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豫搖搖頭，似要將腦中紛亂的前塵往事撇去：“罷了，她的事不必再說了，回不來的人，還是少惦念為好。”

    說罷他一轉頭，卻瞥見元長音麵上的淚漬，不由道：“我說我的母親，你哭什麽？”想一想他又道：“我忘了，你母親去得也早。”看來他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元長音輕輕道：“這世上壞人各有各的懷，奇人也各有各的奇，但好人卻大抵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是相差不大的好。先皇後善良，皇後善良，我娘也是，可她們去得都早。如今看得事情多了，越發覺得好人無錯，錯的是太單純的好。容我說句冒犯的話，先皇後但凡有兩分心機，都不至窮途末路，含恨而終。”

    周豫的語氣中飽含著無可奈何：“可她就是那樣的人，永遠不會傷害別人，隻會用他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她是個非常好的人，可惜對自己太殘忍了。”

    “你怨過她麽？”元長音忽地問道。

    周豫一怔：“你說什麽？”語畢他似是不敢置信：“我怎會埋怨自己的母後？”

    元長音以安撫的姿勢放他躺下，柔聲道：“不過是問問罷了，有時我隻是好奇若拋開父母與子女的身份，我們在彼此眼中究竟算什麽？”

    周豫並不想深入這個問題，隻低低道：“血濃於水的親情如何說拋就拋？我們拋不開的，隻要他們曾經存在，就會是我們心中永恒的羈絆。”

    姬歡去世後他穿了三天素服，今晚也該脫了，如今白色在他眼裏觸目驚心，越看越覺不祥和感傷。母後去時漫天的白色，阿歡走時蒼茫的大雪，白色大約是離別的顏色。

    元長音以為他要睡下，轉身要走卻被周豫拉了回來：“就在這裏睡吧。”他頓了頓，又道：“我現在是真的怕了，不曉得瘟疫還能持續多久，真怕你一個轉身，就不見了。”

    元長音猶豫片刻，還是依了他：“我在這裏，哪也不走。”她想著，即使某一天她要偷偷離宮，也不能選瘟疫還在的時候。

    她將腳爐裏的炭又添了兩塊，關好窗子便上了床，周豫忽然一笑：“小時候最喜歡冬天了，一到晚上可以抱著手爐縮在被窩裏，聽宮人講故事給我聽。”

    元長音亦笑道：“誰家不是呢，冬天再沒有比爐火棉被更好的東西了。”一時又問道：“那現在呢？長大了你還喜歡冬天麽？”

    周豫眨了眨眼睛，笑道：“自然也喜歡的。”

    元長音覺得他笑容不對勁，還沒明白過來就被他一把拉上了床：“抱著你自然比抱著被子舒服。”

    元長音嫌棄地推開他的手：“哎喲喂，你的手涼冰冰的，捂熱了再來碰我。”她鑽進被窩裏，熱烘烘的體溫貼著周豫的身體。

    周豫悶悶道：“這些天憋悶得緊，城裏宮裏都在鬧瘟疫，哪裏也去不成了。本來心裏就難受，那幫老臣卻說為龍體著想，今年的冬獵就當沒有了。”

    “人家可沒說錯，指不定你打來的獵物是染了雞瘟鴨瘟的，吃一塊肉下去，一條命就魂歸西天了。”

    周豫氣得要掐她的嘴：“瞧你這人，越說越不祥了，是要氣死你夫君才行嗎？”

    元長音興致上來，本欲同他爭執，聽見“夫君”二字驀地紅了臉，遂把被子蒙過頭去：“胡說什麽？一點正經樣子都沒有，依我說，下個想要你做正經夫君的，非顧洛玉莫屬。”

    周豫提起她來，眉目間浮上厭煩：“這個表妹……可就算了吧，攝政王安排她進宮，打的是什麽主意我還不曉得？從前元雍已經夠煩人了，我可不希望顧家做第二個元家。”

    元長音見他認真起來，不再提什麽夫君了，這才鬆了一口氣道：“行啦行啦，顧家妹妹又不是真那麽壞，有點小脾氣而已，她要是喜歡你，就不舍得傷你的心了。”

    周豫嗤笑一聲道：“顧洛玉雖是小孩脾氣，大事上不見得糊塗，我可不覺得她喜歡我。”他在被子裏翻了個身，一把摟住元長音的頸：“說這些不相幹的人做什麽？你才是今晚的主角。”

    “你就不能好好睡覺嗎？”元長音簡直像在看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不能。”周豫的委屈巴巴中帶著幹脆，讓元長音沒來由地感到好氣又好笑：“那你想幹什麽？”

    周豫笑道：“想和你睡覺。”說罷竟一低頭鑽進元長音的被子裏，摟著她不放手，元長音掙紮了兩下，周豫又道：“你放心，我就乖乖躺著還不行嗎？”

    他倒是說話算話，一晚上老老實實抱著她，沒再做出格的事情。唯獨夜裏流了淚，低低哭著喚了兩聲娘和阿歡，天亮時淚痕幹了，臉上留下兩道近乎透明的膠狀細流。

    在秦嘉的努力下，宮中的瘟疫漸漸消停了點，殘餘的疫情局麵也開始可控，慕林淵默默觀察著，開始覺得瘟疫似乎與她無關，若她真有辦法，肯定會利用皇後來交換條件的，可直到姬歡死去，秦嘉都沒有解決的辦法。

    浣衣局的事情仍在迷霧中，好消息是一位常年閉門不出的玉貴人雖倒黴地拿了劉更衣的衣服，卻是吉人天相沒有被感染，咳嗽兩聲而已，使宮人們大大鬆了口氣；壞消息則是劉更衣還未查明的一件衣裳，很可能被送給了金久縈。

    當樓春帶著人來問時，金久縈吃驚道，自她來展琅殿住後，清荷閣的衣服一件也沒帶來。然而沒帶來不代表沒有共處一室過，當人們去查展琅殿時，發現劉更衣的那件衣服就混在金久縈的衣裙之間，顯然是被有心人提前放好的。

    顧洛玉聞聲從正殿趕來，憤然質問是誰在宮裏興風作浪，不曾想此時去清荷閣的宮人回來，戰戰兢兢道：“劉更衣的那件衣服是一條裙子，可是相配的藍色繡花腰帶不見了，不知是否在貴人這裏？”

    金久縈瞬間煞白了臉色：“我昨天……”（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