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身殘憐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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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聿容看著門裏麵無表情的吳秀枝,她不清楚她此時開門是幾個意思。
是自己的真誠打動了她,想出手相助了?
是被自己的一次次登門惹急了眼,出來下最後通牒了?
摸不清對方的意思,康聿容隻好裝聾作啞,一字不說。
吳秀枝看了看康聿容,又掃了眼旁邊的梁愈,冷冰冰的說了句:“進來吧。”
康聿容心裏一喜,看來真的是自己的虔誠感動了上蒼,哦,不對,是感化了吳秀枝這顆冰冷的心才對。
她笑盈盈的,跟了進去。
康聿容到屋門口的時候,身後的梁愈叫住了她:“康小姐,我就在這小院裏,您有事兒就叫我。”
康聿容對他點了點頭,意思是我知道了。
一進屋,康聿容的眼睛就忍不住好奇,四下打量起來。
房子和這一帶的土坯房一樣,又小房間又少,總共也就三間而已。她們現在所在的這間,是間客廳(勉強稱之謂客廳吧)。
這客廳裏,有一張四方木桌,兩邊是同色的兩把椅子,桌上擺著一套白瓷茶具。
桌椅的後麵是一個與桌椅成套的條幾,上麵有兩個瓷花瓶,左邊的那個插著個雞毛撣子。除此之外,客廳裏再沒有其他物件。
牆上都抹著粗粗的白灰,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門洞,上麵掛著布簾,康聿容看不到裏麵的情形,想來應該是臥室了。
粗糙、簡陋,是這屋裏的一切,給康聿容唯一的感覺。
她無法想象,一個在上海穿的是綾羅、住的是洋房、還有數人伺候的有錢小姐,怎麽可能會在這種寒酸的環境裏生活了十幾年。
她懷疑了,嚴重的懷疑了,這個給她開門的吳秀枝真的就是她要找的唐曼瑛?
可是這個吳秀枝的穿衣打扮,言談舉止,又不得不讓她打消自己的猜測。
吳秀枝指了指旁邊的椅子,說道:“坐吧。”
“謝謝。”因為感冒,康聿容的嗓音有些沙啞。
“什麽事兒,說吧。”吳秀枝問。
“梁愈,把東西拿進來吧。”康聿容朝門外喊了一聲。
不一會兒,梁愈撩簾進來,手裏提著一個大紙盒,先對吳秀枝施了個禮,然後把紙盒放到了四方桌上,又默默退了出去。
康聿容開門見山的說:“想煩勞你幫忙改件衣服。”
吳秀枝冷颼颼的瞥了眼桌子上的紙盒,問了句不相幹的話:“你是怎麽找到我這兒的?你又是怎麽知道我會修衣服的?”
沒藏著也沒掖著,康聿容把醫院裏的事兒一字一句的說了一遍。
吳秀枝說:“你能找到這兒,想想也隻能是通過他們兩口子的嘴了。隻有他們知道我和他們是老鄉。”語氣還是不冷不熱,卻沒了剛才的冷冽。
思忖了幾秒,康聿容才明白過來,吳秀枝口裏的“他們兩口子”,指的是醫院裏的那對夫妻。
“他們還對你的醫生朋友說過什麽?”吳秀枝又問。
康聿容忙說:“其實,那位丈夫並沒有多說什麽,他隻說在上海時你對他們多好,那件衣服對他妻子來說有多重要。至於你的名字和現在的住址,可以說他是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說出來的。畢竟,在她妻子命懸一線的時候,我的朋友幫了他們。”
吳秀枝說:“為了一件衣服,差點把命搭上,真是傻透了。”
“在旁觀者眼裏,這樣的做法確實是傻透了。但在他們心裏,那並不僅僅隻是一件昂貴的衣服,更是你對他們的好,對他們的恩。在見不著的時候,他們可以抱著你送他們的衣服,睹物思人。”
吳秀枝沉了口氣,說:“真沒想到,一件衣服不光給他們帶來了災難,還攪動了我平靜的生活。早知這樣,我就不送他們了。”
康聿容笑了笑說:“我卻認為這是老天對我的眷顧,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把你帶到我的麵前。”
“老天眷不眷顧你,我不知道,但我真的是無能為力。”
不等康聿容開口,吳秀枝站起來,把左手的袖子挽了起來。康聿容順勢看過去,震驚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一段雪藕般的胳膊上布滿了蜈蚣形狀、令人惡心的傷疤。這不算什麽,真的不算什麽,讓康聿容更驚詫的是,這根觸目驚心的玉臂到手腕處就再沒有別的東西了——這女人,失去了她的左手。
怪不得她要在這個季節穿著不合時宜的大衣。原來,她在用那厚重的衣袖遮蓋那不願為外人道的醜陋與殘缺。
這樣的手臂,看在康聿容的眼裏,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相比康聿容的激動,吳秀枝就顯得平靜多了。她把袖子放下來,看著康聿容說:“你‘三顧茅廬’的精神確實感動了我,這也是我把你請進來的原因。但我,真的幫不了你。”
得知了真相,康聿容不再多說一個字,更不會去追問那些傷疤與殘缺的由來。因為她知道,不管怎樣那對吳秀枝來說,都隻是一段痛楚的回憶。
她說:“我知道了,打擾你了,告辭。”
康聿容轉身去拿桌子上的紙盒,隻是一個沒拿穩,盒子掉到了地上散開。
吳秀枝下意識的彎腰撿起那件裙子,抖開,看了看說:“這衣服並不繁瑣。”
康聿容不走心的回了句:“是挺簡單的。”說著就想把衣服拿回來。
吳秀枝卻把手一揚,躲開了康聿容伸過來的手,問:“你做過衣服嗎?”
“沒做過。不過,成親前倒是幫妹妹們修改過不少衣服,但那都是中式服裝。”
“跟我進來。”
吳秀枝拿著衣服進了左邊的裏間,康聿容隨後跟去。
康聿容猜的沒錯,這就是間臥房。這房間和外麵的客廳特點一樣——幹淨,粗陋。
吳秀枝把衣服平鋪在炕上,拿出剪刀、針線、尺子等用具,對康聿容說:“我來說,你來做。”
康聿容愣了,這是要幫忙了?
見對方愣著不動,吳秀枝嘴角意一斜,略帶譏諷的問:“怎麽?不敢?”
康聿容把脖子一挺,說:“怎麽不敢?”這還真不是她瞎說。
康聿容所謂的最後“殺手鐧”,其實就是她自己親自上陣。她想的是,如果老天不肯幫她,那她就靠曾經幫姐妹修衣服的經驗,奮力一搏吧。
無人幫忙她都敢想親自下手,那就更別說有“大師”在旁指揮相助了。
在吳秀枝的指點下,康聿容認真的量尺寸、走剪刀、穿針引線、密密縫合。看著挺簡單的,可真正忙完已經是兩小時之後了。
康聿容把衣服小心的展在炕上,看著,難掩欣喜的說道:“真是太好了。”
吳秀枝也看著那衣服,皺著眉說:“看這尺寸,這衣服不是你穿的吧?”
康聿容如實答道:“你說的沒錯。”接著,她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的說了一遍。
靜靜地聽著康聿容把話說完,片時,吳秀枝看著對方由衷說道:“就衝你這股‘較真’勁兒,想不發財都難。”
康聿容笑了,說:“那就承你吉言了。”
總不好叫人家白幫忙,康聿容把衣服收好後,從外衣兜裏拿出一遝紙幣放到炕上,說:“這次真的是謝謝你了。”
吳秀枝把錢又推了回去,說:“謝就不必了,我隻希望你以後別再來打擾我就行了。”
康聿容想,她還真不能給吳秀枝做這個保證。
當然了,能不打擾她盡量不來打擾,但是到了萬不得已,那可就說不準了,她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所以,康聿容隻是笑了笑,沒接吳秀枝的話茬。
天不早了,康聿容還想著趕回去給顧客送衣服,就沒再多待,拿上衣服起身告辭。就在她一個無意間的轉眸,目光被屋裏的兩麵牆給吸引了,她不自覺的走過去。
那兩麵牆還是普通的白灰牆,隻是牆上排列整齊的貼滿了數百張的服裝圖稿,有冬季的、有夏季的、有洋裝、也有旗袍。
康聿容一行一行的看過去,那些新穎、別致的“衣服”,她真的是見都沒有見過,哪怕是在英國的時候。
康聿容忍不住伸手去觸摸其中的一件“洋裝”,想象著,如果按這樣的款式做成衣服的話,該有多漂亮。
她歪頭去看吳秀枝,問:“這些真是太漂亮了,你畫的?”
吳秀枝看也不看她一眼,不冷不熱的說:“你該回去了。”
康聿容沒理她,眼睛在房間裏骨溜溜的亂轉,像是在應征著什麽。
果然,在炕上挨著窗戶的小桌上,康聿容看到了一摞白紙和幾支鉛筆,她驚喜的叫著:“還真是你畫的,你真是太厲害了。”
“是不是我畫的,還有我厲不厲害都與你無關,你該出去了。”吳秀枝又重複了一遍,音色又冷了起來。她真是後悔,不該一時心軟把這個不速之客給請進來,惹來這麽多的她並不想碰觸的話題。
康聿容看吳秀枝掉了臉,隻得把自己的好奇心收了起來。
康聿容和梁愈走出了吳家,吳秀枝並未出來送客,梁愈主動反手把門關好,兩人往村口走去。
梁愈笑了下,說:“那個女人還真是個怪異的人。”
康聿容想到那條醜陋殘缺的手臂,心尖上流過了一抹清晰的痛。
她看著遠處,說:“每一個行為乖僻的人,背後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她,是個有故事的人。”
康聿容說的沒錯,吳秀枝的確是個有故事的人,而她的故事,從一開始就注定是個悲劇。(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