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晚風吹過，元雍悵然望著廊下皎白的六月雪，慢慢披上了元長音遞來的袍子。一時間四下裏寂靜無聲，暮色深深籠罩著四方庭院，像陰影盤踞其上。

    他命心腹小廝進來，吩咐道：“你去和那些門客說，我的病已經大好了，有什麽事情明日就可來找我。”

    小廝怔了一怔，用驚異的眼光看著元長音，仿佛在看一場奇跡。元雍下午還臭著一張臉，不久前還命人拖出去打一個丫頭，怎的才過不多時，就變得正常了？

    他心裏猛地掠過一個名詞“妖女”，聯想起半個月前人們曾議論的，這個將陛下哄騙上床的妖女，再想想她今天治好了元雍的魔怔，不由更確認了此番謠傳。

    不會真的是妖女吧？他不敢再想下去了，抬腳一溜煙跑遠了。

    不過元雍恢複了正常，對她就又是一重難題了。未點燈的暮色書房裏，元雍的臉前所未有的黑沉，此時他已清醒了過來，緩步走到元長音身邊。

    “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話？”他冷冷凝視著她。

    元長音麵上仍靜如止水：“父親是做大事的人，豈能糾結於區區兒女私情，您的天下大業，決不能讓給狡猾的攝政王，抑或那個陰晴不定的周豫。”

    如她所料，元雍的麵色漸漸和緩下來。她說這番話的意圖，是要盡力弱化這份痛苦，將他對元春零的感情歸於不值一提的私情。她心裏清楚，元雍是多麽在意名聲的人，即使打落牙齒，他也不會承認自己有多愛六姨娘，有多愛她的女兒。

    弱化完痛苦後，她還要給予他誘餌，怎能不提到宏圖大業呢？權與錢，永遠是能挽住元雍的東西。

    元雍點點頭，道：“我自然是不會沉溺於兒女私情中的。”

    她一麵笑著，一麵冷冷鄙夷著他，事到如今還要裝麵子。他的確有過愛，但這愛卻永遠排在名利的後頭。元長音不禁懷疑，自己將來的計劃能否成功。

    元雍的目光在她身上冷冷一轉，像是要看亂她的心神似的：“你可真是個好棋子，當初我果然沒有錯看，不過你也用不著奉承我，什麽宏圖大業，你不過是希望我能正常點，好讓自己靠山不倒罷了。”

    “不過我很好奇，周豫那麽不近人情的人，是怎麽被你折服的？還未冊封就爬上了陛下的龍床，你可是本朝第一例。”

    他很是滿意地笑了：“還好我知道他不按常理出牌，提前留了一手準備，你那處子之血用得還不錯吧？”他的話越說越露骨，一雙手也開始不聽使喚，漸漸撫上元長音的肩頭。

    她躲閃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強：“父親料事如神，長音自愧不如。”她當然不會告訴元雍，其實那些天周豫和自己並沒有發生什麽。

    “躲什麽？”元雍將她的身體扳回來，強迫她注視著自己：“在我麵前你還要裝清高麽？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什麽貨色？”

    “長音不敢。”她微微闔上眼眸，任他手中動作，即使這種行為已進行過無數次，她依然感到不適。

    衣裙的摩擦聲中，她不斷安慰著自己，待到七月初二她嫁給周豫，就再也不用和他糾纏了。

    她倒在地上，身下的碎瓷片深深紮進肌膚，淌出涓涓細流的血來。

    當一切終於結束時，她握著裝有苦寒毒解藥的瓷瓶離開，轉過廊柱時，她看到了那個小丫頭趴在地上的身體，後背上血肉模糊了一片，長長的楠木板子混合著血液被人扔在地上。

    她走上前去，將手指橫在小丫頭鼻間，探了探，心下一片哀涼。她已經死了，一點氣息也沒有。

    這裏的人命從來就不值錢，即使家人來領，也不過是賠二十兩銀子而已。

    夜幕徹底降臨了，天空被無盡的墨黑染色，偶爾漏掉的地方，便是白而璀璨的星子。低頭看時，小丫頭的血和廊下盆裏的六月雪，早已黯了顏色，黑越越地與四周融為一體。

    園子裏已經沒人了，倏然飄過的都是零零星星的螢火蟲，她順著原路，從竹林中返回泠玉閣。夏夜的空氣微涼，嘁嘁喳喳的蟬鳴聲裏，隱約夾雜著柔和的風聲，是她聽錯了麽？

    今生她活得還算順利，至少不曾在元府吃過什麽苦頭，心情一旦好了，就連前世承載著無數痛苦回憶的泠玉閣，如今看起來也有幾分親切感。

    她甚至有點喜歡上了竹林中的泥土氣息。

    然而不知何時，月光下的竹子後後多了一道陰影，元長音瞬間警覺起來，這影子並不在她身旁，絕不是自己的。

    她的呼吸一下子變輕了，整個人悄聲走到一株修竹旁，立在那裏四下打量著。

    她感到了一片令人恐慌的死寂。

    幾乎在她回頭的一瞬間，四個黑衣人向她圍過來，與此同時，一張不知掛在何處的網，竟以極快的速度，虛飄飄從竹上降落下來。

    那網是足夠大的，即使她跑得再快，也還是沒能逃脫桎梏。

    “六小姐，你能聰明一世，卻未見得能聰明一世，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其中一個黑衣人走上前來，手中握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元長音看得出，此人是有功夫的；更糟糕的是，他的功夫在自己之上。

    “不要！”她本能地搖搖頭，露出哀求的神情。

    從目前的判斷來說，她認為此事是有轉圜之地的。如果他們的目標隻是殺了她，那麽早在網落下時，就已經能結果她的性命了，然而他們沒有。

    “六小姐年少貌美，我們也不忍心殺你，不如這樣吧，你告訴我們，那個被你拐走的姑娘在哪裏？如果我們找到了她，就放你一馬。”男子將匕首貼在元長音臉上，慢慢上下移動著，企圖給她施加壓力。

    他見元長音並無特別反應，倒有些驚奇，收了匕首道：“六小姐好膽識。”

    元長音被大網縛住，身體有點難受，不由換了個姿勢，向那男子道：“真的嗎？隻要我說出五姐姐的藏身地點，你就放我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