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樓春額上透著冷汗回來，戰戰兢兢將戒尺交給周豫，退下時眼光瞥過元長音的一瞬，滿懷焦慮和憂心。

    元長音被周豫拉住腕，一直往寢殿裏拖去，及至到了她平日寫字的書案前，周豫放開她，兩三下便將案上的東西全摜到地上。此時他的臉容比霜雪還冷，涼薄修長的指節扣了扣深色光滑的案麵：“趴上去。”

    元長音愣愣地立著不動，並非是執意忤逆他，而是嚇得大腦一片空白，隻記得上次挨打時又疼又羞的畫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如同被釘在了地上。

    周豫不耐煩起來，眸中跳動著暴風雨前深不見底的平靜：“既然知道錯了，就別妄想能逃脫懲罰，若是說對不起管用，這世上還要律法做什麽？”

    他不願再和她廢話，冷冷按住她的肩：“我幫你的話，翻倍打。”

    元長音哆哆嗦嗦著不肯上前，終於受不住周豫目光的壓力，跪下抱住周豫的腰哭道：“陛下饒了我這一回吧，我真的知道錯了，能不能別打，求求你了，怎樣罰我都行……”她嗚嗚咽咽地哭著，肩膀也跟著抽動起來，一顫一顫地帶動她細瘦的骨，仿若飄零零隻剩一截枝椏的枯花。

    哭聲裏半是慚愧悔恨半是怕疼，她想自己自始至終都不是什麽堅強之人，戒尺還未打到身上，就情不自禁地求饒起來。

    周豫原本不想理她，等著她哭完了再拎起來打，沒想到她這一哭起來，竟隱隱有一瀉千裏之勢，像是驚懼之下控製不住的哭鬧哀求。他靜靜等著，哭泣聲終於由大轉小，漸漸成了低微的抽泣聲。

    元長音哭了半晌，見周豫無甚反應，一顆心越發慌亂驚恐起來，但她哭得太久，現已流不出眼淚來了。

    “哭完了？”周豫的聲音仍然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元長音徹底絕望了，今天怕是逃不過這一頓打，但又實在害怕得緊，竟站起來就想往外跑。然而慌亂中她什麽都記不得了，連輕功都忘了用上，沒跑出兩步遠就被周豫追上，一把扯了回來。

    他喘了口氣，語中頗為驚訝：“你真是越長本事越大，連逃跑這種低級策略都能想出來。”

    元長音腦海裏亂糟糟的，被即將完蛋的情緒填滿了胸腔，一時跪坐在地上，顫抖著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四百下，就是用戒尺打，她覺得自己也是要被打個半死的，那種無論掙紮也逃不出的痛感，刹那間湧現在眼前。

    周豫暗暗吃驚，沒想到她的反應會是這樣，能怕到這個地步。他想起元長音剛入宮時，有一回威脅著要責罰她，還未開始就嚇得直哭；上一次氣不過她以身犯險，說好了打一百下，結果又哭又抖得免了四十。他想她這個人，素來不是溫柔文靜就是一意孤行，估計也隻有到了這時候，才會嚇得流露出本來的性情。

    她原是夜晉的掌上明珠，十四歲前未曾吃過一點苦頭，心性驕縱任性些，原就是個天真的大孩子。

    他低頭看著滿臉淚痕形象全無的元長音，終是忍不住心軟了，俯身彎下腰去，從背後抱住她道：“好了好了，別害怕，我不會將你怎樣。”

    周豫柔聲哄著，輕拍著她的肩，終於將元長音從不清醒中拉了回來：“我真的知道錯了……”她委屈著一張臉，又因愧疚不敢看周豫：“我知道我不該放走玉釵，害得她有機會再來這樣，我、我再不敢了。”

    周豫歎息一聲，輕輕擦去她的淚：“你叫人怎麽辦呢？我這次不罰你，你是真能記住教訓？”

    元長音巴不得這一聲，連忙點頭道：“我保證，我真的、以後再不做這種事了。”

    周豫無奈將她扶起，戒尺也一並丟下了：“希望你說的是實話，若是再有下次，你哭成什麽樣我也不饒你。”

    元長音如獲新生地點點頭，一個勁往周豫懷裏鑽，好半天才忸怩著道一聲謝謝。周豫冷哼一聲，抬起她的下頷道：“不過你可不要以為，我就這樣原諒你了，我還生氣著呢。”

    她抬起頭來，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又貼了上去：“那你說吧，你想怎樣都行。”她倚在周豫懷裏，聲音軟軟的，唯餘一點方才哭過後的沙啞，像隻哭紅了眼睛的小兔子，低著頭不好意思見人：“真的對不住，都是我不好，你生氣也是應該的。”

    周豫見她誠心誠意認起錯來，倒也不忍太過苛責她，遂放緩了語氣道：“罷了，你也不要太自責了，當初你放她走，也是沒想到她能帶來這樣的後續。我怨你放她走，其實更怨你騙我，你對我總是不肯實話實說。”

    他淡淡的語氣中夾雜著無奈的歎息，須臾手指撫上元長音的肩頭，將她整個人圈進懷中：“仲春時我們去望野山上射獵，你替我擋了一箭，那時候我相信你是愛我的，可是後來漸漸變了，甚至我都無法確定，在你心裏我是什麽形象。”

    “沒有的，我沒有不喜歡你，”元長音有些惶然，想掙開他的懷抱轉到他麵前，卻被周豫抱得緊緊的，動彈不得：“我一直都是喜歡你的。”這話，大約是真的嗎？即使她仍在想著，要與秦嘉出逃的事情。

    她們已經私下聯絡過了，由於新春將至，二人便決定等過完年再出宮。秦嘉的腿腳漸漸好了，如今隻是夜裏有所不適，等再過半個月，定會什麽事都沒有的。

    元長音默默想著，她總是想出去看看的，哪怕要以離開周豫為代價，她在這宮裏待得太久，委實厭倦了；就這樣想著，她不由心虛起來，大約周豫說得並沒有錯，她即使愛他，也不見有多深。

    周豫的聲音落在耳畔：“你既喜歡我，為何不能坦誠相待？難道瞞著我做事，就這樣有樂趣麽？”

    她能回應的唯有低低的抱歉聲，那是她的歉意，捫心自問有些事她並不願對周豫說真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