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離開我。”周豫擁著她的肩，輕輕搖晃著，得不到這顆心沒關係，能得到她的人也很好。“你想要釋放的那些人，我已經找人帶出天牢了，明天被斬首的人裏不會有她們，至於你一直很惦記的元洛，也被妥善安置了，房產田契都給她，還有珠寶和錢財，從此天大地大任她去。”

    說完他覺得自己像小孩子，做了好事等待著大人的誇獎。

    元長音鬆了口氣，還好他履約了，“多謝陛下。”這次她是誠心誠意地說，須臾，她回抱住周豫，如蜻蜓點水般吻過他的臉，一下又一下撩撥得周豫心神蕩漾。

    在短暫的意亂情迷後，周豫意識到了不對，元長音可從來不是這樣主動的人，更別說是在軟禁她之後。他推開了元長音，忽地笑道：“你不會想用吻來糊弄我吧？”

    元長音打量著他的神色，試探著道：“我想和你說件事。”

    周豫的臉容慢慢冷了下來：“我就知道，你不會有無緣無故的示好，說吧。”

    “那個被送到浣衣局的女官，能不能讓她回來？她挨了鞭子，浣衣局的活計太辛苦，她會死的。”元長音拉扯著他的袖子，“就這一樣，你饒了她好不好？我保證什麽都聽你的。”

    周豫“嚇”地冷笑出聲：“又想讓我收回成命？你想得可太美了，懲罰就是懲罰，這次放了她回來，旁人看在眼裏，都以為我是個好說話的人，那就更了不得了。”

    他一甩袖子，輕蔑道：“勸你還是別管了，不然我厭煩起來，就讓人傳諭到夜侯行宮去殺了素柳。”

    元長音心底驟然一片冰涼，她在桌前坐下，開始默不作聲地削起蘋果來，銀刀過處，一圈圈蘋果皮長長落下，清甜的果香蔓延開來。

    “你要吃嗎？”她削好一片遞給周豫。

    周豫消了氣，便接過來道：“你的食欲好像恢複了一點。”

    元長音嗯了一聲，不再回答，隻是專心致誌地削著蘋果，她想到了一件危險的事情。如今她握著刀，周豫就坐在她身旁，這是否意味著她能趁他吃蘋果時，將刀刺入他的身體呢？

    於她而言斬斷情絲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眼前人。

    可周豫若死了，皇宮和朝堂都會陷入大亂，難道要狡猾的攝政王繼位嗎？她對攝政王沒什麽意見，但若因此導致攝政王一黨的興奮和動亂，使得無辜百姓被害死，她可做不到。

    正凝神間，元長音忽覺手背一緊，低頭看時才發現，她的手連同刀柄，都被周豫一把握住，而刀尖的方向，不知何時已向上正對著周豫的腹部。

    元長音渾身一顫，剛要開口，周豫卻趕在她前麵說道：“你還真是經驗不足，我從來沒見過哪個想殺人的，會花這麽多時間來思考；還有啊，像這種削水果用的小刀，刺入腹部是捅不死人的，你要真想殺我，得從喉嚨入手。”

    他握著她的腕，慢慢放下銀刀，將它放回了藍瓷描花果盤裏，隨著銀刀“當啷”一聲落下，元長音感覺周身的力氣都被掏空了，她唯恐周豫下一刻說出的，是讓人殺了素柳。

    熟料周豫卻笑了：“你還喜歡著我，是嗎？不然你下手不會猶豫的。”他摩挲著她蒼白的臉，深深微笑起來：“我來的時候，聽你在吟薑夔的《江梅引》，你在唱那句‘心事已成非’，如果你真的對我死心了，是不會唱的。”

    “看在你心裏還有我的份上，”周豫愉悅起來，笑道：“那個女官會回來的，不過不是昭陽殿，我會讓人送她到夜侯行宮的。”

    元長音於驚嚇中收獲驚喜，一時不曉得該說什麽才好，便低下頭一片片吃蘋果去了。

    周豫開始談起正事來：“你認識許深嗎？就是元雍護衛隊的隊長。”

    “他怎麽了？”元長音驚詫抬頭，許深給她的印象還算不錯，年初她在京郊小院住的時候，他曾奉命找人教自己禮儀。

    “墓衛抓到他了，就在昨晚，元雍讓他回府找一樣東西，被廢墟掩埋在地下，離地麵數尺深。”

    “什麽東西？”

    周豫笑道：“一份很寶貴的名單，上麵有他同朝臣來往的記錄，其中有些隱藏得好的，我還以為是忠心不二的家夥呢。還有他在宮裏的眼線、一些大名鼎鼎的商人、他和東海王做過的交易，還有——”他突然打住了。

    在元長音疑惑的目光裏，周豫輕聲道：“記不記得你妹妹有一次發瘋，說我和元雍的交易寫在一張蔥皮紙上？那張紙找到了。”

    元長音一怔：“上麵寫著什麽？”

    周豫歎氣道：“那張紙是假的，但確實寫過我與元雍的交易，說我殺了你父親……但我不知道太子印章是怎麽偽造的，這些事我都沒有做過，更不知道元雍為什麽要留這張偽造的記錄。我今晚來是想和你說，如果你想查夜晉的死因，我可以讓你查；另外，京城裏開始有人散布消息，把你父親的死推到我頭上，如果你聽到了，可千萬別信。”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父親的，阿芷的，湧得她一時喘不過氣來。那麽周豫呢？她曾相信他是沒有嫌疑的——他應該沒有，如果有就不會放心讓她查了。

    “我能相信你嗎？”她恢複了冷靜，但容顏中透著疲憊。

    周豫驀地心軟了：“元長音，不管我現在發什麽瘋，殺了多少人，我都沒有動你父親。夜晉的死與我無關，我發誓。”

    “好，那我就查，”元長音看著他道：“隻能待在昭陽殿裏查嗎？”

    周豫被她的目光刺到，不舒服地轉過頭：“如果你去了外麵，我還擔心你會趁機逃跑呢。從明天開始，墓衛會把你父親遇刺的前因後果、以及一大摞資料給你，你想指使誰去宮外，就可以指使誰，除了你自己。”

    “好吧。”元長音點點頭，能爭取到一樣是一樣。

    周豫將她抱了起來：“現在該享受春宵了，一刻值千金的夜晚，可不能白白浪費了。”

    一陣欲火翻騰過後，元長音趴在周豫身上，兩人的體溫通過肌膚傳遞給對方，她感到有些熱了，便微微挪開身體，抵著較涼的牆壁。

    “回來，別凍著了。”周豫微一皺眉，將她攬了回來，元長音沒有作聲，秀氣的長眉又成了緊蹙的樣子。

    “你該睡了，明天還有早朝呢。”她輕聲道，不然周豫總盯著她看，簡直要她渾身不舒服。

    周豫淡淡道：“可你總是皺著眉，要我怎樣才能睡得踏實？”

    “我皺眉的原因，難道火眼金睛的陛下會不知道？”元長音沒好氣道。

    “你怎麽說話呢！”周豫討厭她陰陽怪氣的聲調，俯身在她肩頭咬了一口：“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以為我——”

    “你當然可以殺了我。”元長音冷冷道，“可惜你舍不得，我說得對麽？”

    周豫一愣，緩緩移開了身體。

    元長音乘勝追擊道：“你喜歡我但又得不到，或者說，你偽裝得不夠好，被我看出了本性，所以你惱羞成怒，決定把我關起來——在確保我死不成的前提下，實現你欲望的最大化。”

    “你未免太得意了，元長音。”周豫咬牙切齒道。

    “你很不喜歡別人看清你的心，一旦那人看清了，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讓她死，或者成為你的人，對於我顯然你采用了第二種。”元長音此時才發現，她刺激別人的口才到底有多好。

    “你覺得我不會用第一種嗎？”

    “可能性很小，”元長音看著滿臉怒意的他，忽然笑了：“如果我曾理解過你，那麽對你而言我是寶貴的，你好不容易找到這一個我，怎能輕易毀了？周豫啊，我早該想明白我對你的重要性，現在回頭想來，那時候我真夠蠢的，其實你早就喜歡我了，隻不過不懂如何表達而已。”

    這番結論如果放到前世，她一定會非常高興吧？前世她愛而不得，如今已不大在意這份愛了。

    她見周豫想阻止自己，又笑道：“讓我說完——我更蠢的地方在於，竟然傻不愣登地以為自己喜歡你，其實我沒有。我曾經喜歡你的臉，你多好看啊，生了張英俊的臉；我過得顛沛流離，想從你這裏得到安慰和溫暖，我確實得到了，不過現在並不稀罕了，我能處理好自己的情感。”

    周豫靜靜聽她說完，一腔滾熱的心血也涼了半截，隻剩一點不服氣在掙紮：“我也沒想到，你能無意控製我的情緒，但你聽說過壯士斷腕沒有？斷腕雖然痛苦，卻能換來新生。”

    他從換下的衣袍上找到佩劍，抵在了元長音的喉嚨上：“恐怕這一點你沒想到。”

    元長音一笑，握住周豫冰涼的手指：“真能換來新生麽？一個沒有我的、像以前一樣黑暗的人生？如果是這樣的話，祝你愉快。”

    “你又怎麽肯定，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像你一樣的女人？”

    “我不能肯定，不過即使有，何以見得她會愛上你？難道她比我還傻？”元長音大笑起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