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眾人的調笑話，元長音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實際上卻充耳不聞。她不過是擔了個寵妃的虛名，未來該如何走，還有的是變數呢。到時候周豫揭開寵溺的麵具，真希望他們不會驚得暈過去。

    凝神間，耳畔已響起沉沉男聲：“你覆還是朕覆。”

    元長音下意識推辭道：“臣妾覆吧，若是陛下覆，怕是太刁鑽了，臣妾想不出好的來。”

    “好，朕聽你覆。”許是為了向旁人做戲，今夜周豫看她的眼神越發溫柔，眸子裏好像流淌著暖意融融的春水。

    元長音低下頭，避開這醉人的目光。不得不說，周豫還是很有兩下子的，能對著一個不喜歡的人，作出這般琴瑟在禦的樣子。元長音驀地想起，前世的他，即使麵對能為他帶來巨大利益的元菀衣，也不見這種擰出水來的柔和。

    他的演技，可是越發精進了。

    “臣妾覆一個‘月’字，”元長音想了想，又笑道：“‘月’這個字太尋常了，再添一個‘下’字吧。”

    周豫看著楓院中的人與物，逐個看去，竟沒有能貼上的，遂問道：“真是這裏的？”

    元長音扭頭看著他，一臉得意：“就在這裏呀。”本著做戲要做全套的自我修養，元長音輕輕碰一碰周豫的額頭，嬌聲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周真忽地笑了，端起酒樽來飲了一口：“皇兄，倒也不能說在你身上，但總歸是屬於你的。”

    “二哥，皇嫂說的是什麽？快跟我解釋解釋。”江都王性格最是猴兒急，一刻也等不得。周真暗暗與他寫了，周瀟一瞧，恍然大悟道：“還真是，皇兄，可不就是你的嘛！”

    周豫瞧著幾人神情，漸漸猜到了，便用筷子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個“牧”字。

    “不對吧？”周瀟歪頭看著桌上的字，嘻嘻笑道：“皇兄你猜得不對，快自罰一杯。”

    “不見得吧？”周真看著那個“牧”字，好像明白了什麽。

    周豫笑向元長音道：“朕問你，你覆的可是‘三’字？”

    “是。”元長音笑道。

    從周真說這個字屬於自己時，他便猜著了一分，兄弟中他排行第三，大約就是了。

    “你喜歡讀薑夔的詞，朕射的，便是‘十裏揚州，三生杜牧’一句。”周豫執起元長音的手，溫潤的肌膚，冰涼的觸感，令她想逃出這桎梏。他是在暗示什麽？昭陽殿裏果然有的是眼線，連她平素喜讀誰的詩，都有人匯報給周豫聽。

    說罷周豫笑道：“六弟，你又錯了，快喝一杯吧。”他有心捉弄周瀟，親自取了大杯子來，給他斟了滿滿一杯。

    “行了行了，臣弟喝還不行。”周瀟見他越倒越多，忙捂住杯子拿了去，一口氣咕咚咕咚灌進喉嚨裏，差點被嗆住。

    山間忽然飛來了好多螢火蟲，瑩瑩的光芒盈滿整個楓院，夜色裏宛如墜落到人間的星子。周豫伸手握住一隻，笑道：“朕命人放出來的，夜色已深，都回去休息吧。”此時墓衛們從院外出來，將一個個布囊分發給眾人，每一個袋子裏，都是熒光滿滿的螢火蟲。

    “好漂亮啊。”嘉安捧著布囊，開開心心地蹦跳起來，姬歡恐她夜裏迷了路，便緊緊跟在嘉安身後，一大一小的身影很快便出了院子。

    侍婢們回屋鋪床去了，周瀟強拽著周真，要他給寫個琴譜，口中嚷嚷著前日賭輸了，要給個賠償；慕林淵和韓紹之也未多留，二人不知商量著何事，亦漸漸走遠了。元長音喝多了酒，起身時才發現，院子裏隻剩下周豫了。

    她撐著桌子站起，打算趁周豫還未發現自己時，先行離開。不料周豫並未喝醉，見她要走，也一同站了起來：“你能走路吧？跟朕去一個地方。”

    “能。”元長音答應一聲，搖搖晃晃地跟在周豫身後，她拎著袋子裏的螢火蟲，讓撲閃著的熒光照亮自己的路。

    漸漸地，二人出了楓院，在幽靜的紅葉楓林裏越走越遠。

    元長音喝多了酒，走在路上不大穩，一不小心被石子絆住，跌了一跤。她拽著裙裾爬起來時，發現周豫正蹲在自己身前：“趴上來，朕背你走。”

    “不用了，臣妾自己能走。”元長音本能地拒絕。

    然而周豫的命令是不容違抗的，見她拒絕，索性一把將她扛在肩上：“走得慢還不讓別人背，是打算摔到什麽時候？”元長音這才發現，周豫的酒量很好，明明喝了那麽多杯，走起路來卻穩穩當當的，舉止中也絲毫不見醉態。

    楓林裏，周豫在一塊大石頭前停下了，說得準確些，那是張石床。他將元長音放下來道：“這是醒酒石，你乖乖躺著，朕有話對你說。”

    躺了好一會，元長音感到臉頰和身體的熱感漸漸散去，世界終於清涼了。“臣妾也有話想對陛下說。”她翻了個身，在醒酒石上滾遠了一點。

    “你先說。”

    元長音打了個嗬欠，含混道：“陛下要開始清算元家了？”梧葉峰被收回、京兆尹被撤，足夠說明問題了。

    周豫坐在對麵的石床上，想了想道：“還沒真正開始，算是拉開帷幕吧。上一任京兆尹貪汙了不少錢財，朕撤了他，合情合理。這一次有攝政王幫忙，早就替朕瞞好了，元雍和那些不明所以的大臣一樣，知道得最晚。”

    “朕已經決定了，和攝政王一起，聯手打擊你父親，能殺了他最好。我們三個人裏，早晚有兩個要率先結盟。”

    元長音道：“陛下拉攏攝政王，可給他什麽好處了？”對於攝政王和元雍這類老狐狸來說，不給好處，他們是不會主動倒貼上的。

    周豫道：“朕對攝政王說，隻要衡山侯一死，元家覆滅，朕就把半鏡交給他；接下來，朕會退位讓賢，讓攝政王做北穆的新任帝。”

    元長音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陛、陛下，竟要把皇位拱手讓人？”元長音跳下石床，撐在周豫躺著的地方：“這是真的嗎？還是陛下故意騙攝政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