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久縈算是個好學生，雖然基礎薄弱，倒也肯日日練習，如今即使比不得自幼文化熏陶的漢家小姐，也比街上小茶樓酒肆的字好了許多。

    “還要再使點力。”顧洛玉拾起一幅她臨摹的字帖來，仔細對比著看，複道：“這兩行寫得太心急了，若是遇到什麽事，不寫就不寫了，焦躁中寫出來的字是次品中的次品。”

    金久縈不免有些羞愧：“嬪妾下次會注意的。”

    顧洛玉抽出一張夾在書裏的紙，卻見其上反複寫就的三個字，正是金久縈的名字，不由笑道：“這是誰教你的？你的名字不是這樣寫的。”

    她指著那個寫錯了的“螢”字，打趣道：“怎麽連自己的名字都寫錯？”金久縈一怔，低頭呐呐半晌，比蚊聲還低微。

    顧洛玉握住她的手，將一管白玉狼毫筆塞給她，在墨汁中蘸了蘸，一筆一劃寫道：“你的縈不是螢火的縈，是魂牽夢縈的縈。”

    金久縈白皙的肌膚好像吹彈可破，顧洛玉握著隻覺軟綿綿的，她曉得寫字時要用力，可握著這樣的一隻手，卻生怕一用力就會破壞那份柔嫩。金久縈被她握著，同樣感到一分不自在的愉悅，自從冰湖事件過後，她已慢慢習慣了顧洛玉莫名的溫柔，但這番情境與親密感，還是令她生出一點惶然。

    “魂牽夢縈？”她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詞。

    顧洛玉“嗯”了一聲，微笑道：“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意思。”她忽然有點不好意思，見三個字已然寫完，便扔了筆去瞧窗外。

    展琅殿栽種的是白梅樹，冬天落雪時梅瓣幾乎與雪花融為一體，隻有一截截一彎彎樹枝橫斜伸出，有時也能瞧見白若冷雲的雪色花色裏，露出一點嬌黃的花蕊來。

    她想金久縈就像這花蕊，在她盛大之下不免寒涼的生命裏，多了一抹暖色。一時一束陽光照在她身上，暖烘烘地喚醒了她的意識，顧洛玉回過頭來，剛想說點什麽掩飾自己的發愣，卻見金久縈正愣愣地瞧著自己，眉眼裏盡是迷茫色。

    “在想什麽呢？”顧洛玉輕喚道。

    金久縈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忙低下頭去：“沒什麽，娘娘見笑了。”

    顧洛玉低頭看著字帖，忽然來了興致：“你們列蒼的文字本宮很少看見呢，隻不知你的名字該怎樣寫？”

    她說不清這興致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自己隻想知道，這個人最初的名字。

    “不過是蠻鄉之地的文字罷了，難登大雅之堂，嬪妾寫出來，恐汙了娘娘的眼。”金久縈低聲道。

    “這有什麽？”顧洛玉笑道：“從哪裏學來這些裝模作樣的腔調？本宮讓你寫，你寫就是了。”

    金久縈無法，隻得找筆來寫，不曾想筆筒被她放到了書房的架子上，眼前桌案上僅有的一根狼毫，正被顧洛玉握在手裏。

    她才要轉身去拿，卻被顧洛玉拉住了袖子：“這一根不好麽？”金久縈伸手欲接，顧洛玉並不鬆手，她愣了下方明白這含義，隻好道一聲“譖越”，握住了顧洛玉的手。

    如她教她漢字那樣，她也教她列蒼的文字，這一種更為簡單，“金久縈”三個字，寥寥十數筆就寫好了，同規整的漢字比起來，列蒼的字的確像鬼畫符。

    金久縈握著顧洛玉的手，覺得心也滾燙，手也滾燙，好不容易寫完了，便像怕燙手似的丟開了筆。

    顧洛玉端著紙細看，微笑道：“還是漢字清秀些，不過你的名字用列蒼的文字寫，看起來有點活潑。”

    金久縈驀地一顫，好像心裏被顧洛玉撞破了一樁密室，鬼使神差地輕輕吐出一串音節。

    “你說什麽？”顧洛玉既沒有聽清，也沒有聽懂任何一個字符。

    金久縈低低道：“那是嬪妾的名字，在列蒼語裏是這樣發音的，正如娘娘方才所說，嬪妾的名字是有活潑之意的，在列蒼的語言裏有開朗和愉悅的意思。”

    顧洛玉笑了起來：“竟被本宮猜中了？”她想了想更覺好笑：“可惜你為人和名字不大相符。”

    她亦念了一遍，問道：“是這麽讀的？”

    金久縈點點頭：“是嬪妾的娘取的，在生下嬪妾之前。”她沒有再說後來的事，再沒有後來了，她母親在生下她不久後，就去世了。顧洛玉從前翻看她的資料，隱約了解一些，便也沒有多問。

    “那麽娘娘的名字呢？”金久縈輕聲問道。

    “家裏找人算的，‘洛’在我們的文化裏有洛神的意思，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是很美麗的象征。‘玉’倒是平常，顧家這一輩的小姐，名字裏都有它。”

    金久縈半懂不懂地聽著，末了道：“娘娘是人如其名，的確是很美麗的。”

    顧洛玉展顏一笑，白皙的臉上劃過兩道紅暈，像雪地裏微微綻放的梅花。“現下有瘟疫阻著，一天到晚的出不去，等結束了本宮帶你去梅苑，那裏的花最好看。你若想騎馬的話，是可以看到馬蹄踏花的景色。”

    一時風停雪止，天地靜謐而蒼涼，推開長窗望去，竟有一種奇異的壯美。顧洛玉寫了半天字，手凍僵了便走到暖爐前，慢慢烘著手；金久縈則蹲在地上，用筷子夾板栗吃，好像從前往後都是歲月靜好的景象。

    秦嘉借著研製藥方之便，命墓衛從太醫院拿來一大包藥，各色奇藥應有盡有，在研製的同時還不忘偷摸出兩樣來，留了兩瓶丸藥治自己的腿。

    慕林淵焦灼地等了大半天，她才慢吞吞交上第一份差，口中道：“先拿去試試吧，煎一副給永巷的患病宮人吃，若是有效果，我再接著做。”

    她不慌不忙地等待著，不到傍晚就傳來了一點好消息：“病倒的十數個宮人中，有三個已經有好轉的跡象。”

    “這次多謝你了，能再加把勁嗎？”當晚慕林淵提著一個檀木雕花大食盒來看她，裏麵裝滿了各種美味佳肴。（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