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麽？”周豫溫和道。江都王周瀟在兄弟中序列第六，是先帝最小的兒子，周豫每每對他，都算是有求必應。

    燕王周真亦附和道：“每次六弟提議要玩什麽，準是他自己想玩，再不配合他，可要坐不住了。”

    江都王不服道：“二哥是在笑話我麽？索性便來射覆好了，我才不怕你。”

    眾人均無異議，姬歡摟著嘉安帝姬笑道：“正好讓我們看看，皎皎的功課是不是像太傅說得那樣，成日裏貪玩，連詠鵝詩都快忘了。”

    江都王哈哈笑道：“皎皎和你六叔最像了，都是不喜歡讀書的，是吧皎皎？不過到底還是要讀的，咱們皇家的帝姬，可不能讓人小瞧了去。”

    一時取了骰子來，大家嫌不熱鬧，又叫上了跟來的侍婢們，皇後姬歡的宮女梅香，元長音的宮女綠袖，剩下的那些詩文不大通，便遣回了楓院的堂屋裏，讓她們自個兒樂去了。

    “你還漏了兩個。”周豫一本正經地對清徐道。

    “哪兩個？”

    周豫道：“前兩天咱們找到的刺客，她不是還沒走麽？還有西峰獅虎苑的馴虎師，一並叫過來。”

    江都王吐了吐舌頭：“皇兄你膽子可真大，什麽人都敢帶上來。”

    元長音腦子裏有點懵，垂頭盯著茶盞不語，周豫口中的刺客，就是施顏吧？也不知她能不能找個機會，問問元春零的情況。

    來時綠袖比他們晚一步，不曾聽到周豫說的賭注，可是她一路上來，是否已猜到了什麽？她看了看坐在斜對麵的綠袖，見其臉容尚鎮定自若，唇上卻多了一道深深的咬痕。

    不一會人便帶來了，其中的刺客果然是施顏，二者裝作不認識的樣子，目光極少在對方身上停留；那位馴虎師生得極有特色，長眉深目，高顴骨，容色明豔張揚，所穿衣裝並非中原式樣，而是西域色彩極濃的胡服。

    江都王明顯愣了一下：“你是馴虎師？叫什麽名字？”

    女子向他笑笑：“賀蘭月。”她說話時，耳垂上墜著的六縷銀絲流蘇隨之而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江都王被這明豔的笑容驚到，他活了十七年，未見過笑起來這般媚惑的人。他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急於扯開話題，遂問道：“範圍便限於我們目光所及的地方，顧及到皎皎，便隻限詩詞，不論四書五經和典故，如何？”

    周豫白他一眼：“少拿朕的女兒說事，你說隻限詩詞，怕是自己肚裏空空，除了小時候太傅逼著讀的詩外，就什麽都記不得了吧？”

    燕王見周瀟臉急得通紅，遂補刀道：“皇弟說這話，可是委屈六弟了，不信你問問他，小時候太傅念的燒餅歌，他可還記得半句？”

    江都王的臉徹底由紅轉青，氣得當下一個玉佩砸過去，正中燕王周真的手臂。後者亦不惱怒，隻撇撇嘴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骰子從周瀟開始擲起，擲了個六，一個個輪下去，到姬歡時方擲對了點。“王爺覆吧。”姬歡溫和道。

    記憶中的姬歡與如今相差不大，一樣的溫婉端莊，善良體貼，是標準的大家閨秀模樣。前世姬歡死得早，在元菀衣入宮不久後，便死於蔓延於宮禁的一場瘟疫。

    周瀟巴不得她這一句，自己一向是喜覆不喜射的，畢竟覆要相對容易些。想了一會，周瀟說了個字：“千。”

    這個字倒是簡單，姬歡抬頭望望，隻見繁星滿天，當下便明白他覆的是“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的詩了，猜著他覆的是夜，遂道：“山。”

    “這是哪個？”嘉安不解道。

    姬歡笑道：“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說罷與周瀟碰了杯，二人小飲一口便完了。

    周真笑道：“你們一個‘千’一個‘山’，下一個玩的不如覆‘暮’字。”眾人都笑了，知他說的是千山暮雪的典故。

    元長音卻是挨著姬歡坐的，於笑聲中聽到一絲低低的沉吟，細細辨來，似是“隻影向誰去”。待笑聲止了，那沉吟聲亦消失了，是她聽錯了麽？元長音摸摸臉頰，也沒喝兩杯酒呀。

    接著依次擲過去，基本上人人都輪到了，猜的猜，罰酒的罰酒，嘉安年紀小不能飲，便用了牛乳代替。幾番下來，嘴角上已浮了一層白沫，像長了白胡子似的可愛。

    這一次綠袖卻與施顏對上了，道：“施姑娘，我來覆一個。”元長音的心忽然撲騰亂跳起來，眼光偷偷轉向周豫時，見他正與周瀟說話，便稍稍放下心來。

    綠袖說了個“生”字，周瀟第一個搖頭道：“你這範圍可就大了，是難為人家施姑娘嗎？”

    施顏淡淡笑道：“王爺莫急，說不定我與綠袖姑娘有幾分默契呢。”言畢想了想，估摸著綠袖想好的是“蕭蕭生暮寒”一句，取“暮”字，遂道“夕”字。

    施顏笑著舉杯道：“姑娘猜對了。”

    周真見周瀟不解，便道：“施姑娘說的是，暮暮相望夕甫斜。”

    元長音暗暗籲一口氣，綠袖的“生”是生死之生，而施顏回的“暮暮相望”一句，便是要她寬心，她與元春零之間尚有得見的時候。如此說來，墓衛搜山時，施顏大約是想辦法把元春零藏起來了。

    綠袖心情大好，一連灌了數杯，直喝得一張小臉紅撲撲的，見眾人都笑著瞧自己，忙不好意思道：“你們瞧什麽……奴婢一向喝酒上臉的。”

    元春零，你還在就好，綠袖仰頭又灌了一杯，一滴因喜極而落下的淚，倏然滑進酒杯。這世上的喜歡，總是不按常理出牌，即使對方是個翩翩佳公子，也不能打動她分毫；可是一個雙手染過鮮血的體弱女子，雖不善良，卻莫名牽動了她的心。

    天色已晚，末一個是周豫擲的，兩個點。到元長音時，骰子骨碌碌在矮桌上轉著，剛好停在兩個點上。眾人不由拍手笑了起來：“果然陛下寵娘娘是有道理的，連擲個骰子都能碰到一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