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古老式的臥室裏，陳老先生半靠在床上，渾濁的眼睛顯出掩飾不住的疲憊。

    歇了好一會，他才向站在窗戶旁的男人招了招手。

    陳少峰走到床邊，高大的身形擋住視線，落下一道陰影。

    “你早就知道？”

    陳老先生開口問，虛弱的語氣夾雜了些無奈以及其他更加毛難以捉摸的深意。

    剛剛那兒媳婦讓陳少峰還車，他非但沒有露出半點意外，反而像早早就準備好了似的拿出了車鑰匙。

    陳少峰玩味輕笑，嫌棄道：“就你這種老古董，審美應該跟不上潮流才對。”

    賓利跑車，雅致騷氣，一般都是有錢公子哥喜歡的玩意。

    雖然不是新買的，但可以清晰地看出來是有錢人買來放在車庫裏當擺設，九成九新。

    像陳老先生這種作風廉潔，最討厭驕奢淫逸的性子，找不出一件奢侈品。

    座駕一直都是當初退休時，送他回家的那部老爺車。

    就這樣的，怎麽可能會買跑車？

    而且，他多少能猜到一些老頭的心思。加上他身邊從未間斷過的神出鬼沒的身影，他更加懷疑有貓膩。

    水晶吊燈下，陳少峰英俊瀟灑的麵上一派從容，坦蕩如砥。絲毫不避諱地揭露事實，也看不出怪他的痕跡。

    老人嗓音一下低了好幾度，那褶皺明顯的眼皮似乎輕輕動了動，顏色暗淡發紫的唇緩緩張開：“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麽還願意聽爺爺的話？”

    陳少峰對這個問題更加淡漠，臉上幾乎毫無表情，嗓音更是寡淡：“不是說不聽話，就不讓走嗎？“

    當初是誰威脅他不收東西就別想走出大門？現在問這種問題？好無聊。

    幹咳一聲，陳老先生抿緊嘴巴，貌似放狠話的人是他。

    陳少峰不理會老人家這點小尷尬，提醒般地道：“你剛剛也看到了，我跟這個地方八字相衝，絕對水火不容的關係，早點走好。”

    認清這一點，往後，老頭就不用再做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所以，你特地回來，是為了和他們徹底決裂？”

    疑問的話，卻是用的陳述的語氣。

    陳老先生想到陳少峰剛剛在客廳裏的樣子，他怎麽會看不出來這孩子是故意挑起矛盾，激怒他們。

    他看著眼前修長挺拔，風姿卓然的男人，目光悠遠深沉，渾濁的眸卻暗淡無光。

    其實，徹底離開，跟陳家再無瓜葛才是這孩子最好的出路。

    他明白，一直都明白。

    隻是，心裏總是存著幾分念想。

    陳少峰望著老人略帶失落的眸，放在褲兜的手緊了緊，英俊的麵容掀起一抹溫暖的笑，低低的嗓音從胸腔傳出：

    “你記性怎麽這麽不好，我說過的，是特地送你回來。對他們發火，是一時興起。”

    也不想想，他到達這裏之前，可根本不知道那幾個人會在。

    他發火，是純粹地想發火。看到他們就來氣還敢對他指鼻子瞪眼，不罵他們罵誰？

    看到老人褶皺滄桑的臉浮現幾道亮色，他再次平靜地開口：“我跟他之間這輩子注定要不死不休地爭鬥，如果決裂，必定有個人倒下。”

    當然，這個人隻能是陳國棟。

    消瘦的臉怔住，震驚地聽著年輕男人風輕雲淡的講著與自己父親的生與死，“他想控製我，不過顯然我不是個聽話的孩子。所以，他開始對付我了。”

    其實不是沒有察覺，隻是沒有那麽早察覺。

    從他三年前來到陳家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被那個人盯上。然後一步步算計，等著他落入他的圈套。

    開始讓他直接進華億，他拒絕了。後麵就又是讓他留學，又是撮合他跟蘇珊，回來又給房子又給車。

    做這些，老頭是執行者，那個人才是策劃者。

    金錢，女人，再加上前途，世間的誘惑左右不過如此。

    那個人一次性全用在他身上，成功了最好。

    不成功，那他就會隻能廢掉這顆棋。

    那樣魔鬼一般的人，是不會容忍任何威脅他的存在。

    陳少峰深邃的墨眸一片漆黑，冷靜自持地道：“爺爺你也察覺到了不是嗎？所以才這麽迫不及待地給我那些東西做保命符。哦，對了，還有一直陪在我身邊保護我的那些人。”

    監視和保護是不一樣的，他最近明顯的感覺到隱藏在他身邊的氣息變了，警惕而危險。

    這不是他第一次發現不對勁，上一次，是在美國。

    那個人，一旦發現他不聽話，就隻會采取兩個行動。

    要麽廢了他，要麽滅了他。

    陳老先生望著這位接觸不多的孫子，一時間百感交集。

    軍人出身的他原本身上總帶著一股肅殺的威嚴之氣，此刻卻盡數褪去，隻剩下一個糟老頭的衰敗和淡淡又不明顯的落魄。

    好半晌，他才靜靜地道：“原來你連這些都知道了，是個聰明的孩子，這樣好，這樣好。”

    他本來沒打算告訴陳少峰，那些暗不見天日的真相太過殘忍，尤其對於一個曾經受到傷害的孩子而言。

    但既然已經瞞不住，索性攤開了講。

    略顯沙啞的聲音道：“當初你為了那丫頭來找我的時候，他也找我了。說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應該為你做更長遠的打算。我以為那混賬東西年紀大了，終於懂得悔改，所以接受了他的建議。等到你出事的時候，我才察覺事情不簡單。”

    兒子作孽一生，他迫切的希望他能改邪歸正。也很想他跟陳少峰能冰釋前嫌，晚年可以享受天倫之樂。

    所以看到兒子誠懇無比的為陳少峰籌謀策劃，他很欣慰。

    被開心衝昏了頭腦，加之對陳國棟有些愧疚，忘記那家夥的喪心病狂的本性，一步步按照他的計劃走。

    直到後麵，他才發覺不對勁。

    最開始發覺是因為陳少峰在美國發生車禍，他接到消息時陳少峰已經出事。

    後麵又有蘇珊的事情，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看似意外的意外，實乃人為。

    性命攸關的事情，即便不能確定，他仍然提前做了防備。

    把隻會拍照的人，換成了專業保鏢。

    自始至終，他跟兒子之間的周旋，都沒有告訴過陳少峰。

    卻不想，這孩子自己揣測出來了。雖然事情很殘酷，但陳少峰知道了也好。

    他時日無多，能撐一時是一時，撐不下去的時候，總要他自己去麵對。

    悠地，老人抬起頭，花白的頭發好似凋零的枯枝落葉，啞著嗓子問：“你怪我嗎？”

    他這話問的很簡單，但是意義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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