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子涵很少回去墓園，小時候他被尚柳帶著去看他伯父尚佳的墓碑，祭拜了一次伯父後，就再也沒有去過。

    但是對於墓園的記憶他倒是很清楚，與其他地方不同，墓園是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安靜到有些肅穆，他和尚柳進去的時候大氣都不敢出，隻害怕打擾了那些在地下長眠的人。

    以後的日子裏，他再也沒有去過，因為尚佳的墓碑被移走了。

    移走墓碑的人，正是尚佳放在心上的男人，直到現在，那個男人都沒有再出現過。

    兩個人今天起來的很早，連子涵睜開眼睛的時候，許諾還在他的懷裏，女人睜著那雙沉穩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當他的目光對上的時候，許諾微笑了一下。

    “我們去看我媽媽吧。”許諾說道。

    “好的。”連子涵點頭。

    接下來就是洗漱穿衣，許諾簡單的做了早飯，期間尚柳也從房門裏出來。

    得知兩個人要去墓園祭拜蘇雲的時候，尚柳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東西，不過隻是一瞬間，之後她朝著連子涵叮囑了幾句。

    “你四年前結婚的時候就隻是匆匆而過，我就不說什麽了，但是今天去了，一定要恭恭敬敬的。”在許諾穿好外套走出門的時候，尚柳還在叮囑連子涵。

    “我知道。”連子涵很乖巧的點頭，不用尚柳說他也會很恭敬，麵對逝去之人本來就應該有所尊重，更何況今天去看的人是他妻子的母親，更是他要尊重的長輩。

    “子涵。”尚柳嚴肅的叫了一下連子涵的名字，她向門口瞥了一眼，看到許諾正打開車門準備上車後，才轉過頭繼續說道，“小諾家裏的事情，雖然她沒有全部告訴我，但我也猜到了七七八八，許家對她並不好，蘇雲在她那麽早的時候去世，雖然她比一般人都成熟些，但是人都是感情動物，不可能真的毫不上心。”

    “你們倆這四年來，沒有什麽感情基礎，我也不在意。但是小諾她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事事細心，讓人滿意，但是這確實讓我心疼。”尚柳似乎是想到了以往許諾令人滿意的樣子，歎了口氣，“你一定要好好對她，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

    “……”連子涵知道他的母親一向心地善良，並且很是博愛，但也沒有料到尚柳心裏竟然藏了這麽多。

    這恐怕也就是尚柳和連成玉結婚多年卻依然恩愛的原因了，一個表麵不曾有絲毫煩惱的女人將周圍人的事情都放在心上，藏在心裏默默的關心對方，這樣的人，放在哪裏都溫柔的讓人很容易產生好感。

    “你聽見了嗎？”尚柳見連子涵沒有回答，用手指戳了戳連子涵的肩膀，連子涵立馬點頭。

    “聽到了。”

    “快去吧，小諾還在等你呢。”

    “嗯。”

    男人又扯了扯有點緊的領帶，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客廳，大門外許諾正坐在副駕駛上刷著手機，也不知道是在看新聞還是其他什麽東西。

    今天她還特意戴上了眼鏡。

    連子涵坐在主駕駛上，剛剛扭動鑰匙發動車子，許諾突然轉頭看著他問道，“媽和你說什麽了？似乎很嚴肅。”

    她剛剛瞥了一眼客廳裏的母子兩人，尚柳的表情比起平日不是多麽溫和。

    “的確挺嚴肅的。”連子涵點點頭，舌頭在緊閉著的嘴巴裏舔了一下牙齒，臉上也是嚴肅的表情，“他說我這幾年有些混賬，和你結婚了都不怎麽負責。讓我今天一定要向你媽媽賠罪。”

    說到這裏的時候，連子涵又想起了許諾昨天晚上的樣子，那是許諾為數不多的乖順模樣，甚至還有些脆弱。

    他前後隻有三次見過許諾流露過這樣的情緒，一次是遊艇慈善回來後許諾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等他，一次是子玉告訴他許諾在沙發上蜷縮的時候，而第三次，就是昨天晚上和許諾睡在一起的時候。

    就像尚柳所說的，許諾平日裏事無巨細，從不讓人擔心，但是人總有撐不住的時候，她在許家不可能有依靠的人，和她結婚四年來不僅沒有得到他的照顧，還幫著他照顧了家人，即便這四年連子涵對許諾沒有什麽感情，但是就以丈夫這個身份來講，他的確是有些混賬。

    “我媽媽喜歡向日葵。”許諾說道，連子涵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手機，手機上麵正好是向日葵花的圖片，全然綻放的向日葵簇擁在一起，倒真的讓人覺得像是一張張笑顏，“她是一個很好滿足的女人，無論你如何得罪了她，隻要給她買一束向日葵，她就原諒你了。”

    許諾說到這裏的時候，麵上流露出了懷念的神色，圖片中的向日葵變成了蘇雲的模樣，女人的眉眼溫柔，雖然神色憔悴，但是嘴角燦爛的笑卻很有感染力，讓人跟著就笑了起來，不論多麽灰心的想法在看到她的笑容時都會沉寂下去。

    這是許諾心中的蘇雲，也是蘇雲在她麵前最常見的樣子，然而許諾心中最深刻的卻不是蘇雲的笑，而是蘇雲的死，原本一直笑的如向日葵般的女人突然就閉上了眼睛，臉色鐵青，因為經由入殮師的手化過妝，所以頭部的那些損傷都看不到，可是那張臉卻不那麽自然，詭異而又漂亮，漂亮的讓她覺得難過。

    連子涵注意到許諾眼神的變化，剛剛還流漏出的帶有溫柔的懷念突然就沒了，女人微斂的眸子裏是一片哀傷，她的手指不自覺的放在向日葵上，雙眸漸漸失神。

    “我們去買向日葵吧！好好挑一束，好看的花。”連子涵輕聲開口，他並不想讓許諾回憶起曾經那些傷心的事情，這對許諾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情。

    男人溫柔的聲音將許諾的回憶打斷，並不是很突兀，反倒是一陣暖流緩慢的流入冰塊之中填滿了那些縫隙，又讓人覺得有些暖意。

    許諾看著連子涵，男人對他展露了一個笑容，沒有任何修飾的臉實在是舒服的好看，許諾點點頭，“走吧。”

    “係上安全帶。”連子涵說著手下也沒有空著，探過身子幫許諾係上安全帶，“走了。”

    汽車絕塵而去。

    “媽！我哥和我嫂子一大早去哪了？這麽早的。”剛剛起床的連子玉透過窗戶看到遠去的車子後，立馬打開窗戶喊了起來。

    “去看你蘇阿姨了！”顧采荷回到。

    蘇阿姨？連子玉皺了皺眉，她怎麽不記得她媽媽還有一位姓“蘇”的朋友，不過連子玉也沒有考慮太多，打了個哈欠就趕去衛生間刷牙了。

    ——

    蘇雲的墓地在遠離江城市中心的東城郊區，那裏專門建設了一所公共墓地，許諾在大學的時候就已經花錢把蘇雲的墓碑移到了那塊，至今都沒有告訴過許誌平，不過許家人也沒有關心過這件事情，直到現在，恐怕都不知道蘇雲的墓碑被她移走了。

    連子涵拿著一束被包好的向日葵跟著許諾走進墓園後，見到了三三兩兩和他們一樣祭拜親人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兩個人沿著一條路直直走了五分鍾，又跨了幾個台階，就在這個時候，許諾的腳步停了下來。

    連子涵同樣停了下來，他剛想問許諾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忘了，話未出口就看到了許諾直勾勾的看著前方，連子涵同樣看向前麵。

    站在不遠處的男人戴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他的上身穿著一件很幹淨的白色連帽衫，洗得有些掉色的牛仔褲略有些寬鬆，他腳上白色的運動鞋同樣擦得很幹淨，相比起一個月前的樣子，男人的身體不再那麽瘦削了。

    何凡明身後左側的墓碑前放著一束被包好的白色野薔薇，配合著藍色的包裝紙一朵朵花更顯得好看。

    何凡明顯然有些意外會遇見許諾和連子涵兩個人，他知道許諾回來祭拜蘇雲，也想過會遇上，然而真正碰上許諾的時候，提前做好的那些心理準備突然就不見了。

    “好久不見，小……許諾。”何凡明話說到一半突然改口，現在還用著以前那個親昵的稱呼的確是有些不適合。

    “好久不見了。”許諾微微點頭，給了何凡明一個友好的笑。

    兩個人之間有了一些客套。

    “再次見麵，何先生你的氣色比以前好多了。”連子涵出聲說道，雖然許諾和何凡明之間再無可能，他也知道何凡明不會在摻入他和許諾之間，然而他並不想看到他的妻子和別的男人有過多的交流。

    “連先生的氣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何凡明笑了笑，他又轉過頭看了一眼蘇雲墓碑前的野薔薇，“我隻是來看看蘇阿姨，希望你們不會生氣。”

    “不會的，我媽媽很喜歡別人和他聊天。”許諾說道。

    “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了。”

    “再見。”許諾回應道，何凡明舔了舔嘴唇，邁著步子離開，正當他越過許諾身旁的時候，許諾突然開口了。

    “凡明。”名字被心愛的女人提起，何凡明的心髒突然漏了一拍，緊接著他聽到了許諾帶著寬慰的聲音，“你不必背負太多的，你已經沒有錯了，不需要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許諾所說的就是九年前的事情，而何凡明很清楚，許諾將所有的錯誤扛在了自己的身上。

    何凡明的腳步頓了一下，嘴巴裏突然酸澀，連帶著心裏也覺得苦澀，何凡明的眼眶突然就紅了，他咬了咬牙，“對不起。”

    說完這三個字後，何凡明加快步子離開了墓園。

    野薔薇。

    花語：請原諒我。

    連子涵看著遠去的何凡明，又回頭看著他側身前方的許諾，許諾麵無表情，側臉的肌肉也沒有任何牽動，但是他看到了女人握緊的拳頭。

    連子涵伸出手覆蓋在許諾的拳頭上，女人的手逐漸鬆開，隨後兩個人的手牽在一起。

    許諾抬頭看著連子涵，連子涵笑道，“走吧，帶我去見媽吧。”

    許諾看了連子涵好一會兒，點了點頭，牽著何凡明走向了蘇雲的墓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