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卜塔命人搭了營帳，尚不知山丘下發生了什麽，正坐在帳子裏優哉遊哉地搖扇子。“天氣也太熱了，我看用不著打仗，虎賁軍穿著厚厚的鎧甲，過不了多久就會被熱暈。”須卜塔是燥熱體質，片刻離不得芭蕉扇。

    他忽地想起了什麽，吩咐一個卒子道：“你叫上人，去井裏打點水來，待會兒我們的軍隊凱旋歸來，沒有水可怎麽行。”

    一時卒子取了水來，先將最大的水囊遞給須卜塔，接著便叫上數十個同伴，抬了大木桶去盛水。

    “咦？怎麽水裏有股子泥土味？”須卜塔皺眉道：“怎麽回事？是不是井又漏了，把泥沙滲進去了？”罷了罷了，他安慰自己道，這裏地處荒漠，周圍有口井就很好了，能打贏了回去，才能喝到王室特供的山泉水。

    此時高解臣早離開了羌族營帳，與留下來的少數羌軍一起，返回了羌國都城莫輝。然而才到城中，卻發現情勢亂得莫名其妙，許多平民百姓在喝了從荒漠運回的井水後，紛紛四肢癱軟著倒地；而那些較富裕的商人、王公貴族，因平日皆飲用山泉水，故而逃過一劫。

    如今羌王倒想起他來了，命令他盡快找到中毒的根源，高解臣搖搖頭，將中毒者的家屬召集過來，挨個詢問。

    原因是一樣的，都是飲用了泥土味的井水。

    “哪裏的井？”高解臣的眉頭越皺越深，一絲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答案令他渾身一顫，正是朔平關外的荒漠中，那片羌國與勒支在沙漠裏的取水處，也是裴望卿率領虎賁軍，將羌軍與列蒼人引入的地方。

    高解臣強作輕鬆地安慰了羌民幾句，隨即命仆從套上馬車，前往莫輝城中央的王殿。如今羌王正在用晚膳，懶得見人，然而架不住高解臣一聲聲拍門喊出的“王上！王上！”吵得他腦仁疼，終於命人開了殿門。

    “你堂堂謀士，如此喧嘩，像個什麽樣子？”因須卜塔接連數日的讒言，羌王早就對高解臣心懷不滿了，此刻當著數十侍從的麵，將他劈頭蓋臉地責罵了一番。

    “王上！請您派遣使臣，速速前往朔平關外的荒漠裏，去找須卜塔將軍，要他盡快撤軍！”高解臣急得連參見君主的禮儀都忘了：“王上！眼下還來得及！”說罷便將水井與中毒之事解釋了一番。

    可惜羌王與須卜塔一個脾氣，冷冷道：“本王會下令城中百姓不許飲井水的，至於荒漠裏的八萬羌軍，撤退做什麽？他們打贏了虎賁軍，自會拖著他們的屍體回來。”

    高解臣咬一咬牙，終是不敢說出，都這個時候了，捷報還未傳來，怕是發生了什麽事。

    “高解臣，本王看你是多慮了，從前覺得你聰明，可現在看來啊，竟是比先前差遠了。”羌王輕蔑地瞟他一眼，又道：“這謀士的位子也不是那麽好坐的，你坐不來，還是滾出羌國比較好！”

    高解臣低下頭，他從中原流落而來的時候，收養他的便是一對羌族老夫妻，正因如此，他才會選擇留在羌國，為羌民服務。不管羌王如何昏庸自大，他都不能眼睜睜看著羌國淪陷。

    “請王上聽臣一言！”在羌王轉身要走的瞬間，高解臣抓住他的袍腳，飛快說道：“虎賁軍素來有以一當十的名號，雖然敵寡我眾，然而裴將軍將我們引到荒漠裏，還事先在井中投了毒，可見其中埋伏；而羌軍真正該做的，是以小部分軍隊拖住虎賁軍，使餘下的主力得以掉頭進攻朔平關！”

    朔平關守軍隻有一萬，就算派遣四萬羌軍仍不能攻下，至少也能讓處在主戰場的裴望卿分神。其實最早製定的、看似謹慎過頭的圍攻，與時不時折磨敵人的小範圍挑釁，卻是最安全的策略。不僅消耗敵人的精力，更會逼得敵人不敢輕舉妄動，然而在出顯成效時，卻被羌王和須卜塔雙雙否決了，他們總覺得，這種戰術不符合羌人向來驍勇的作戰方式。

    羌王身邊的一位貴族笑了，向高解臣道：“我知道你為何如此堅持了，須卜塔將軍說得沒錯，高大人就是想獨占軍功，好顯示自己的聰明才智。你總是求穩，穩健固然能贏，但一點挑戰性都沒有，即便贏了又能怎樣？”

    另一人又道：“我倒與你想得不同，高大人本就來自中原，眼見著自己的族人來了，估計是生出二心、想提前討好對方吧？”

    高解臣不再說話了，他處處求穩，無非是希望將戰死的羌軍人數拖到最小而已。驚心動魄的奇襲固然刺激，可帶來的傷亡和變數卻是大的。

    寬闊奇美的王殿裏，一場爭執持續到夜幕降臨，直到羌王再也忍不住，下令解除高解臣的官職，以“詛咒羌軍，有通敵嫌疑”的罪名，將他投入大牢。

    這場變故來得嘩然，但在全城陷入中毒危機的氣氛下，也就算不得多驚人了。

    而在數十裏外的王軍營帳中，情況同樣不容小覷，羌軍發現他們的將軍大人突然暈厥倒地，不管是掐人中還是耳垂放血，都喚不醒這一百五十斤的沉重軀體。與此同時，帳外留下的兩千守軍裏，也有不少人齊齊倒地。

    羌軍這下慌了，還未中毒的人急忙跨上馬，飛速報與前方作戰的丹部將軍，預備與他商量對策。

    然而翻過山丘，卻剛好看到錢維明帶著兩萬人，皆手持火箭，於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齊刷刷射向正與裴望卿、林靖軍隊廝殺著的羌軍。

    在突如其來的火攻下，羌軍的人數優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疾減弱。裴望卿與林靖見側翼包抄的軍隊趕來，便與錢維明打個呼哨，各自撤軍，完美避開了火勢的蔓延。

    此時人多反倒成了麻煩，烈火熊熊燃燒著，四處竄逃的羌軍不知道，敵人的下一支火箭會射到哪裏。羌人向後方逃跑時，踩死了不少尚摸不清狀況的黑鷲軍，一時間咒罵聲、慘叫聲此起彼伏。（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