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除夕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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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至半酣,宮人們將多餘的席位撤下去,眾人都在兩側的條案上坐了兩排,中間是樂師和舞女。
大殿的左側是皇後並各宮妃子,右側以謝青臨為首,兄弟姐妹們坐成一排。
酒足飯飽之後,樂聲愈加喧鬧了,舞姬的步子也旋轉的更歡快了些,水袖翩然甩起,蓮步輕移,仿佛大戲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又是一個傳統的活動,各皇子公主將自己的賀禮獻上,以表孝心。
長公主準備了一斛圓潤飽滿的南海珍珠;謝青臨並沒有十分看重這件事,反正每年都是一個樣子,沒什麽新鮮的,賀禮他直接讓下麵人去準備,是一扇雕刻精美的碧玉屏風。
他之所以從這麽隨意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反正這次最能出風頭的肯定是老四。
四皇子謝子瑜故作玄機,稱道自己的賀禮最為特別,要等到最後才能出場。
老三謝文端一年前被封了豫王,臘月才回京,他準備的是一柄寶劍,劍身泛著幽幽的冷光,寒意逼人,“祝父皇春秋鼎盛,寶刀不老。”
皇帝撫掌大笑。
老五早夭,大名都沒想好便去了,其母寧嬪終日以淚洗麵,皇帝看她心煩,慢慢便不再寵幸她。寧嬪也是不識好歹,永遠都擺著一張死人臉,皇帝能容忍她到現在也算念著舊情。
哪怕是現在,除夕夜的宮宴上,誰不是滿臉喜氣,連下人也不例外,隻有她,嘴角耷拉著,雙目無光,唉聲歎氣的。
剩下的也沒什麽看頭,弟弟妹妹們還小,也拿不出什麽有新意的東西。
“四弟準備了什麽,就快拿出來吧,別藏著掖著了。”豫王是個急性子,見他還故弄玄虛,忍不住催促道。
謝子瑜輕笑:“三哥別這麽心急嘛,看,這不就來了嗎。”他向著殿外輕輕揮了一下手。
樂聲戛然而止,舞姬們也都停止了動作,紛紛躬身行禮,無聲緩緩退了出去。
大殿上一時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他搞得有些措手不及,皇帝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還真好奇老四準備了什麽東西給他。
謝青臨嗤笑一聲,心想還搞得這麽興師動眾。
殿中人退幹淨了之後,從大門口處魚貫進入了一群身著異族服裝的男女,個個姿容豔麗,身上都綴著層層疊疊的銀飾,一晃就嘩啦啦的響。大紅的底色,裙擺有好幾層,不論男女俱都裸露著小臂和腳踝,袖口和衣擺用金色的線繡著繁複的花紋,衣服上綴著亮閃閃的飾品,旋轉起來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他們穿的衣服與中原大有不同,甫一進來就牢牢吸住了眾人的眼球。
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是一個紅綃裹身的少女,周身嚴嚴實實,身段玲瓏有致,手腕和腳踝綴著鈴鐺,可紅綃到底質地輕薄,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少女令人遐想的雪白肌膚。
她周圍那些人已經算得上是美人,可和她一筆,瞬間失了顏色。
妃子那邊傳出了小聲的驚歎。
“啊,好美啊!”
出於女人間一種天生的敵意,陳淑妃警惕的看著這個少女。
不得不說,她身為一個女人,也為這樣的容貌動容。
老四早和她說過他的計劃,她也同意了,可是親眼見到又是另外一碼事,在她之後,豔冠後宮的恐怕另有其人了。
她已經老了,拿什麽去和這些小姑娘爭呢。
淑妃低下頭,看不清是什麽神色。
少女站在大殿的正中間,抬頭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
和她對視的那一刻,皇帝覺得自己心裏某個地方,顫動了一下。
少女婀娜地跪了下去:“民女懷袖,長於南疆,久聞陛下威名,民女心慕久已,借此機會,特來獻舞,願皇帝陛下萬壽無疆,大周江山永固。”
皇帝笑了起來,擺手示意她起身。
眾人如此情形,也都恍然大悟,老四要獻上的肯定不是一場表演,八成是這個少女了。
坐在謝青臨旁邊的長公主心思轉了轉,眉頭微蹙,自言自語道:“老四這麽做,真的好嗎……”
長公主謝靈鳶是謝子瑜同父同母的親姐姐,俱是陳淑妃所生,她的性格卻與母親弟弟截然不同,她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受盡百般寵愛,從小她要什麽就有什麽,反而養成了不爭不搶的習慣。
她知道弟弟所想的是什麽,也知道母親心心念念的是什麽,可她一直與整個陳家格格不入,為此沒少挨訓斥。
“我怎麽生了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淑妃指著她的額頭罵道,“你就眼睜睜看著你弟弟受罪,自己站在一邊袖手旁觀?”
她知道,母親一直怨她是個女兒身,她也知道,如果二十五年前淑妃十月懷胎生下來的不是自己,而是老四,一切都會大不一樣了。
謝靈鳶捏了捏眉心,坐得端端正正,望向大殿當中。
不同於中原的樂聲奏起,盛大的表演已經開始。
他們圍成了一個圓,將那少女簇擁在最中間。
最外圈的青年腰上都纏著一個精致的小鼓,鼓麵通紅;手裏還拿著一個像是笛子的東西。
歡快的鼓點響起來,還夾雜著幾聲清脆的笛音,他們的動作一致,朝著同一個方向緩緩移動,舞步柔和,倒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
被他們圍在裏麵的是身著盛裝的女人,腰肢柔然,語笑嫣然,隨著鼓點翩然起舞,時而回旋,時而低首,身上的飾品發出清脆的聲響,流光溢彩,使人目不轉睛的盯著。
笛子聲漸漸高亢起來,他們的舞步也都變得更加迅疾。
少女纖細的雙足好像有著千鈞之力,她在中間旋轉,紅綃一層層散開,猶如正在盛放的花朵。
她身邊的舞女眾星拱月般,襯托出她絕世的舞姿。
鼓點漸漸平息,笛聲清脆婉轉,眾人的舞步都放緩了,一舉手一投足都施施然,別有一種異樣的美感。
少女卻旋轉的更加迅疾,紅綃飄散在周身,飛入高空又緩緩落下,笛聲終止時紅綃落地,擺成了一朵蓮花的形狀,少女在其中俯身,那張絕色的臉隱藏在紅綃之後。
原來她裏麵穿了白色的緊身綢衣。
謝青臨猛然驚覺,自己竟然已經盯著這個少女看了好久。
忙收回自己的目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周圍,見大多數人還是神思恍惚,顯然還沉浸在那場舞蹈中沒有走出來。
他將酒杯放下,林英竟還愣著,他無奈低咳了一聲。
林英猛然驚醒,懊惱自己竟然出神這麽久,連忙拿起酒壺為謝青臨斟酒。
又過了一會,大殿之上的人才如大夢初醒般緩緩回過神來。
長公主也不自覺的輕歎出聲:“世間竟還有如此美妙的舞蹈。”
豫王定定看了少女半晌,又轉頭向謝子瑜道:“四弟有心了。”
謝子瑜淺淺一笑,麵上是抑製不住的自得之色。他走上前去,朝著皇帝陛下行禮道:“願父皇萬壽無疆。”
宮宴散了之後,懷袖被皇帝留了下來,帶回寢宮。。
後宮中又要有人徹夜不眠了。
皇後倒還沉得住氣並未多作表示。
畢竟無論是什麽人也無法撼動她的位子,還有謝青臨穩如磐石的太子之位,他們母子兩個可以說是最尊榮無比的人了,別說是一個舞女,就算有幾十個上百個,也無法動搖她一絲一毫。
而淑妃這邊,卻不那麽平靜了。
陳淑妃回到自己的景仁宮,發覺手臂上略有疼痛,擼起袖子一看,原來胳膊上早被她自己掐出了鮮紅的印子。
有小宮女端來熱水,紫珠替她淨麵。
紫珠慣是個最會察言觀色的,便道:“娘娘,您莫要生那個人的氣,她是什麽身份,怎麽能和娘娘您比呢?”
淑妃倨傲的微微點了點頭,心道懷袖她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他們手裏的一枚棋子罷了。
她為什麽要想著和她一較高下呢。
“紫珠,你說,本宮是不是老了。”脂粉洗去之後,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角眉梢都露出了細紋,她好像是在問紫珠,卻更像是在質問她自己。
她在心裏默默感歎:果然歲月不饒人,後宮自古以來就是這樣,一代新人換舊人。
紫珠不敢輕易答話,她伺候淑妃這麽多年,最清楚她陰晴不定的性子,因此小心翼翼的組織著語言,正要回答,卻聽見淑妃又說道:“你找個機會去敲打她一下,告訴她,別以為竄上枝頭,就能當鳳凰了。山溝裏的野雞,披上一層豔麗的羽毛也還是畜生。”
“是,娘娘。”
皇帝寢宮。
“你叫什麽名字來著?你是怎麽認識老四的?”他越老越多疑了。
“回陛下,民女名叫懷袖,是四殿下到我家鄉那裏重金懸賞會跳舞的女子,民女雖自知不能與皇宮中的舞女相比,卻也想著試上一試。“
“你過謙了,我看你的舞姿,可比宮裏所有人都比了下去了。”皇帝笑道。
過了一會,他又道:“如此,也算老四有心了。”
紅帳暖,燭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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