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

    尹媽放心不下梁意年自己一個人在家，今年連鄉下都沒回去。

    梁意年這段時間的心情很不好，可以說自從見了忘記自己的唐其臻之後，她的情緒一直很低落。

    沈邦媛看出她的抑鬱，花費了不少的心思逗她開心，給她買了留聲機解悶，買了不少的書讓她看著打發時間。

    沈維熙不是專業的婦產科醫生告訴她，可他知道，梁意年這樣的體質，懷孕期間又這麽折騰，情緒上也不太好，他擔心她會難產。

    眼看著她就要臨盆，為了以防萬一，還讓她到自己的小公館去居住。

    梁意年很感激沈邦媛，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可她總是在麻煩沈邦媛。

    她的身體她自己知道，沈邦媛的好意她也不拒絕，便住進了她的小公館。

    不過，這些日子，她都沒有出過門。

    除了是沒心情，也是不希望出去又撞上什麽不想見到的人。

    尹媽雖然不忍心，還是不得不給她分析她麵臨的殘酷現實：她懷著孩子的事情，最好不被唐家人知道。

    就算唐其臻失憶了，可是唐硯華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

    在唐家，就唐其臻的身份，還有他那未婚妻的身份，估計沒人會接受一個外麵女人生的孩子。

    梁意年覺得這輩子，也許不會遇上比這一年來更糟糕的事情了，如果不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她估計都沒多大的勇氣活下去。

    現在的活法是看一步走一步，知道就算擔憂再多也是無濟於事的。

    她發現一直想要樂觀的自己早就快要變成怨天尤人的怨婦。

    除夕這天晚上，沈邦媛應沈大帥的要求，回家過年去了。

    梁意年和尹媽兩個人待在小公館，半夜的時候，鞭炮聲從四麵八方傳了過來，梁意年忽然從夢中驚醒，卻是很快發現羊水破了。

    她難得鎮定地喊了隔壁房間的尹媽，才乖乖躺好。

    尹媽當過接生婆，對接生這些事情還算是比較有經驗的。

    她比較鎮定，也沒想著要去找沈邦媛。

    她以為梁意年和往常的產婦一般，會安然產下孩子。

    然而，一直折騰到第二天早上，梁意年都沒能順利生下孩子，還暈厥過去兩次。

    尹媽這才慌了，身邊沒有大夫指點，她才想起沈維熙之前的囑咐，慌裏慌張的，卻是不知道怎麽辦，更是忘記了怎麽撥打電話找人。

    沈邦媛早上起得比較早，看著她長大的二姨娘一大早就讓人給她梳妝選衣服，今天她要和父親沈大帥一起，待在家裏等著別人來大帥府拜年。

    沈邦媛挺煩這些事情，可是一年就那麽一次，她也不想惹父親生氣。

    不過大年初一可是好日子，她心一動，便打了個電話到小公館給梁意年。

    電話響了幾聲，很快被接起，耳邊卻是響起了尹媽那慌裏慌張的聲音，聽了來龍去脈，沈邦媛都快氣死了，好好的大年初一，出了這樣的事情。

    “那麽嚴重你怎麽現在才說？你是想她死嗎？”

    沈邦媛對著電話吼了一聲，整個大帥府都聽見了。

    大帥府上上下下的主子和下人，包括剛要下樓的沈大帥，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生氣掛了電話，穿著那鞋飛快地跑去飯廳那兒，伸手就把餐桌上吃早餐的沈維熙拉了起來，和站在一邊的副官招呼一聲就跑了。

    沈大帥看著沒影兒的女兒，沉吟了半霎，然後吩咐副官對外宣布小姐今天去玩了。

    沈邦媛很久沒那麽慌張了，穿著華麗的旗袍化著就開著車帶著沈醫生到了小公館。

    梁意年早已經昏了過去，臉色蒼白，看上去一點氣息都沒有。

    沈維熙上前檢查，臉色凝重，“情況很不好，再遲點，大人和小孩子都有危險，得馬上送去醫院！”

    沈邦媛哎了一聲，連忙拿著毯子裹住梁意年，隨後沈維熙彎身將她抱起，急急忙忙開車送她去醫院。

    尹媽也跟著到了醫院，她眼睛紅腫，一直在哭，沈邦媛煩死她了，吼住了她讓她別吵。

    她最討厭就是尹媽這樣自以為是的態度了，和梁意年說了一堆自以為是為了她好的話，害得她的心情抑鬱，她警告了好幾遍都沒用。

    現在好了，梁意年的小命今天差點丟了。

    沈維熙有兩個一起留洋的同學在這裏工作，他去找了人幫忙，交了費，做手術的梁意年最終有驚無險生下了一個女嬰。

    沈邦媛一直守在外麵，聽到嬰兒的哭聲，她鬆了一口氣，然後跟著護士姑娘去看出生的小姑娘。

    她那些弟弟妹妹剛出生的時候，她嫌他們哭聲吵，每次都是遠遠看一眼就跑了。

    這她第一次抱起剛剛出生的小孩子，看見皺巴巴醜醜的小嬰兒，那麽小個，她免不了有點顫抖，卻忍不住感歎這個世界很奇妙。

    這小家夥折騰梁意年差點沒了命呀，現在睡得那麽甜那麽安靜。

    梁意年這次是走了一趟鬼門關，可卻帶來了這麽一個可愛的小天使，讓她愛不釋手，不願意放下。

    沈維熙看她這個樣子，不得不提醒她該回大帥府去了，大年初一，沈大帥找不到女兒肯定得發飆。

    沈邦媛依依不舍和沈維熙回大帥府去了，護士姑娘也抱走了梁意年的女兒，尹媽則是留在醫院照顧梁意年。

    梁意年再次醒過來已經是晚上了，看到躺在繈褓裏的小嬰兒，她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最後喜極而泣。

    經曆了那麽多的磨難，起碼現在她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她有一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女兒。

    之後的一切很順利，在沈邦媛和沈維熙以及尹媽的照顧下，她順利出院回了尹媽的小屋子，孩子也很健康。

    梁意年不再刻意去打聽唐其臻的消息。

    他失去了記憶的事情她已經接受了，她想也許是上天的安排。

    他們本就不可能有結果，現在不過是命運換了個方式將他們分開。

    她想帶著女兒安安分分地生活，可是紙包不住火，尹媽和她總歸是借住人家小鄉村的屋子，很快就有人打聽梁意年和她女兒的身份，好奇梁意年孩子的父親。

    梁意年生出離開上海的想法，尹媽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直接把她的想法說了出來。

    “大小姐，你真的是要一輩子帶著小小姐嗎？”

    梁意年抱著孩子，不明白尹媽這一臉的難過是怎麽回事。

    她的女兒，她當然是要帶著啊。

    尹媽看著梁意年一臉困惑的模樣，就知道之前和她說的那些話她已經忘記了，便忍不住一鼓作氣把話說完全了。

    “大小姐，在這個世道，你孤身一人帶著孩子，不管是在上海還是去別的地方，都沒有容身之地。我聽說北邊又在打仗了，亂得很。就算你帶著小小姐離開上海，躲到鄉下去，又能過幾天太平日子？鄉下的人更看不起更會欺負單身帶著孩子的女人。”

    梁意年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她一直回避的問題，被她這樣掀開，一時之間她根本就沒有辦法接受。

    “尹媽……”

    尹媽歎了口氣，她知道自己很殘忍，可是如果不逼著她作出選擇，這現實會把梁意年的生活變得麵目全非。

    她離開梁家之後，也去了另外一家大戶人家當傭人，不過最後還是選擇離開，處處勾心鬥角，保不準她什麽時候就被人打死了。

    這裏是繁華的大上海，她一個無知的婦人都看得清的事實，她想點醒昏了頭腦的大小姐。

    “大小姐，不如，你把小小姐送給別人撫養吧。”

    “不可能！我不會把純熙給任何人！”

    尹媽的話音剛落，梁意年就抱緊了懷裏的女兒梁純熙，厲聲拒絕，看著尹媽的眼神帶著不可描述的敵意。

    這是她的女兒，是她和唐其臻的女兒。

    就算她再苦，被人說再多的閑話的，她也不在乎。

    如果她害怕被人指指點點，就不會生下她了。

    尹媽也不意外看到她的反應，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看了一眼已經熟睡的梁純熙，語重心長再次開口。

    “大小姐，你就當尹媽是個壞人吧，可尹媽隻是想你看清楚現實。還記得唐家那唐大少爺嗎？你從唐公館回來的時候和我說的話，你不記得了嗎？別的不說，小小姐如果跟著你，萬一被唐家人知道，她會有危險的。”

    看著梁意年臉上的掙紮，尹媽心裏也難受，卻也得再接再厲地給她分析利弊。

    “大小姐，你總是刻意回避那唐三少爺的消息。其實，沈探長不忍心告訴你，那唐三少爺，很快就要和那尊貴的宋家千金小姐訂婚了。如果那宋家的小姐知道了小小姐的存在……”

    “不……”

    梁意年何嚐沒有想過這些，所以她想離開上海，帶著她的純熙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可這個亂世，有土匪，有軍閥，誰能保證她離開上海就能安然無恙。

    而且，離開了，就意味著她永遠放棄了唐其臻，也隔絕了她的女兒和唐其臻父女相見的機會。

    她狠不下心離開，一直在猶豫。

    可是，讓她把女兒送出去，更是在割她的血肉。

    尹媽看著話差不多了，也沒有再開口，留時間給她好好考慮。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梁意年整夜整夜不睡覺，就看著熟睡的女兒，人消瘦得特別快。

    尹媽也心疼，可是她得為了梁意年的未來打算。

    她還那麽年輕，總不能一輩子就守著小小姐過活吧？

    而且萬一被唐家和宋家知曉小小姐的存在，那可是性命攸關的事情。

    沈邦媛不知道梁意年和尹媽之間發生的事情，照例有時間就提著東西來看她的幹女兒。

    可是開著車到了尹媽那小茅屋外，找了一圈，卻沒找到梁意年和她幹女兒的人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