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楊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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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弟,這一路南下,吃了不少苦頭吧。”楊夫人關切的問道。

    “多謝嫂嫂關心,我一個人輕裝簡行,倒也沒遇到什麽麻煩事。”

    “今日我們兄弟重逢,一定要一醉方休啊!”楊白華哈哈大笑著說。

    “我一個婦道人家,就不在這裏打擾你們兄弟敘舊了。”楊夫人笑著屈膝告辭,“今日你們便喝個痛快吧,我去吩咐上酒菜來。”

    不一會工夫,好酒好菜便擺了上來。楊白華屏退了下人們,關起房門,興高采烈的邀楊昭入席,“想不到你我兄弟還能有相見的一天,今天咱們一定要暢飲、暢談!”

    “小弟也甚是想念兄嫂,來,先敬兄長一盞!”

    “昭弟,你能找到建康來,還真是難為你了。”

    “當初小弟在外練兵,回來才知道兄長的事情。小弟便猜想,兄長離開大魏,也隻能往南邊來,總不至於跑到北方柔然去吧。所以一路往南找尋兄長的行蹤。可沒想到,你們這一路既不住店,也不投宿,確實是難覓蹤影。最後沒辦法,便隻有來這建康碰碰運氣,實在沒想到,居然真找到了!”

    “當你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我眼花了呐。”楊白華感慨的說道,“不過,為兄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背井離鄉,希望昭弟能夠體諒。”

    “兄長不必多言,小弟都理解。”楊昭停頓了一會,接著說道,“隻是小弟不明白,即使太後逼兄長做出了不倫之事,兄長又何須逃亡敵國啊?”

    “難道我就要留在大魏,繼續被太後逼迫?讓我有何麵目去麵對陛下?”

    “兄長,你這一走,仇池楊氏一族怎麽辦?”楊昭質問道,“義父一手調練的策雷軍怎麽辦?”

    “我正是為了楊氏一族,才不得不這樣做!”楊白華解釋道,“太後的種種胡作非為,你難道沒有看在眼裏?如此下去,天下必然生亂。我若再與其糾纏,到時豈不是千夫所指,甚至可能禍及楊氏全族!所以我這一走,便是與太後劃清了界線;而太後即使再胡來,也會顧忌到楊氏幾代積累的名望,不可能因此事而加罪於整個楊氏,頂多也就是怨恨我一人而已。”

    “那策雷軍呢?”楊昭迫不及待的追問,“那可是義父一生的心血,大魏的重裝精銳!如今策雷軍群龍無首,眼看就要落入外人之手了!”

    “就算我不在,我楊氏還有那麽多熱血男兒,還有昭弟你在,何至於會落入外人之手?”

    “兄長有所不知,你離開以後,太後盛怒,大發雷霆,但確實如你所料,又不好遷怒楊氏族人,於是便以策雷軍統帥叛國,為防生變為由,將全軍調往洛陽,準備另擇統帥。”

    “太後這是要拔了我楊家的獠牙啊……”

    “其實……”楊昭瞟著楊白華的臉色,試探著說道,“太後對兄長還真是一往情深,至今仍然思念不已。”

    “……”

    見楊白華默不作聲,楊昭繼續說道,“太後還以兄長之名,賦詩一首,在宮中日夜命宮女們挽手踏歌,情真意切,甚是淒婉。”

    “……”

    見楊白華仍不做聲,楊昭便開始吟誦起來。

    “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

    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落南家。

    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

    秋去春還雙燕飛,原銜楊花入窠裏。”

    “昭弟。”楊白華語氣沉重的打破了沉默,“今日,你是來為太後做說客的吧?”

    “兄長稍安勿躁,請聽小弟把話說完。”

    楊昭看了一眼火盆,“這火盆該加些炭了,兄長,請先命人加些火吧。”

    楊白華默默起身打開房門,來到屋外,招呼下人去取些炭來加上。

    返身回到屋內,楊昭舉起酒盞,“兄長不要怪罪小弟,小弟這千裏迢迢而來,絕非要遊說兄長回去。來,我們再幹一盞!”

    楊白華心中不悅,端起酒盞一飲而盡。

    加好了炭,下人們離開後,楊白華重新關好房門,語重心長的說道,“昭弟,你我兄弟一向同心,為何現在連你,也不明白為兄的苦心啊?”

    “其實小弟明白,而且兄長的預料,也正在變為現實,大魏確實亂象已現。到時天下紛亂,沒有強大的力量做依靠,必然被別人碾為齏粉!所以,我需要策雷軍,隻要有這支鐵騎,無論將來權柄在誰人手上,皆可安身立命,誰也奈何不了我!況且,這是義父一生的心血,小弟不想讓其落入他人之手”

    “你想要策雷軍,應該去找太後啊。”楊白華感覺喉嚨有些幹癢,忍不住輕輕咳了幾聲。

    “我當然去找了太後了!”楊昭撥了撥火盆,讓炭火燒得更旺些,“太後說了,隻要我能勸兄長回去,別說策雷軍,連同義父的爵位軍職,統統交予小弟。”

    “但你應該很清楚,我不可能回去的!”楊白華堅定的說道。

    “小弟當然知道,就連太後,其實心裏應該也清楚,隻不過她還抱有一絲幻想罷了,女人嘛。”在炭火的映照下,楊昭那細長的眼眸中閃爍著鬼魅般的寒光,一字一頓的說道,“可那畢竟是太後,是操控大魏天下的女人!所以太後也說了,帶兄長的人頭回去,同樣有效!”

    “楊昭!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楊白華憤怒的一躍而起,大聲斥責楊昭。

    “小弟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楊昭針鋒相對的說道,“如果大哥沒走,小弟這輩子估計都不會有拜將封侯的機會了,這輩子注定隻能活在你的陰影下麵。畢竟,我始終是個外人。”

    “自打你進了楊家那天起,全家上下,何曾當過你是外人?”楊白華情緒激動起了,忍不住激烈的咳嗽了起來。

    “也許義父當年隻是想給你找個玩伴吧,或者說就像收養了一條小狗,雖然關懷備至,相處融洽,但我始終隻是被憐憫的角色。”楊昭的語氣陰沉下來,“從小到大,我就隻是跟在你屁股後麵,所有的好事都是你的,而我呢?無論我作戰多勇猛,受過多少傷,流過多少血,這些都隻是成了你獲得讚譽和封賞的資本,我隻能獨自蜷縮在角落裏,舔舐自己的傷口!”

    楊昭瞪著目瞪口呆的楊白華,有低啞的嗓音吼道,“因為你是楊家的長子,這一切天生就是你的,無論我怎麽努力,隻能一直站在你身後,看著你享有這一切!”

    “你……是在怨恨為兄嗎?”楊白華用顫抖的聲音問。

    “無論統兵作戰,還是個人的武藝,小弟自認皆不輸於兄長。兄長原本擁有的那些東西,小弟當然也配得上。既然你自己都不要了,那小弟就欣然收下了。”

    “真是想不到,你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楊白華又是接連一串咳嗽。

    “兄長沒想到的還多呐。”楊昭獰笑著,“你怎麽會突然咳得這麽厲害?想過嗎?”

    楊白華目光狠狠的盯著楊昭,沒有搭話。

    “那是因為,兄長去叫人加炭的時候,小弟也給你的酒盞加了些東西。”

    楊白華憤怒的操起酒盞,朝楊昭砸了過去。楊昭側身閃過,慢慢朝楊白華逼近,“兄長確實好體魄啊,居然能撐到現在,還有力氣丟東西。”

    “你這個畜牲啊……”楊白華劇烈地咳嗽起來,並開始有少許血滴噴出。隨著咳嗽越來越激烈,血滴也越來越多,最後竟大口大口吐起鮮血來。

    楊昭從衣袖中抽出一把鋒利的短刀,走到癱在地上,但仍竭力用手臂撐著上身的楊白華身後。

    一隻手托起楊白華的下巴,將短刀抵在脖子上,“小弟也不想用這樣齷蹉的手段,但若是直接動手,小弟並沒有絕對的把握。小弟可不願在此時有什麽閃失,即使卑劣了些,卻是最穩妥的方式。”

    楊白華雙手死死扣住楊昭的手腕,拚盡氣力想說什麽,但喉嚨裏隻發出陣陣嘶嘶之聲。

    “今日是兄長的死期,但對小弟而言,卻如新生。每年的今天,我都會請你喝酒,讓你看看,小弟能活成什麽樣!”楊昭湊到楊白華耳邊,“兄長,安心上路,我隻取你一人首級,嫂嫂與嫣然,仍可在此逍遙度日。”

    說完,楊昭便用短刀準備割開楊白華的脖子。

    正在此時,突然響起拍門的聲音。

    “老爺,昭弟,你們喝了這半天,我做了些解酒湯,現在就送進來。”是楊夫人的聲音!

    楊夫人推門而入,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驚叫起來。身後的丫鬟也嚇得丟掉手中的托盤,尖叫著坐倒在地。

    楊昭眼疾手快,手一揮,短刀飛刺而出,正中楊夫人胸口。

    楊夫人應聲倒地,那丫鬟見狀,嚇得連滾帶爬慘叫著跑開了。

    楊昭幾步跨到楊夫人麵前,“嫂嫂,我本不想殺你,無奈被你撞上,隻能大開殺戒了!”說完便要將短刀拔出來,去追殺那丫鬟。

    楊夫人口中湧著血泡,說不出話來,但雙手卻死命抓住楊昭握刀的手,不讓他拔出來。

    楊昭惱怒,將短刀往楊夫人身體裏再使勁一插,並迅速旋轉了幾下刀柄。楊夫人痛苦的抽搐了幾下,雙手滑落到了地上。

    丫鬟的尖叫引來了護衛們。楊昭回頭看了一眼癱在地上但楊白華,“兄長,並非小弟嗜殺,但看來今天,不得不把你府上殺個雞犬不留了……”

    楊白華拚盡全力想朝夫人爬過去,但不斷從口中噴湧而出的鮮血,已經胸腹中那如燒灼般的劇痛,讓他開始神誌不清,力量也越來越虛弱,勉強爬了兩下,便伏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惠澤、嫣然和韋洵三人帶著喜悅的心情盡興而歸。到了大門口,韋洵與大家告別,準備回永昌侯府。

    惠澤卻突然感覺到有些異常,“家裏怎麽這麽安靜?”惠澤側耳傾聽,“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會兒也不是太晚,不可能所有人都休息了吧?”嫣然有些緊張地問。

    韋洵不以為然,“門都開著,怎麽會睡了。別疑神疑鬼的,我進去幫你們看看。”

    說著,韋洵便大大咧咧的進了門去。

    惠澤對嫣然說,“興許是我弄錯了,先進去吧。”

    兩人剛跨進門,便傳來韋洵的一聲大喝,“站住!別過來!”

    惠澤抬起頭,看到韋洵正急衝衝的朝他們跑過來。

    “怎麽了?”惠澤心中泛起一股不詳的感覺,皺眉問道。

    “惠澤,嫣然。”韋洵努力穩定自己的語氣,“不管你們看到什麽,可一定要挺住啊。”

    話音剛落,一旁的嫣然突然指著前方,發出一聲尖叫。

    順著嫣然手指的方向,惠澤看到一具屍體倒在一灘血泊之中。

    惠澤心中一緊,拔腿就朝宅院裏麵跑去。

    嫣然和韋洵跟著惠澤,一路上不斷看到四周橫七豎八的躺著的屍體,身下的血泊已經凝固起來。

    來到楊白華與夫人倒著的房間,眼前的場景讓惠澤感覺天旋地轉,他使勁把著門框,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會倒下來。

    夫人仰麵躺在靠近房門的地上,衣裙已經完全染成一片烏紅;眼睛依然瞪著,似乎想要將臨終前的景象深深留存在眼底一般。

    楊白華的身體趴在房間內側,頭顱已經不知所蹤。

    嫣然甚至沒有來得及哭喊一聲,便全身一軟,癱了下去。

    韋洵忙伸手扶住嫣然,並慢慢蹲下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臂彎裏。

    “嫣然的小叔在哪裏?”惠澤慢慢轉過身來,說道,“你照顧嫣然,我去找找還有沒有活口。”

    全府上下,唯一的活口居然是跟著夫人端解酒湯那名丫鬟。她躲在了柴房的柴堆裏,才逃過一劫。

    在那名丫鬟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講述下,惠澤弄清了這場殺戮的元凶,正是嫣然的小叔。但他為何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惠澤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此人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時間不長,但明顯能看出,此人與楊白華一家的感情是相當融洽的。

    惠澤領著情緒漸漸穩定的丫鬟回到韋洵那邊。

    嫣然仍昏迷不醒,韋洵也有些慌亂,用微微發顫的聲音問道,“惠澤,這…這…怎麽辦啊?”

    惠澤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強作鎮定的說,“不要慌,嫣然先交給我們照顧,請你去找陳大哥來。”

    “對對對,子雲哥心思縝密,他一定知道該怎麽辦。”韋洵站起來,跌跌撞撞跑了出去,邊跑還邊回頭說道,“你們可千萬照顧好嫣然啊!”

    惠澤將嫣然抱回她的房間,讓丫鬟留在她身邊守著。

    出了房間關好房門,惠澤此時覺得腿一陣陣發軟。竭力支撐著挪動到房前的台階,惠澤用那雙抖得幾乎不聽使喚的手,摸索著慢慢坐下來;視線越來越朦朧了,天地間像被蒙上了一重厚厚的煙雨,完全看不真切。

    惠澤將頭埋到胸前,用劇烈顫抖的手指抓撓著自己的頭皮。

    “怎麽辦…晉…晉…這可怎麽辦……”(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