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豫抱著元長音，匆匆向宸殿跑去，夜風呼呼灌進他的袖袍裏，叫囂著急迫與刻不容緩。元長音纖瘦的身體躺在他的臂彎中，唇邊的血跡還未凝幹，顛簸中又淌了數滴下來。

    太醫已被樓春請到了宸殿，遠遠望去，明亮的燭火中人影曳動。當他懷抱元長音衝進正殿時，差點將等候的宋太醫撞了個滿懷。

    “快幫她解毒！”周豫來不及解釋具體狀況，一把將正欲行禮的宋太醫拽起來：“都什麽時候了還要講禮數，快去！”

    與他一同候著的莫太醫倒是識趣，趕緊饞了他起來，顧不上再說什麽，一彎腰從周豫身旁溜過去了。

    周豫隨手拉了把玫瑰花紋的鍍金椅子坐下，看著兩位太醫把脈，手指搭在腕上，依次把過寸、關、尺，頭一次覺得這套程序如此磨嘰。他唯恐兩位還沒把完，元長音的病情就要進一步惡化，但理智告訴他，這時候相信太醫是唯一的選擇。

    心髒在胸腔裏砰砰直跳，從他眼睜睜看著元長音失去意識開始，一口氣他就沒能喘勻。他忽然感到害怕，害怕元長音就這樣死掉，害怕太醫站起來時，臉上是極度喪氣的表情。

    當他聽到兩位太醫低聲交談，甚至從藥匣裏拿出紙來寫方子時，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下了，看樣子她沒有大礙。

    “回陛下，娘娘是中了曼陀羅的毒，所以才會頭暈並陷入昏迷。不過娘娘服下的藥量較小，吐出了一部分，再配合微臣開的藥方，不出兩天就能好轉。”宋太醫恭謹回道。

    “多謝太醫了，這些天還要勞煩太醫時時留意病情，”周豫的心情舒暢了些，轉首對樓春道：“好生送太醫回去。”

    樓春會意，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他會挑一些上好的珍器送給宋太醫的，這是對他救人有方的賞賜。

    宋太醫謝了賞，又道：“陛下，若娘娘出現幻覺、說夢話，或是醒來後仍感到頭暈頭痛，陛下不必太過擔心，此乃曼陀羅中毒的正常反應，服下三劑藥就能徹底解除了。”作為一個謹慎的人，宋太醫決定把可能發生的狀況都講一遍。

    當下樓春送了他出去，又命小宮女跟著，與開方子的莫太醫一同去太醫院抓藥。此時周豫才想起元菀衣來，問道：“好像婉貴嬪也中毒了？”

    樓春應了一聲，尷尬地想，最先中毒的就是人家婉貴嬪，您倒是一聲也沒聽見。雖說他對元菀衣沒多少好感，但也隱隱覺得自家皇上做得太過分，您抱著元昭儀沒問題啊，但您不能不管另一個吧？這真是太尷尬了。

    “那……你找太醫了沒有？”周豫亦有點心虛，不管怎樣元菀衣中毒了，不找太醫瞧瞧實在不負責任。

    “奴才讓宮女去找值夜的太醫了。”樓春回道。

    “唔，那就好。”周豫吩咐道：“你去披香殿找徐淑儀，這次中毒的事由她負責查，對了，最近皇後的身體好了不少，讓她也來幫忙吧。她人聰明，知道該怎麽做。”

    當情勢安定下來後，周豫走到床前坐下，凝視著還在昏睡的元長音。他握著一塊帕子，替她擦去了唇角的血跡，綠袖和素柳在一旁看著，對視一眼便識趣退下了。

    “還好你沒事。”周豫幾乎是無意識地說出這句話，他看著元長音蹙起的眉峰，不由想伸手替她撫平。

    皺眉做什麽，你哪裏不舒服？可惜她陷在睡夢中，不能開口回應周豫。

    她置身於一個舊年的夢裏，有慈祥的外祖父外祖母，有江南的童年小院，有京城的夜家宅邸，還有她活潑可愛的妹妹。

    母親端著一盤石榴酥出來，叫住在院子裏玩耍的姐妹倆：“回來歇歇吧，瞧你們一頭的汗。”母親長得很美，在她認識的人裏，隻有母親會做石榴酥。

    夜芷還是十歲的年紀，伸手抓了快酥，掰了一半遞給自己：“姐姐吃。”她天真單純的阿芷，總是把大的那塊留給自己。前世她性情軟弱，每每被鄰家的小霸王欺負了，都是小她兩歲的夜芷替自己出頭：“別以為我姐姐好欺負，她隻是太善良不和你們計較而已。”

    每次為她說好話的，都是夜芷啊。

    畫麵一轉，夢境開始天旋地轉起來，父親的屍體，夜家的敗落，母女三人相依為命，躲藏在張叔家裏。“姐姐我害怕！”依稀是夜芷的哭叫聲，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也會有恐懼到忍不住發抖的一天。

    日複一日的煎熬中，母親病倒了，治病的錢花光了，她便去偷藥，結果當然是被抓了。她被店鋪掌櫃打了一頓，回來時看見一夥人，強拉著母親和妹妹，將她們塞上馬車。

    她哭喊著追上去，領頭的男子卻將她們分開了。“想讓你母親妹妹活下來嗎？你得替我辦事，你長得還挺好看的，肯定能賺到錢。”

    不用說她也知道是什麽地方，起初她不願意，在被吊了兩天後，有人將阿芷帶來，揚言她若不做，妹妹就會被亂刀捅死。

    她答應了，隻是再也沒能見到家人。母親應該是死了，元長音清楚地知道，母親當時病得很重，不吃藥是活不下來的，更何況路上耽擱了這麽多天。

    後來她遇到了元雍的人，元雍知道她做過什麽，以此要挾她為自己做事。那時元雍說，當一切結束後，他會告訴自己是誰殺了夜晉。

    睡夢中她的眉頭越擰越緊，整張臉都在扭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夢話越說越亂，周豫起先還能聽到一聲聲的“阿芷”和“娘”，到後來就成了單音節，一個個字蹦出來，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麽。

    但他聽了卻很心疼，那一定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周豫將她抱起來，緊緊攬在懷裏，他想是不是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元長音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她好像清醒了一些，倚牆獨坐，漠然瞧著胭脂樓的橫梁。有個人在抱她，抱得好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