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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跳,忙問道:“我昨兒才瞧了他還明明白白的,怎麽就不中用了呢?”茗煙道:“我也不知道,剛才是他家的老頭子來特告訴我的。”寶玉聽畢,忙轉身回明賈母。賈母吩咐:“派妥當人跟去,到那裏盡一盡同窗之情就回來,不許多耽擱了。”寶玉忙出來更衣。到外邊,車猶未備,急的滿廳亂轉。一時催促的車到,忙上了車,李貴茗煙等跟隨。來至秦家門首,悄無一人,遂蜂擁至內室,嚇的秦鍾的兩個遠房嬸娘、嫂子並幾個姐妹,都藏之不迭。

    此時秦鍾已發過兩三次昏,易簀多時矣。寶玉一見,便不禁失聲的哭起來。李貴忙勸道:“不可,秦哥兒是弱症,怕炕上硌的不受用,所以暫且挪下來鬆泛些。哥兒這一哭,倒添了他的病了。”寶玉聽了,方忍住近前,見秦鍾麵如白蠟,合目呼吸,展轉枕上。寶玉忙叫道:“鯨哥!寶玉來了。”連叫了兩三聲,秦鍾不睬。寶玉又叫道:“寶玉來了。”

    那秦鍾早已魂魄離身,隻剩得一口悠悠餘氣在胸,正見許多鬼判持牌提索來捉他。那秦鍾魂魄那裏肯就去又記念著家中無人管理家務,又惦記著智能兒尚無下落,因此百般求告鬼判。無奈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吒秦鍾道:“虧你還是讀過書的人,豈不知俗語說的:‘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我們陰間上下都是鐵麵無私的,不比陽間瞻情顧意,有許多的關礙處。”正鬧著,那秦鍾的魂魄忽聽見“寶玉來了”四字,便忙又央求道:“列位神差略慈悲慈悲,讓我回去和一個好朋友說一句話,就來了。”眾鬼道:“又是什麽好朋友?”秦鍾道:“不瞞列位:就是榮國公的孫子,小名兒叫寶玉的。”那判官聽了,先就唬的慌張起來,忙喝罵那些小鬼道:“我說你們放了他回去走走罷,你們不依我的話。如今鬧的請出個運旺時盛的人來了。怎麽好?”眾鬼見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腳,一麵又抱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麽‘雷霆火炮’,原來見不得‘寶玉’二字。依我們想來,他是陽間,我們是陰間,怕他亦無益。”那都判越發著急,吆喝起來。

    畢竟秦鍾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話說秦鍾既死,寶玉痛哭不止,李貴等好容易勸解半日方住,歸時還帶餘哀。賈母幫了幾十兩銀子,外又另備奠儀,寶玉去吊祭。七日後便送殯掩埋了,別無記述。隻有寶玉日日感悼,思念不已,然亦無可如何了。又不知過了幾時才罷。

    這日賈珍等來回賈政:“園內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爺已瞧過了,隻等老爺瞧了,或有不妥之處,再行改造,好題匾額對聯。”賈政聽了,沉思一會,說道:“這匾對倒是一件難事。論禮該請貴妃賜題才是,然貴妃若不親觀其景,亦難懸擬。若直待貴妃遊幸時再行請題,若大景致,若幹亭榭,無字標題,任是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眾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見極是。如今我們有個主意:各處匾對斷不可少,亦斷不可定。如今且按其景致,或兩字、三字、四字,虛合其意擬了來,暫且做出燈匾對聯懸了,待貴妃遊幸時,再請定名,豈不兩全?”賈政聽了道:“所見不差。我們今日且看看去,隻管題了,若妥便用;若不妥,將雨村請來,令他再擬。”眾人笑道:“老爺今日一擬定佳,何必又待雨村。”賈政笑道:“你們不知:我自幼於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的,如今上了年紀,且案牘勞煩,於這怡情悅性的文章更生疏了。便擬出來,也不免迂腐,反使花柳園亭因而減色,轉沒意思。”眾清客道:“這也無妨。我們大家看了公擬,各舉所長,優則存之,劣則刪之,未為不可。”賈政道:“此論極是。且喜今日天氣和暖,大家去逛逛。”說著,起身引眾人前往。賈珍先去園中知會。

    可巧近日寶玉因思念秦鍾,憂傷不已,賈母常命人帶他到新園子裏來玩耍。此時也才進去,忽見賈珍來了,和他笑道:“你還不快出去呢,一會子老爺就來了。”寶玉聽了,帶著奶娘小廝們,一溜煙跑出園來。方轉過彎,頂頭看見賈政引著眾客來了,躲之不及,隻得一旁站住。賈政近來聞得代儒稱讚他專能對對,雖不喜讀書,卻有些歪才,所以此時便命他跟入園中,意欲試他一試。寶玉未知何意,隻得隨往。

    剛至園門,隻見賈珍帶領許多執事人旁邊侍立。賈政道:“你且把園門關上,我們先瞧外麵,再進去。”賈珍命人將門關上。賈政先秉正看門,隻見正門五間,上麵筒瓦泥鰍脊,那門欄窗俱是細雕時新花樣,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下麵白石台階,鑿成西番蓮花樣。左右一望,雪□□牆,下麵虎皮石砌成紋理,不落富麗俗套,自是喜歡。遂命開門進去。隻見一帶翠嶂擋在麵前。眾清客都道:“好山,好山!”賈政道:“非此一山,一進來園中所有之景悉入目中,更有何趣?”眾人都道:“極是。非胸中大有丘壑,焉能想到這裏。”說畢,往前一望,見白石,或如鬼怪,或似猛獸,縱橫拱立。上麵苔蘚斑駁,或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徑。賈政道:“我們就從此小徑遊去,回來由那一邊出去,方可遍覽。”

    說畢,命賈珍前導,自己扶了寶玉,逶迤走進山口。抬頭忽見山上有鏡麵白石一塊,正是迎麵留題處。賈政回頭笑道:“諸公請看,此處題以何名方妙?”眾人聽說,也有說該題“疊翠”二字的,也有說該題“錦嶂”的,又有說“賽香爐”的,又有說“小終南”的,種種名色,不止幾十個。原來眾客心中,早知賈政要試寶玉的才情,故此隻將些俗套敷衍。寶玉也知此意。賈政聽了,便回頭命寶玉擬來。寶玉道:“嚐聽見古人說:‘編新不如述舊,刻古終勝雕今。’況這裏並非主山正景,原無可題,不過是探景的一進步耳。莫如直書古人‘曲徑通幽’這舊句在上,倒也大方。”眾人聽了,讚道:“是極,好極!二世兄天分高,才情遠,不似我們讀腐了書的。”賈政笑道:“不當過獎他。他年小的人,不過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罷了。再俟選擬。”

    說著,進入石洞,隻見佳木蘢蔥,奇花爛漫,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瀉於石隙之下。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豁,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隱於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但見青溪瀉玉,石磴穿雲,白石為欄,環抱池沼,石橋三港,獸麵銜吐。橋上有亭,賈政與諸人到亭內坐了,問:“諸公以何題此?”諸人都說:“當日歐陽公《醉翁亭記》有雲‘有亭翼然’,就名‘翼然’罷。”賈政笑道:“‘翼然’雖佳,但此亭壓水而成,還須偏於水題為稱。依我拙裁,歐陽公句:‘瀉於兩峰之間’,竟用他這一個‘瀉’字。”有一客道:“是極,是極。竟是‘瀉玉’二字妙。”賈政拈須尋思,因叫寶玉也擬一個來。寶玉回道:“老爺方才所說已是。但如今追究了去,似乎當日歐陽公題釀泉用一‘瀉’字則妥,今日此泉也用‘瀉’字,似乎不妥。況此處既為省親別墅,亦當依應製之體,用此等字亦似粗陋不雅。求再擬蘊藉含蓄者。”賈政笑道:“諸公聽此論何如方才眾人編新,你說‘不如述古’;如今我們述古,你又說粗陋不妥。你且說你的。”寶玉道:“用‘瀉玉’二字,則不若‘沁芳’二字,豈不新雅?”賈政拈須點頭不語。眾人都忙迎合,稱讚寶玉才情不凡。賈政道:“匾上二字容易。再作一副七言對來。”寶玉四顧一望,機上心來,乃念道: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賈政聽了,點頭微笑。眾人又稱讚了一番。

    於是出亭過池,一山一石,一花一木,莫不著意觀覽。忽抬頭見前麵一帶粉垣,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眾人都道:“好個所在!”於是大家進入,隻見進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麵小小三間房舍,兩明一暗,裏麵都是合著地步打的床幾椅案。從裏間房裏,又有一小門,出去卻是後園,有大株梨花,闊葉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後院牆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賈政笑道:“這一處倒還好,若能月夜至此窗下讀書,也不枉虛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