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一個月前在太醫院的發現，元長音並沒有忘記，她依然記得那夜自己抄下的藥方上，有一味叫雪上一支蒿的奇藥。當時她翻遍了太醫院的藥匣，也沒能將其找到，看來不是常用的。

    離開元府前她囑咐過下人，就說她今天去綢緞鋪購置衣料了，沒個大半天回不來。因此時間是充裕的，她們盡可以放心大膽地逛。

    不過在此之前，元長音需要解決一個問題，她要去的是街巷深處不起眼的小醫館，但這身裝扮卻太過華貴，很容易被人推想到是某個貴族小姐。尤其是走在巷子裏，實在太顯眼招搖了，不容易隱蔽。

    想到這裏，她便吩咐車夫到：“你們去對麵的茶樓裏歇著吧，我和綠袖要逛上一天，不必跟著了。”

    二人在從城東去往城西的路上，偶然瞥見了一戶人家，那是一個位於小巷裏、極狹窄的一個小院子。圍牆是破敗坍塌的，露出廢墟似的大洞來，連柵欄也沒有——當然也不需要，沒有哪個小偷會來這裏找東西的。

    元長音見那院裏橫著一根竹竿，竿上晾曬著已經幹了的衣裳，兩件月白粗布的裙子，看起來還算幹淨。

    “就是它了，我們去換上。”元長音輕手輕腳地鑽過竹竿，悄悄摘下兩條裙子，又留了兩個金錁子在地上，便轉身走人了。她將換下來的衣服放在包袱裏，拎著向小巷深處走去。

    小巷不僅年深月久，又兼沒有什麽小店存在，幾乎是人煙罕至，在鬧市裏也算獨一份的僻靜了。

    但元長音知道，巷子的盡頭有一家醫館，郎中同時經營一家藥鋪，每天下午會來。

    她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門，向綠袖比了個手勢，示意她退後。正在這時，一隻大黃狗猛撲出來，“嗷！”地一聲就要向她撕咬過去。

    元長音拉開綠袖，自己卻不驚慌，摸出事先準備好的臘腸，精準地一扔，剛好落到了狗嘴裏。那狗吃了臘腸，便不叫喚了，待它咂摸幹淨後，又上前蹭一蹭她的裙角，將她向屋裏引去。

    那郎中一向是如此訓狗的，但凡是了解他的人，都會塞上一根臘腸，止住大黃狗的叫喚。

    “大黃，今兒是哪個老朋友來了？”屋中響起一個男聲。

    這間小屋四麵無窗，隻一扇門，故而隻要門關上了，大白天屋裏也要點蠟燭。柔黃的燈影裏，一個半禿頂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前，正眯起眼睛打量著她們。

    當他與元長音四目相對時，仿佛不敢置信一般，霍地直立起身來，驚道：“夜、夜姑娘？”他愣愣瞧著元長音，忽然嘴一咧，忍不住流下淚來：“太好了，你還活著，還活著！”

    他上下打量著元長音，淚眼中閃動著慈愛：“還是這樣瘦，不過身量倒是見長。”

    元長音亦不覺淚光潸然：“張叔！”

    “你住在我家時，那次有人來，他把你們劫走了……你現在還好嗎？夫人和二姑娘呢？”名喚張叔的男子漸漸有些語無倫次。

    元長音勉強抑製住哭腔：“不清楚，她們和我走散了。”眼下還有正事要說，她害怕故人相見，抒情的場麵會控製不住。

    “張叔，我現在另有事情要做，恐不能在這裏待久了。我今天來，是想問問您關於一味藥的事情。”

    “什麽藥？你盡管說，張叔這點忙還是幫得上的。”張叔見她時間不多，便也抹了淚，說起正事來。從前元長音住在他家的時候，幫了他許多忙，可惜他一直沒有還人情的機會。

    “雪上一支蒿，張叔可聽說過它麽？”元長音的眼神中含著期待。

    見他點了頭，元長音便繼續道：“張叔可知道哪裏有賣？”

    熟料張叔聽了這話，卻像泄了氣一樣，擺手道：“你需要那藥做什麽？我可以找和它功效相似的給你。”

    元長音搖頭道：“不，我隻要雪上一支蒿。”

    張叔坐在凳上，雙手撐著頭，沉默良久才道：“雪上一支蒿主要生長在滇、蜀等地，一般情況下，京城隻有極少數的藥商有賣——而他們都是皇室的禦商，不會給外人服務的。”

    他猶豫著沉思了一會，又道：“別處也不是沒有，據我所知，青海羌地的祁連山上亦有，但具體哪裏有賣，我知道得不甚清楚。”

    “在哪裏？不清楚也不要緊，一點點線索我都會去找的。”元長音急切追問道。

    張叔緊皺起眉頭道：“當然是羌人手裏，不過眼下北穆和羌國關係緊張，他們是不會賣給你的。”

    元長音無奈道：“罷了，那便隻得去寒刃閣了，那裏的人隻要肯給錢，就是有求必應的”。

    “不行！”張叔急著反對道：“那裏的人雖是有求必應，可也是心狠手辣之徒，縱然你父親曾有根基，這些年過去，難保他們還會不會念著舊情。你好不容易回來了，可不能再去那種地方犯險！”

    元長音抱歉地低下頭，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張叔，自從父親死後，我的生活就是這般身不由己。有些事情我必須去做，”她強打起精神來，笑著安慰他道：“張叔是不是忘了我父親？夜晉的女兒還不至於弱成這樣。”

    “張叔，我也不是非去寒刃閣不可，如果你告訴我，那個和皇室做生意的禦商是誰，我就去找他。”以她現在的身份，要想去找禦商，不算是太困難的事情。

    “你……”張叔被她逼得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濟世堂嗎？”他實在拗不過元長音。

    “就是薛應吾老先生開的？”元長音秀眉微挑，仿佛就是那個差點被施顏暗殺成功的？她記得那是個有名的郎中。

    張叔點頭道：“正是，他看起來懸壺濟世，暗地裏是給皇家賣命的，多少毒藥的煉製，都經過他手裏？以前我認識一個賣藥的，他說薛應吾的人專門在京郊、滇蜀地辟了荒山，種了好多有毒的藥物。”

    如此看來，薛應吾之所以差點被殺，不是擋了誰的財路，而是被周豫的政敵指使的。既然負責刺殺的人是施顏，而她又是元家的刺客，那麽此事或許與元雍有關？（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