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元菀衣入宮前一天發生的事情，不出半日的工夫，衡山侯酒樓發瘋的消息已傳遍整座長安城。

    有人說元雍在酒樓上遇到一個女子，他們是舊相識，隻可惜才說了兩句話，那女子就跳下樓消失了；有人說那女子一身白衣，看不清麵容，肯定是元雍虧心事做多了，老天派她來勾魂索命；也有人說，那女子是元雍某個早逝的愛人，如今越過碧落黃泉，與他再見一麵。

    眾說紛紜，但卻無一是真，對於早就安全回到住處的施顏和元春零來說，簡直是個笑話。

    但不論如何，元雍的確是瘋魔了，那天他是被六個護衛強行拖上轎子的。酒樓的二樓西窗台上，留下了數道深深的抓痕，那是元雍猶不死心，差點想翻窗出去時刻劃的。

    這一回他的狀態，比府中遭遇刺客的時候還要糟糕，上次元春零失蹤後，好歹還要力氣叱責下人、摔瓶砸案；現在隻剩下一縷魂魄吊著，口中斷斷續續地喚著“阿春”，最後連郎中都看不下去了，命人強灌了一碗安神湯。

    由於這碗湯裏放足了安神藥的分量，故而直到元菀衣離府，元雍都沒能醒來，親自將女兒送上入宮的錦轎。

    此刻坐在大殿中央、懷抱桐木琴的元菀衣，已有點心神不寧了。父親大概還在睡著，今晚是不會來赴宴了，一想起父親她就又恨又急，恨的是他關鍵時刻掉鏈子，為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女人，當著長安城百姓的麵發瘋。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忘不掉六姨娘；急的是她不曉得父親何時能恢複正常，元家本就不如往昔，哪裏禁得起一家之主亂折騰。

    入宮時她尚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與顧洛玉和和氣氣地說話，可如今麵對殿中數百衣飾華麗的人，竟開始慌張起來。他們中有多少，是在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出醜，同時在心裏想著她父親鬧出的笑話。

    元菀衣深吸一口氣，將十指輕放在琴身上，熟悉的感覺給了她信心，學了十數年的琴，總不會在這一刻辜負她。

    輕輕撚一個音，試了試弦，元菀衣慢慢合上眼睛，用記憶中重複的練習彈奏起來。隻要練習的次數足夠多，盲彈不僅不是問題，效果反而更好。

    纖纖十指在琴弦上翻飛，時而如緩緩清溪浮桃花，時而如長空孤雁低徘徊；琴聲淙淙，似月照山泉，琴聲泠泠，如雨落清池，她今日彈的是一曲《韶光引》。

    琴聲與琵琶不同，不必與美人的歌聲相和，此情此景它的作用隻有一個，即讓觀眾沉醉其中，不問來日，不追往昔，隻念今朝。

    她果然做到了，當一曲琴聲奏畢時，滿座靜悄悄的，寂靜大殿裏連掉一根針的聲音都聽得見。此曲隻應天上有，更難得的是，彈琴女子的美貌亦是天上才有。

    元長音沉浸在幽幽的琴聲裏，不由暗暗感歎，倘若元菀衣能識時務，不再與她作對，每天安安靜靜地彈個曲子，她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嫡姐的。

    “貴嬪琴技不凡，天賦異稟，堪稱宮中一絕。”周豫由衷誇獎道，他說這話的確是發自內心，自他登基以來，宮中的琴師、琵琶伎、歌舞伎等，都在他挑剔的眼光下換了一大批。往常他聽曲子，一向是極少誇人的。

    “多謝陛下誇獎。”元菀衣柔柔地笑了，數十日的勤練果然沒有白費，宴會上能得到周豫的誇讚，已經夠她喜悅一整晚了。

    她注意到，顧洛玉的神色就沒那麽好看了，畢竟周豫在看到那個宮燈時，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命人將燈掛起來而已。

    元菀衣得意地想，自己是琴藝高超，有目共睹，顧洛玉的算什麽，不過是奇技淫巧罷了。那盞星形燈是不是她自己做的，還難說呢。

    潮水般的誇獎話在大殿中流動起來，人們紛紛稱讚著婉貴嬪的琴技，豔羨著她的美貌，好像她渾身上下，都被鍍了一層與眾不同的仙光。此時也有人不懷好意地說，婉貴嬪這樣厲害，不知會否就此得到周豫的歡心，害得庶妹失寵呢？

    周豫和元長音碰了碰酒杯，低聲笑道：“瞧你姐姐今日的琴聲，想必是苦練數日的，你說你什麽時候，也能為朕做到這份上？”

    元長音嗬嗬道：“姐姐練了多年方有這般成就，陛下既喜歡，聽她的不就得了？何必讓臣妾這種沒天賦的去學？”

    “喲，朕不過問一句而已，就惹來你這麽多話，”周豫的笑容忽然狡黠起來：“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嗎？聽朕誇別的女人，就不開心了？”

    元長音登時一股無名火竄上心間，看著周豫自帶得意的表情，毫不猶豫地踢了他一腳。“陛下哪來的自信？真以為有那麽多人，都傻不愣登的喜歡你嗎？”

    她怎麽可能兩輩子吊死在一棵樹上？元長音絕不容許有人說她喜歡周豫，尤其是周豫本人，一時的動情也就算了，但若要愛上，簡直等同於要她承認自己是個傻子。

    話音剛落她就打了個激靈，不準備再往下說了。她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尤其是最好一句，仿佛是在預示周豫會被扣綠帽子一樣。

    還好周豫沒有多想，隻抓著她的態度不放：“怎麽就生氣了？朕看你的脾氣是越發大了，動不動就甩臉色，還踩人。”如今有麵簾擋著，她倒是能隨心所欲地發起脾氣來，反正外人看不見。

    “好啦，朕隻是說著玩玩，就不是要你真彈琴，朕錯了還不行嗎？”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壓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哄人，還能毫無心理負擔地道歉。

    周豫覺得一定是他太縱容元長音了，不然換成旁的妃嬪，自己能和她們說兩句話，早感激涕零了，她倒好，一言不合就給自己臉色看。

    饒是他如此深刻地檢討自己，元長音也沒多大反應，畢竟他的心理活動寫不到臉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