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同床異夢的兩人相擁入眠，一個抱定了絕不手軟的宗旨沉沉睡去，一個在絕望和心痛中輾轉難眠，直到天亮方才睡去。

    第二天醒來時，身旁服侍的宮女已經換了人，她叫陸晚，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麵孔。

    “素柳呢？”元長音從床上坐起，才發現時間已過中天。

    陸晚道：“回娘娘的話，素柳姐姐被調到夜侯行宮去了，至少要明年才能回來。”

    元長音心下憤恨，周豫將她身邊僅剩的人都調走了，添補一堆她根本不認識的，真是存心想給她添堵。轉念一想，她又有了一分安慰，夜侯行宮也算不錯，素柳離開禁宮，至少不會受自己連累了。

    “昨晚被罰的掌事女官呢？”元長音想起那一地的鮮血就深感不安，“有醫女去看過她嗎？”

    陸晚猶豫一下，道：“掌事姑姑昨晚就被帶走了，說是辦事不力，把她送去浣衣局了。”

    “浣衣局？”元長音差點從床上跌下去，好在陸晚反應極快，一把將她扶住了：“娘娘小心點。”

    元長音甩開她的手道：“她怎麽能去那種地方？浣衣局的差事又髒又累，她身上的鞭傷還很重，不能做這種粗活！”

    陸晚低下頭道：“娘娘，這是陛下的命令，誰也不能幹涉。”

    “那就替我梳妝，我要去找他。”元長音掀開被子，方才縈繞周身的困意已被憤意驅散幹淨了。

    “娘娘不可！”陸晚攔住她道：“陛下吩咐過了，沒有他的命令，娘娘哪裏也不能去。”

    元長音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算是什麽？把她軟禁在昭陽殿嗎？

    “他還說了什麽？”元長音不由冷笑出聲。

    “陛下再沒別的吩咐了，隻是叮囑您好好吃飯而已，”陸晚覷著元長音的神色，安慰道：“娘娘莫要擔心，陛下不會難為您的。”她並不了解元長音，以陌生人的身份，自然是安慰不到點上的。

    元長音靜靜歎了口氣，瞧著窗外鋪滿石階的落雪，覺得自己與周豫短暫而歡愉的過往也如這白雪一般，來時沒有察覺，消散時無影無蹤，回顧隻餘一地冰涼。

    “那本宮能獨自歇著嗎？”元長音問道。

    陸晚的表情越發躊躇了：“娘娘，陛下說還是看著您為好，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奴婢絕不打擾。”

    元長音輕笑一聲：“行了，知道你來就是為監視本宮的。”不待陸晚多做解釋，元長音便視她如無物般穿好衣服，坐在梳妝台的銅鏡前梳理起長發來，直到對上鏡子她才發現，自己的嘴唇微微腫著，甚至有快要破皮的跡象。

    她本想挑些藥膏抹上，忽然又放下瓶子了，何必為周豫打扮好呢？像昨晚那樣激烈的親吻，說不定他今天會再來一次，而自己左不過是個由他擺布的傀儡？在意妝容做什麽？

    想到這裏她幹脆連眉也不畫了，任它淡淡鋪展在眼睫之上，嘴唇亦由它蒼白無血色的去，女為悅己者容，可她的悅己者已不值得動心了。

    陸晚是剛掉來的，從前聽說過元長音驚動全城的盛寵，也對她與周豫二人的情事有所耳聞，隻是她不懂為何不久前還愛著的兩人，如今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知道周豫還是東宮太子時，就已捉摸不定的脾性和雷霆手腕聞名朝野，人們說他的性格在元長音到來後好了很多，本以為是個改邪歸正、棄惡從善的事例，沒想到一夜之間發生滑坡，他又變成了心狠手辣的帝王。

    而元長音在她眼裏同樣是個謎，這個傳說被西域舞師養大，一朝被生父元雍找回的女子，一次次在宮中掀起風浪，周豫對她又是出了名的縱容。可這一次，她卻同周豫鬧翻了，陸晚本是夜侯行宮的宮女，昨天下午匆匆被召回時，聽傳遞小消息的宮人說，陛下和昭儀發生了爭執，昭儀氣得搧了陛下一巴掌。

    可是觀如今情形，占上風的似乎又是周豫。

    元長音雖被軟禁在昭陽殿，但昭儀該有的月例和待遇仍一點不少，許是為了避免她軟禁期間過得無聊，周豫還差人去庫房裏，將各國進貢的珍奇物件拿出許多，挑好的送了來。宮人原以為元長音會失寵，可在周豫令人疑惑的操作下，人們又看不懂了，隻得像以往般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朝臣們也感受到了周豫的變化，對於此次叛亂的罪魁禍首之一，元雍的兩名親信於鬧市中被淩遲，上書替二人求情的官員遭到貶謫，元姓戚族定於明日處斬。至此人們已不關心元雍被抄家出來的大批財寶了，誰都曉得周豫是發了狠心，稍有不慎人頭落地的人就會是自己

    當元長音在昭陽殿聽說這些腥風血雨時，沉靜的臉上並未改色，仍如往常來取過桐木琴來撫。昨天她還不大習慣陸晚在身旁，如今已慢慢適應了，她告訴自己，隻要當這人不存在就行。

    她撥弄著琴弦，輕挑慢撚，隨著琴聲緩緩流出的，是在蘭萱殿裏吟過的小曲：“濕紅恨墨淺封題。寶箏空，無雁飛。俊遊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暉。舊約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罷淮南春草賦，又萋萋。漂零客，淚滿衣。”

    放不下前塵往事的人隻有她吧，一遍遍吟著那句“心事已成非”。

    晚間周豫來了，隔窗靜靜聽她彈著，元長音瞧見窗紙上映出的人影，素手一滑，琴音便戛然而止了。

    “請陛下進來吧。”她對侍立在身後的陸晚說道。

    陸晚沉浸在琴音的悲戚裏，若非元長音提醒，根本沒注意到悄然而至的周豫。

    “你唱得不錯。”周豫隨手掩上了殿門，他走到元長音身旁，一把抱住她，深深嗅起衣袂間的體香。

    他不管不顧地貪戀溫暖，哪怕抱著的人身體僵硬，哪怕他明知她不愛自己。但一個能被自己捏在手心裏的溫暖之人，於他而言非常安全，他喜歡這種感覺。

    元長音掙了掙，卻被抱得更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