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張奉和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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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章張奉和歌女

    直到走到後街,蕭清驚喜的發現,半年的時間裏,竟然有人在這裏移植了緬梔子,芬芳徐徐,竟然可以和梅香混淆了。

    她一路拉著他走進一處小宅,那輕車熟路的模樣,總讓季淩軒覺得可愛不已。古色古香的建築中,這裏是一處四方小院,米色的陽光從中間打下來,鋪陳在他們的膝間。

    戲台的位置很近,坐落在閣樓空曠的台前。精致的老舊,耐人尋味的花漆雕刻,應該是民國年間的留下來的。

    難怪小清會喜歡這裏,原來這裏唯獨不仿古。

    “好了季先生,能坐這裏等季太太嗎?”蕭清插著腰,指著戲台下的木漆椅子一本正經地問道,就像對著小朋友。

    “嗯。”他笑著應了一聲,然後溫柔點頭。

    蕭清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不到一會兒,他便在戲台上看到了她。

    彼時的蕭清,身上簡單披著鵝黃色的戲服,便像是年少時的色彩一般,熟悉而又生動。光影打落在她細碎的鬢間,她的隱忍溫柔,她的柔美雋雅,都彷如畫卷,值得被他臨摹雕刻,生生世世。季淩軒再也移不開視線,他的心正微微地觸動著,抽剝著,然後一點一點地開始融化……

    蕭清先是唱了《長生殿》,婉轉悲戚,不覺,棄了,雖是感天動地,到底有些悲情。她腰肢軟綿,又是一曲《桃花扇》,咿呀清練,如山間清泉,又似桃花那般繾綣。意猶未盡之時,她還唱了《牡丹亭》……如此,倒是把名曲都唱了遍。

    可她都不知道,季淩軒有多驚喜……沒想到在他離開她的這七年裏,她學會了戲曲,她就像是寶藏,讓人猝不及防,也讓人深陷。

    三曲畢,蕭清放下了臂間婉轉的雅姿,然後恢複了她日常的小動作。就像一隻跳脫的小兔子,在台上得意地看著季淩軒,笑嘻嘻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季先生,好聽嗎?”她問。

    眼光有些亮了,阻隔在二人之間,季淩軒漸漸看不清她的眉眼,可是也還記得點頭。他微微地笑了,像是很滿足一般,然後他說。“比吳歌好聽……”

    得了,蕭清說什麽來著,季淩軒毒舌傲嬌又煞風景,從來不變過……

    “哼!”蕭清轉身,就是回了閣樓換了戲服。季淩軒笑著在原地看她的背影,真想這樣就一眼萬年。

    ……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蕭清終於換好了戲服。

    當她重新奔回戲台,就是看著季淩軒,繼續笑著。“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季淩軒……”蕭清插著腰,俏嬌的模樣。

    季淩軒終是站起了身。他真的好高啊……蕭清覺得他一站起來,長腿就是占滿了她的視線。他長腿跨步,這就是走到了台前,然後朝著台前的蕭清伸出了雙臂。

    “下來。”

    多年前,似曾相識的動作。

    蕭清自然會意,終於滿意地看著他笑,然後她走向了他,放心地把自己交到了他懷裏。他把蕭清從台上抱了下來,然後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而他就這樣繼續抱著她坐在寬大的雕花木椅上,安然地曬著午間最溫和的陽光。

    “到底好不好聽啊……”蕭清追問。

    “好聽。”毫不猶豫,情真意切的肯定句。

    蕭清笑了。她貼進她的懷裏,然後說道。“你知道這個戲台,是什麽年間的嗎?”

    “民國嗎?”他回答,像是反問,卻已然是陳述的語氣。蕭清驚喜地挑眉,但也不意外他會這麽快答出,畢竟他從小跟在自己爺爺身邊把玩古物,手上盤著的東西,那些年月加起來,都不是道跨越幾個古老的世紀了。

    “就是民國。據說這個戲台,是有個叫張奉的軍閥給自己的妻子搭建的,那是他那一生唯一的妻子,他並沒有妾氏。她的妻子酷愛唱曲,然後他就日日來聽,就是我們現在這個位置……”蕭清把故事娓娓道來。

    季淩軒安靜地聽著,然後他抱著蕭清說“那他一定不會怪我們現在占了他的位置……”

    “為什麽?”蕭清眨巴著眼睛,問道。

    “因為人去樓空,他惦記的人也已經不在。”季淩軒突然這麽說道。

    蕭清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看著季淩軒,竟然有說不出的心酸,卻也不知到底為何。

    “小清,其實張奉的故事我也聽過,是在民國誌的內卷上。”季淩軒說。

    蕭清詫異,張奉竟然還有故事?這個在民國曆史上如此稀少的筆墨人物,竟然還有後續嗎?

    “後來時局動亂,她的妻子為了保他性命,在一次戰役中悄悄做了人質。從此他和她的妻子分散了。”

    蕭清的手腕間突然一痛,那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讓她莫名地有些心慌。而季淩軒還在繼續說著。

    “他鞏固了自己的勢力,可是也再也找不回她的妻子。多年後,他在上海的百樂門裏重逢了一個酷似她妻子的歌女,很巧的是,那個女人曲唱得也很好聽……”

    “那後來呢?”蕭清忍不住追問。

    季淩軒笑了一下,然後說。“後來張奉就娶了那個歌女,過上了幸福的後半生。”

    “就這樣啊?”蕭清還以為之後還有什麽轟轟烈烈的故事發生呢,她還以為這個歌女就是失散的妻子,沒想到也隻是酷似。

    “就這樣。”季淩軒說。

    “讓你來講愛情故事就是沒意思。這樣吧,既然都提到民國了,我再給你唱一首民國的曲子罷!”蕭清趴在他的懷中繼續說道。“還有呢,這首曲子就適合當成小曲唱,就不上台了。”

    “嗯,你唱,我聽著。我喜歡你在我身邊唱。”季淩軒握著蕭清的手,說道。

    然後,她開始唱。“天涯呀歌女,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噯呀噯約一起不離分……”

    那天,在那個不大不小的庭院裏,她就這樣靠在他的肩上,在離他心髒最近的位置對著她低低地吟唱著。她唱得投入,她軟糯的聲音仿佛和那些光影融合在了一起。

    可是她如果隻要稍微抬起頭,她就能看到季淩軒眼裏那些極力壓抑的眼淚和他左手處,那些被他掩飾在指尖縫隙裏血絲的痕跡……

    殊不知,她的這首《天涯歌女》,便正好是出自歌女之口,講述的,也正好是歌女的故事。原來冥冥之中,情入景,景入境,都是注定好了啊……

    季淩軒的眼淚從左臉緩緩落下,正好是蕭清另一側看不到的位置,她卻是看不見了。

    “好了淩軒哥哥,我們回家吧。”蕭清說。

    可是第一次,季淩軒頓了頓,他沒有說“好”。

    他說“可以再走走。”

    人將去樓將空,從此不再是家。

    ……

    三十分鍾前,一切都還是靜謐美好的模樣。

    “哼!”蕭清因被他的調侃,轉身回了閣樓換戲服。

    他坐在原處笑著看她,以為是一眼萬年。

    直到,耳間的劇痛傳來,他感覺到自己的頸側有了些有液體緩緩流下。他是何其精明警覺的一個人,此刻,他的眼神瞬間止住。

    指尖緩緩觸上了脖子,直到他看見了那一抹血色。怔然,手臂一鬆……

    短短的三十分鍾內,他掩下巨大的悲慟,平靜地,從容地,弄明白了所有的問題。是啊,他從來就是那麽強大的男人,總是能夠高效率地解決所有他想要解決的事。

    “季董……”鄒言在電話裏的聲音已經已經顫抖,這是他作為一個不苟言笑,謹慎嚴肅的下屬從未有過的失態。

    “你說。”他卻這樣平靜。

    對邊的鄒言卻早已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撐著桌子邊沿,努力維持著。“鄭醫生說,恐怕是當年那場爆破案的後遺症,之所以到現在才複發,大概是潛伏了夠久的時機。”

    “這個後遺症……先是耳膜損傷,逐漸……逐漸雙耳會失聰,直到感官的神經都被壓迫,就會失明……最後……最後上升擴散到大腦神經,輕者,漸失心智。重者……重者……”鄒言字句難言。

    “會死。”季淩軒接了他的話,語氣裏毫無任何情緒。

    “季董……”鄒言哽咽。

    “季董,鄭醫生說了,隻要配合治療,就還有希望……”可是鄒言沒敢說,是百分之三十的希望。

    “我明白了。這件事,誰都不許說。”季淩軒掛了電話,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竟然連悲傷都感受不到。

    “季淩軒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喔,他的小清出來了。

    季淩軒收起手機,換上了笑。可是下一秒,他的痛才如翻江倒海而來。他大概是懂了,那是因為看到了她,看到了她,才真的能將生離死別聯係起來。

    原來如此,生離死別果然是分不開的。他們生離了七年,如今又要死別,看來是他決斷的報應來了,這七年他的不擇手段,狠厲生殺,原來都是要還的……

    他又或許存了僥幸的心理。“輕者,漸失心智……”漸失心智,就是失憶,那他是不是就要忘記他的小清了……

    不可以。

    那是他第一次打開了手機的備忘錄。他想他要把和她的所有事情都記下來,如果以後他不得已忘記了她,他也能知道自己是這樣愛著這個叫做蕭清的人。

    “幼,蕭家,識得清,其常隨,不斷。”他的文字簡潔,明了,卻是涵蓋了千千萬萬的內容。這是他寫下的第一篇,算是他們的初見。

    而他們七年前的過往,那些將要記入他備忘錄內容的一部分,也逐漸浮上了心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