出了這邪乎的事兒……”

    見單蕙心一直表情嚴肅不說話，王大嬸急忙給自己辯解：“哎哎哎，保成他媳婦兒，你可別瞎想，這回可真跟我沒一丁點兒關係，我真是聽見你們家誌國叫喚才去看的。”

    王大嬸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單蕙心此刻既笑不出來也不想說話。

    趙大夫再次推開搶救室的門走了出來，他摘下口罩：“生了個女孩兒。”

    眾人全都鬆了口氣，隻有嶽修文緊張地看著趙大夫：“迎秋呢，迎秋怎樣？”

    “你愛人大出血，我們要摘掉她的子宮。”趙大夫看著嶽修文，“小嶽，需要馬上做決定。”

    “摘掉子宮，就是以後都不能生孩子了，這一胎生的是個姑娘，以後……以後我們嶽家的孫子……”嶽修文的母親顫顫巍巍地向前走了兩步，“能不能不摘……”

    趙大夫搖了搖頭，再次轉向嶽修文，等待著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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