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您指路，日後我若得空，會來看張叔的。”元長音拿出隨身攜帶的包袱，從裏麵摸出一隻錢袋來：“當日離別得匆忙，來不及報答您什麽，這些錢您先收下吧。”

    張叔將錢袋掂在掌心，忽然著了慌：“這、這也太多了，夜姑娘，此事萬萬不可啊，你張叔何德何能……”他平日裏雖算個奸商，但對熟人卻是個老實漢子，不願收人家的錢財。

    “夜姑娘，我當年幫不上你父親，照顧你是應該的，但若要收你的錢，我是絕不答應的。”他誠懇說道，又將錢袋歸還給元長音：“張叔養家糊口，開一間藥鋪就足夠了，你若真有心，就常來看看你張叔，報個平安吧。”

    他看元長音一身的穿著打扮，裙子好像不大合身，像臨時偷來的，然而出手卻闊綽，那錢袋裏裝的是金元寶，抵得上窮人家一輩子的花銷。如此想著，便知她如今身份特殊，當下便不再多問，隻千叮嚀萬囑咐地送了她出門。

    從巷尾向回走時，天光仍是熱烈晴朗的，蟬聲嘁嘁喳喳，叫囂著炎熱與沉悶。

    “原來小姐是夜大人的女兒，從前奴婢的父親還在時，曾提起過大人，說他是長安最好的刺客。”綠袖懷抱著包袱，盯著上麵月白流雲的花紋，看曲線打著卷消失在寶藍的背景裏。紋理很美，被針線訂著，像綺麗的囚徒。

    “不過昔日繁華而已，早成了過眼雲煙，我父親天賦異稟，能以一人之力圍殺百人，作為女兒，我不及他分毫。”元長音苦笑道，和父親相比，她差得太多了。

    綠袖聽她口氣平和，想是昔年恩怨，已經在她心頭散去了，遂問道：“那麽，夜大人是被誰殺死的？”

    當初夜晉的死在長安引起了軒然大波，作為不了解內情的外人，綠袖並不知道他死於何人何事。

    不提也罷，一提起來元長音便覺胸口一陣發涼，那是一種壓抑的哀傷，每當她想起夜家的覆滅時，就會浮起這般的情緒。

    “父親的死是京中的懸案，沒有人知道主謀是誰。”元長音頹然垂下了頭，倚在牆壁上，像被過往的回憶擠壓住了似的。

    “他生前很少談論刺殺的事情，對自己的任務也是閉口不提，大概是不想讓我們姐妹害怕吧。”這是最諷刺的事實，父親死了，女兒竟然連仇家都追蹤不到。

    元長音的麵色是蒼淡的，帶有一種冷漠的無能為力：“嚴格來說，他算不得一個好人，他殺過許許多多的人。偶爾他酒後吐露心事，曾親口對母親說，那些死在他手裏的人，有些是真的無辜。你瞧，他為自己樹了這樣多的人，死於非命並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在父親死後的年月裏，元長音漸漸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父親的死並不無辜，若是仇家來尋，這死亡簡直稱得上合理。

    “但這並不妨礙我懷念他，因為他我們曾有過很好的生活，他亦教給了我許多。我知道他的死大概是罪有應得，可如果有可能，我還是願意讓他活過來。”元長音撐著頭，長長的眼睫毛簌簌撲動著，她快速地眨著眼睛，仿佛要將淚水逼退回眼眶。

    “既然我還活著，就要好好活下去。”她像是打定了主意似的，以一個決絕的手勢中止了這場談話，她提起包袱道：“我們去寒刃閣吧。”

    在綠袖的指點下，她們穿梭在城西的街頭巷尾中，終於找到了那個賣鐮刀的鋪子。

    “這鋪子明裏是賣鐮刀的，暗裏卻是寒刃閣的小型武器庫之一，外人來找它做生意，都是不成的。”綠袖悄聲道。

    路過那間綠底金漆匾額的鐮刀鋪時，元長音果見裏麵有個夥計，見她二人走過，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一轉身又進去了。

    她們又往前走了三家，轉彎後看見了一座連著畫舫的小樓，青石的瓦房，前後兩排四合院，門上鏤著劍戟。

    看樣子就是這裏了。

    元長音剛欲敲門，卻發現門竟是虛掩著的，她拉開銅環，小心地推了進去。

    “有人嗎？”她一路詢問著來到院中。

    此時頭頂傳來一個聲音：“你往上看。”

    元長音陡然一驚，急忙仰頭看去，隻見一個年輕男子，正坐在背光的一側屋脊上磨刀。“我盯著你很久了。”

    更令人驚訝的是，他就是方才鐮刀鋪那個瞥她一眼的夥計。從鐮刀鋪到這座四合院，不過小半柱香的距離，他是如何趕到的？為何自己一路都沒有見到他？

    元長音暗暗稱奇，心想這裏果然是個藏龍臥虎之地。

    男子輕巧地蹬踩著屋瓦躍下，落地時幾乎沒有一點聲息，如果不是手裏還握著刀，他看起來簡直像個有禮貌的學徒。

    “容我問一個問題，您是誤打誤撞來的，還是當真知道這裏是做什麽的？”此前的確有不少路人和小偷，見這裏沒有鎖門，就推門而來的。

    元長音的聲線很平靜：“我知道這裏是做什麽的，這裏是寒刃閣。”

    男子點點頭，深深瞧她一眼，將刀柄向前，做了個指路的姿勢：“進屋說話吧。”

    他領著元長音和綠袖二人穿過幽暗的堂屋，一徑上了二樓，這裏的樓梯曲折回環，深處不見一點光。途中碰見了兩個與他年紀相仿的，都是互相點一點頭，便擦肩而過了。

    他們在屋角的一張長桌旁坐定，那男子問道：“姑娘可知道寒刃閣的規矩？”

    元長音頷首道：“我知道你們是不與陌生人做生意的，但凡求你們做事，必要有個前提，就是有熟人是與寒刃閣有聯係的。”

    男子奇道：“既然如此，姑娘為何孤身前來，而不是讓您的熟人代為聯係？”

    元長音神色一黯，苦笑道：“我今日來，也是碰一碰運氣，我在這裏的確有熟人，可是他已經死了，不知道死人在你們這裏作不作數？”

    男子愣了一下，道：“但說無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