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錢多多一生之中做過最長的一個夢。

    時光仿佛可以穿梭，帶她回到了小時候。

    那個剛出生的她、咿呀學語的她、走路跌跌撞撞的她，還有那個時常看著門外苦苦等待父母回家的她……

    雖然生活過得艱辛，卻也有幸福快樂的時光。

    父親曾給她當馬騎，母親曾牽著她的手走過大街小巷。她曾是父母眼中的驕傲，一家人曾坐在院子裏的槐花樹下，晚風習習，對著無垠的夜空閑敘家常。

    同樣是這樣一個星光點點的夜晚，爸爸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來到她的麵前，告訴她：“多多，這是小澤，以後他就是你的弟弟了。你要記得，不論什麽時候，你都要照顧他，保護他，不能讓別人欺負他，知道嗎？”

    錢多多斷然想不到，這個一開始被自己叫著弟弟的小男孩，竟然會左右她的一生。

    小時候的他們過得很苦，所以錢多多一有什麽好吃的，就拿給葉君澤吃。她似乎習慣了這麽地付出，而他似乎也習慣了默不作聲地接受錢多多的給予。

    在學校的時候，錢多多原本是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但自從葉君澤和她上同一所學校之後，錢多多就變了。

    因為葉君澤那時候長得瘦小，加上他是新來的，所以學校裏的男孩子都喜歡欺負他。錢多多為了遵守和父親的約定，每一次葉君澤被人欺負，她都會打回去。

    漸漸的，學校裏傳出錢多多是壞女孩的消息，而且還說她和葉君澤關係不一般，因為錢多多姓錢，而葉君澤姓葉，因此還有人說他們是男女朋友，羞羞臉。

    錢多多受不了這樣的挑釁，就把當著她麵說這種話的男同學暴打了一頓。因為錢多多打得有點狠，所以學校叫了家長過來。

    她以為父親會聽她解釋，誰知道父親一來二話不說，直接打了她一巴掌，怒不可遏地說：“我就是這麽教你的？你才多大，就學會打架了？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父親那天的語氣非常重，老師們紛紛上來攔他，不讓他打孩子。錢多多心裏覺得委屈，就偷偷跑掉了。

    葉君澤跟在她的身後，依然一語不發，就算她被打了，他也從不知道說句安慰人的話。

    錢多多不高興地看著他，問：“小澤，我被爸爸打了啊，你居然無動於衷？”

    葉君澤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

    錢多多看著回家的路，心裏犯怵，自顧自地說：“你說我從老師辦公室偷跑掉了，爸爸回去會不會收拾我？”

    這一次，葉君澤倒是吐出了一個字：“會。”

    “不是吧？”錢多多垮著一張小臉，“是那些人太過分了，非要說我和你是什麽男女朋友。對了，小澤，你知道男女朋友是什麽嗎？”

    被錢多多這麽一問，葉君澤的臉頰猛地紅了。錢多多好奇地看著他：“我問你男女朋友是什麽，你臉紅什麽啊？”

    葉君澤瞪了錢多多一眼，匆匆忙忙地跑了。

    錢多多在他後麵喊：“哎！你跑那麽快幹嘛，等等我！”

    再長大一點，就是母親去世那天。錢多多在母親靈堂失聲痛哭，葉君澤站在門旁，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那一天，錢多多第一次罵了葉君澤，她罵他沒良心，媽媽對他那麽好，他居然一滴眼淚也沒有。

    她說他是白眼狼，媽媽白疼他了。

    那是錢多多第一次罵他，葉君澤也是在那天，第一次跟她說對不起。

    錢多多撲在他身上，痛哭不止……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父親身體每況愈下，沒過多久，也就撒手人寰了。父親去世的時候，錢多多陪在他的身邊。父親拉著她的手，看了看葉君澤，告訴錢多多，這輩子不管怎麽樣，都要照顧好他。

    話剛說完，父親就咽氣了。

    錢多多很長時間都不明白，她才是錢家親生的孩子，為什麽父親臨死之前，心中最掛念的人依然是葉君澤。

    她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而生活沒有給她任何思考的時間。父親一去世，家裏的重擔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輟學賺錢，有一天，葉君澤放學回家，一回來就把書包往桌上一甩，說：“這書我不讀了。”

    錢多多每天起早貪黑地去菜市場擺攤，聽到這話，頓時大發雷霆。她告訴葉君澤，如果不讀書，她就打死他！

    她拿著擀麵杖從廚房裏出來，葉君澤見她怒氣衝衝，不像開玩笑，立刻沒脾氣了。

    錢多多哪裏舍得打他，但葉君澤究竟是因為什麽才說這種話，她想知道。於是她就問：“說！為什麽不想讀書！”

    “家裏沒錢了。”葉君澤咬了咬牙，倔強地看著她。

    錢多多說：“錢的事不用你操心，你隻要好好讀你的書就行！”

    “為什麽你可以不讀書，而我非要讀書呢？”葉君澤生氣地問。

    “因為我是你姐！”錢多多的眼睛有些發紅，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要不是為了他，她至於這麽辛苦嗎？

    “你才不是我姐……”葉君澤輕聲哼道。

    “你說什麽？有種你再說一遍！”錢多多氣得身體發抖。

    “你不是我姐！”葉君澤大聲喊道，“如果我們是親姐弟，為什麽會睡在一張床上？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懂嗎？”

    錢多多告訴他：“現在我是你姐，等你畢業工作了，我就是你的妻子。”

    “憑什麽？”葉君澤氣急敗壞地說道，“為什麽我不能決定自己的人生，要受你的擺布？”

    “因為這是爸爸的遺言！”錢多多咬著嘴唇，似是想把心中的壓抑和委屈吐出來一樣，她說：“葉君澤……其實我並沒有那麽喜歡你。”

    這是錢多多第一次完整地叫他的名字，葉君澤的臉龐瞬間一僵。

    兩人因為這件事，好幾天都沒有說話。即便鬧得有點僵，日子依然得過。錢多多有一天去菜市場擺地攤，因為和另一位小攤販起了爭執，兩人大打出手。

    雖然錢多多搶到了地盤，卻也掛了彩。

    因為臉頰有些淤腫，根本掩蓋不住，葉君澤回來見錢多多臉上受了傷，問她發生什麽事。

    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主動跟錢多多說話。

    自從錢多多輟學出來討生活，已經大大咧咧慣了，絲毫不在意地說：“就是西街的二狗子要搶我的地攤，我不給，然後就打起來了。”

    末了，錢多多恨恨地罵了句：“這混蛋，下手挺狠的。”

    葉君澤去廚房煮了顆雞蛋，要給錢多多敷臉。錢多多沒有照他的意思做，剝完殼，和鍋裏的肥肉一起燉了給葉君澤吃。

    他們大概一個月能吃一次豬肉的樣子，倒不是生活真的拮據到那個地步，而是錢多多得省錢供葉君澤上大學，這是她早就計劃好的事。

    第二天，葉君澤沒去上學，而是去菜市場跟二狗子打了一架。他拳頭大，下手又比錢多多狠，直接把二狗子揍成了豬頭。

    當天中午，二狗子的老婆就到錢家門口堵人，要錢多多給個交代。錢多多知道了這件事，看著二狗子老婆手裏的住院單子，對方要讓她賠錢，錢多多不賠錢，他們說要報警，把葉君澤抓去坐牢。

    無奈之下，錢多多隻好妥協。

    那天晚上，葉君澤很晚了都沒回家。

    錢多多出去找他，在一個山坡上，她看到葉君澤倚著樹幹睡著了。

    原本她一肚子火氣，但看到葉君澤臉上也有傷，她蹲了下來，用手輕輕地碰了下傷口。

    葉君澤沒醒，但臉上疼得微微抽搐。她歎了口氣，搖醒葉君澤，讓他跟她回家。

    錢多多問他為什麽找二狗子打架，葉君澤說：“他打你了。”

    “我又沒怎麽樣，倒是你，被打疼了吧？”錢多多既心疼又生氣地問。

    葉君澤搖了搖頭，“才沒有，這點小傷，我不放在心上。”

    錢多多看他逞英雄，也沒說他什麽。回了家，她煮了雞蛋給葉君澤祛瘀。那次以後，他們的日子雖然依然艱苦，但錢多多從沒抱怨過一句。

    畫麵一轉，就是那一次地震。

    那是向陽市有史以來最強的地震，房屋幾乎全塌了，全市死了好幾萬人。錢多多因為在最後關頭幫葉君澤擋了一下，所以在醫院一躺就是幾年的時間。

    那幾年，錢多多過得迷迷糊糊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清醒的意識，但她好像聽到隔三差五病房裏總會有一個沉穩的聲音，好像在喊她的名字。

    每次錢多多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卻怎麽也抓不到。

    她使勁地想要看清對方的臉，卻怎麽也看不清。

    那人抓著她的手，嘴裏說著什麽，一切都好模糊。

    唯獨那掌心的溫暖，以及那令人心安的聲音。

    錢多多停下腳步，安靜地看著對方。

    她這是在哪？

    那人又是誰？

    很多畫麵交織在一起，這些記憶全部屬於她嗎？

    錢多多覺得身體有股熱氣在遊走，好像武俠裏的真氣一樣，整個身體瞬間變得輕盈起來。

    她看著那人離開的方向，用盡全部力氣追了上去。

    就要抓到了，就差一點點……

    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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