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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對於一個徹底沉浸在思索中的人來說,真的如流水一般。
不知不覺間,天色暗了。
不知不覺間,月上柳梢了。
不知不覺間,馬路上沒了行人,少了車輛。
房間裏沒有開燈,月光與城市的霓虹透過窗戶灑進來,算是給昏暗的房間添了一抹亮色。柳研司坐在地毯上,背靠著床,手邊放著筆記本,筆記本的屏幕亮著,上麵是很多關於腦癌的資料。然而,這些東西揉不開他眉間的愁結,反而越蹙越深。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總算是動了一下。從上衣口袋裏拿出錢夾,抽出裏麵一張被剪過又塑封好的老照片。這是他唯一擁有的關於童年的回憶。
照片中,青年盤著腿把他抱在懷裏,他們身邊是野餐用的毯子,上麵擺滿了三明治、火腿腸、飯團和水果。還有麥芽啤酒和柳橙汁。青年的臉是圓臉盤兒,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頭發打理的很整齊,穿著黑色的運動短褲,藍色的T恤。T恤上印著個滑稽的小鴨子。
印象中,那個人高大、強壯、無所不能。畢竟每個男孩的童年記憶中都有一個這樣的成年男人。這種籠統概念化的印象,從八歲起就在他的腦海中根深蒂固,也戛然而止。其結果就是導致他到了三十歲,還幻想著會見到一個高大,白發蒼蒼,有了皺紋麵色紅潤的老人。
所以,那個躺在病床上瘦小幹枯的老頭兒是誰?
柳研司猛地站了起來,他要去確定事實,給自己一個不可推翻的結果——他就是我的父親,柳闊文!
黑夜,萬籟俱寂。月光淡淡籠罩著住院樓,在一扇扇窗上塗染出一層薄薄的淺青色。南北走廊相連的休息區空無一人,一排排整齊的椅子泛著冰冷的光,這裏的窗沒有關好,淡綠色的窗簾被風吹起,撩到了牆麵上掛著的鍾表上,待窗簾緩緩落下,鍾表上的數字才完全顯露了出來——2018年9月27日02:00
護士按照慣例最後一遍查訪柳闊文的病房,一切如常。她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關好房門,打著哈欠朝著護士站走,剛剛走了幾步,似乎聽見身後有動靜,轉身回看了兩眼。幽深的走廊盡頭什麽都沒有,跟以往一樣安靜、昏暗、不值得留意。或許是聽錯了,護士搖搖頭,繼續朝著護士站走,腳步聲在深夜裏尤為清晰,噠噠、噠噠……
一股寒意順著她的背脊爬上了腦皮,脖子僵硬起來,眼珠左右轉了轉,視線裏除了白色的病房門,隻有灰暗暗的牆壁。她突然疾行,迅速回到護士站裏麵的休息間,明亮的燈光讓她感到暖和了很多,長長地出了口氣,打開某個視頻網站,轉移注意力。
夜風徒然變得瘋狂,那麵淡綠色的窗簾被吹起,像是巨大的水母拱起了身子,下落的時候,一角掛在了休息區牆上那麵鍾表上,透過冷冷的淡綠色,模糊可見猩紅的數字仍在變化——02:10
湯願不知道醒來了多久,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著被子上藍色的小碎花。臨床的大姐翻了個身,湯願被嚇得打了激靈。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病房裏醒來,還穿著病號服。記憶中……
腦袋裏一片混亂,什麽狗屁記憶,在這時候根本幫不上忙。她在努力回憶了一會兒之後,沮喪地感到了頭暈腦脹,輕輕揉著太陽穴,手指觸到了包紮。繼而,驚愕地摸遍了自己整個腦袋。
我,變,成,鹵,蛋了!?
下一秒,驚慌失措的湯願下了病床。她看到了拖鞋,那是她很喜歡的一雙拖鞋,隻在家裏穿的。
究竟發生了什麽?
湯願趿拉上拖鞋,衝出病房後舉目四望,每一處都是陌生的,寂靜令人齒冷,甚至還往她的心裏滲透著一股子陰氣森森的寒意,腦洞禁不住開了大門。
恐怖裏經常會有的橋段——你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沒有了記憶,隻知道自己在一個很黑很安靜的大樓裏,你想找到出口,四處亂跑。在幾乎崩潰的時候遇到了某一人,可能是護士,也可能是患者,大多時候是清潔工阿姨,她會好心地給你指路,安慰你,就在你放鬆警惕以為遇到了好心人那一刻,她會忽然吐出一米來長的舌頭,慘白慘白的臉上不停地流著血,黑乎乎的手向你抓來,咧著猩紅的嘴邀請你:一起來玩吧
湯願哭的心都有了,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努力向更遠處望去。在走廊的天花板一角,懸掛著白色的監控攝像頭,紅色的顯示燈忽明忽暗。這東西總是會讓人有些抵觸,因為你不知道在監視器的另一頭,是怎麽樣的人在看著你。湯願像是著了魔一樣盯著那監視器,紅燈亮起又暗下,再亮起再暗下,然後再也沒有亮起來,就像風燭殘年的老者熬到了壽終正寢的一刻。
湯願怯怯地往前蹭著,嘴巴張了張,顫顫巍巍得低聲呼叫:“有人嗎……誰來幫幫我。”
淡綠色的窗簾還掛在鍾表上,數字還在變化著——02:25
翌日七點。
“湯願?湯願?醒醒,別睡了。”
隱約中聽到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湯願像小豬一樣哼唧了兩聲,縮進了被窩裏,大有睡到天荒地老的決心。下一秒,被子被徹底搶了去,湯願一下子卷縮起來,繼續哼唧。
“湯願,趕緊滾起來!”
湯願被這吼聲鍛煉出了本能反應,挺屍一樣坐了起來,閉著眼睛說:“我不吃早飯了,給點牛奶就行。你家還有麵包嗎?”
周圍傳來竊笑聲,湯願這才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也清晰了起來。她的老同學兼好友“鄭敏儀”身穿白大褂,一臉慍怒地站在床邊看著自己。
“敏儀,你怎麽還沒走啊?今天休息嗎?”湯願迷迷糊糊地說。
鄭敏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出手擰住湯願的鼻子,氣道:“你給我清醒清醒,看看這是哪裏!”
湯願垮著臉打著哈欠四下觀瞧,習慣性地開始撓頭……
“啊!我的秀發呢?”湯願捂著腦袋驚慌地叫著,“我怎麽了?敏儀,我怎麽了?”
鄭敏儀坐在床邊,抓住了湯願的手緊緊地握住:“冷靜點聽我說,你遇到了車禍,海馬體受傷,導致你患上了‘順行性失憶症’。”
湯願一臉的迷茫:“啥症?”
一旁的護士幫忙解釋:“這種病就是你無法對事故後的所有事情產生新的記憶。”
湯願的臉上寫滿了——小姐姐你在說什麽?
鄭敏儀毫不猶豫地舉例說明:“《海底總動員》裏的‘多莉’。”
湯願恍然大悟:“哦,明白了。”……“什麽!?我失憶了?”
鄭敏儀使勁捏了捏她的手:“你失憶的問題過一會我會給你詳細解釋。你先想想,出車禍的時候你跟誰在一起。”
湯願咬著嘴唇,真的很認真地回憶,然而:“不記得了。”
鄭敏儀提醒道:“柳伯伯。”
“柳伯伯?”湯願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倒是比知道自己患病那會兒更吃驚了。
鄭敏儀忙著安撫:“你救了他。”
湯願眨眨眼,當下長籲了一聲,拍拍胸口。鄭敏儀的神情卻沒她那麽輕鬆,繼續說道:“但是他因為其他病因也住院了,情況不大穩定,有間歇性昏迷的情況。你等一會兒再跟我瞪眼睛,聽我說完!今天淩晨兩點護士查房的時候他還在,早上就不在了。”
湯願聞言剛剛恢複原狀的眼睛又瞪了起來,眼淚瞬間在眼圈裏打轉,馬上就要流出來。鄭敏儀忙不迭地改口:“是不在病房了,人還在,人還在!”
人究竟還在不在,鄭敏儀也不知道。畢竟從早上五點到現在,都沒能找到柳闊文。但是,保安人員在柳闊文的病房裏發現了一雙不屬於醫院配發的拖鞋,上麵印著字母。看大小,是成人女性的。所以,這樣的一雙女士拖鞋,出現在柳闊文的病房裏顯然是不正常的。護士拿著拖鞋照片到處詢問,問到了鄭敏儀麵前,她隻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湯願的。
因為上麵印著“onepiece”的字樣。於是,就有了早上七點叫醒湯願那一幕。
在同一時間軌道上,柳研司的七點正是準備妥當的時候。
他幾乎一夜沒睡,因為熬夜,眼睛有點紅,洗了澡,刮了胡子,臉色倒還說得過去。衣服是酒店幹洗過的,從櫃子裏拿出來的時候,帶著一股清淡的茉莉香味兒,他不是很喜歡這種氣味。對著鏡子穿戴整齊,柳研司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嘴,對著鏡子裏的假想對象說:你好,還記得我嗎?我是柳研司,是你的……我們是……
一向自信的談判專家發現這並不容易,他對自己翻了個白眼。
除了表明身份時的說辭,其他的都準備好了。出發前從紙巾盒裏抽了兩張紙巾擦手,隨手將用過的紙巾丟進了垃圾桶。垃圾桶裏已經全都是用來擦汗的紙巾,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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