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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斐很仔細地將頭罩和監控心率等設備連接在湯願的身上,隨後拉過一把無靠背椅子,坐在湯願麵前,正要說話的時候,實驗室的門開了,趙華彬的大長腿邁進來,實驗室裏頓時響起了警報聲。
王斐無奈地說:“趙董,您不適合進來。”
趙華彬不耐煩地咂舌:“又是什麽問題?”
王斐看了眼監控器上的數值:“您是不是噴了香水?”言罷,微微搖著頭。
趙華彬嘖了一聲,隻好退出實驗室。
王斐對操控計算器的下屬說:“淨化空氣。”
從牆壁上的一些漏網孔裏噴出了薄薄的白色氣體,監控器上飆紅的數值很快降到安全線。王斐這才輕聲對湯願說道:“請閉上眼睛。”
在湯願閉上眼睛的時候,黑暗像是蓄謀已久,將不安帶給了她。她的聽力瞬間敏銳起來,能夠聽見王斐的呼吸聲,鄭敏儀的呼吸聲,以及自己不規律的心跳聲。
王斐從推車上拿起一個試管,忽見湯願正在嘀咕著什麽,聲音很小聽不清。他湊近了去聽,湯願跟念經似地叨咕著:為了柳伯伯,為了柳伯伯,為了柳伯伯……
王斐輕輕地咳嗽一聲,將試管擱置在湯願的鼻子下:“吸氣聞一下,是否有氣味。”
湯願吸了吸鼻子:“橘子。”
王斐注視著顯示器,上麵有四十秒的倒計時。等倒計時歸零,他才又拿起第二根試管:“吸氣聞一下,是否有氣味。”
湯願聞了聞:“茶水。”
又是四十秒的倒計時。接著是第三根試管:“吸氣聞一下,是否有氣味。”
湯願:“茉莉香味的清新劑。”
在湯願聞著試管回答問題的同時,計算機屏幕上跟著她不同的回答,顯示出不同的畫麵。
一個簡易的木桌上放著三四個橘子,橘子旁邊有一盒蠟筆和一雙小孩子的手,白嫩嫩的小手上貼著創可貼。創可貼上麵還印著一隻可愛的粉色兔子。
古香古色的茶海上放著一套白瓷茶具,一旁坐著柳闊文。
陽光穿透玻璃,將幹淨的衛生間打出一道道光束,空氣清新劑的微小顆粒在空中漂浮著。
這是湯願味到氣味時大腦中顯現的畫麵。
鄭敏儀一看就看出來,那個衛生間是她家的。在大學時期,她接觸過氣味與記憶是緊密相關的知識。原因在於嗅皮質與邊緣皮質的直接相連,邊緣皮質是記憶和情緒主要涉及的一個區域,當刺激被用來觸發有意義的個人記憶時,氣味比視覺刺激更加穩定地激活了邊緣係統。比方說:聞到玫瑰香,會想起紅色、愛情、女人、花束……
然而,湯願大腦中的“管理員”已經罷工,記憶提取真的可以成功嗎?
王斐朝著正在操作計算機的工作人員點點頭,表示第一階段成功。繼而,拿出了第四個試管,放在湯願的鼻子下。
湯願蹙蹙眉。
計算機屏幕上顯示出醫院的畫麵……
趙華彬跟莫寧一起在準備室裏看著監控畫麵,他有點煩躁,看到王斐拿出第三根試管的時候,不耐煩地離開了。
準備室裏剩下一名工作人員和莫寧以及他的下屬。
下屬看了眼手機,隨即對莫寧說:“他一直在街上找柳老的下落。酒店方麵已經確認過了,昨晚他在一點二十分經過大堂,離開的酒店。”
莫寧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兒:“幾點回去的?”
“淩晨三點四十八分。”
“監控排查那邊有消息了嗎?”莫寧問道。
下屬說:“現在已經將範圍縮小到望天門至凱旋廣場之間。”
莫寧的眉頭又皺了起來:“這麽說來,柳老沒回家。”
下屬跟著分析:“柳老名下隻有一處房產,我們也排查了醫院附近的酒店、旅館、車站、洗浴中心、並沒有找到他的蹤跡。”
“等等。”莫寧忽然間想起了什麽,“我記得他有個關門弟子,叫什麽來著?”
下屬翻了翻手機記錄:“程啟新。”
話音剛落,工作人員的視線從監視屏上忽然挑高,看向下屬。莫寧的餘光瞥見工作人員的變化,笑著問道:“大哥,你認識程啟新嗎?”
那人尷尬地笑了笑:“不熟,不熟。”
莫寧猶如X光射線的眼神在工作人員的臉上掃了一遍,末了對下屬說:“去查一下程啟新的地址,以及他名下的房產。”
下屬點著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準備室。
莫寧琢磨著:柳研司說27號淩晨兩點去醫院探望父親,兩點半左右離開,之後湯願很可能去了柳老的病房。下屬去酒店核實的結果也相吻合。假設,他真的不是綁架柳老的嫌疑人,他為什麽一點悲傷的情緒都沒有呢?亦或,他是抱著第三種可能性的目的回來的。
想到這裏,莫寧給柳研司發了一條短信:27號淩晨三點十一分,襄陽路與北海街交叉路口的監控拍到了柳老。看方向是朝南走了。我們正在抓緊排查。
柳研司剛剛回到酒店房間,撲上床,累的連眼皮都睜不開。二十幾個小時的不停尋找,結果卻是毫無收獲,不僅僅給身體增加了難以承受的負擔,精神上備受壓力的煎熬。在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找個老人居然像大海撈針一樣。他第一次有了力不從心的感覺,甚至有點後悔在學信息分析的時候,為什麽不再認真一點。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境,連個朋友都沒有。想要得到什麽,隻能靠自己全力爭取!他猛地坐了起來,決定從最基本的聯絡方式開始學起,比方說:微信。從外衣口袋裏拿出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一條短信劃過。
會給他發短信的隻有莫寧。
柳研司的眼睛緊緊盯著短信內容,來回看了兩遍,疲勞的大腦才運轉起來。所有的疲憊在這一刻蕩然無存,使不完的力氣和精力像是馬達一樣,在身體裏轟鳴。
許是上天眷顧他,在計程車接近襄陽路的時候,那位清潔工人給他打了電話。
“小夥子啊,你去巴羅巷看看。我有個朋友說好像見過你爸爸。”
柳研司感激的連說了好幾次謝謝,隨後讓司機趕往巴羅巷。司機為難地說:“巴羅巷好幾個口兒呢,你到哪兒啊?”
電話那邊的清潔工人聽見了司機的話,忙說:“小夥子,你有微信沒啊?我可以把位址直接發給你。”
柳研司:“給我三分鍾。”把下載好的微信打開,注冊、申請加好友,一氣嗬成。
清潔工人把位置發給柳研司,他又轉給了司機。司機隻是瞥了一眼,保證在五分鍾內把他送到。
五分鍾後,柳研司下了車,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知會莫寧一聲。他撥通了莫寧的電話,對方沒有接聽。一連打了三四次,都像是石沉大海一樣。柳研司氣惱地打消了這個念頭,重新將手機頁麵調整到父親的照片上。
莫寧的手機一直在響,可他無暇顧及。實驗室內發出了刺耳的警報聲,房門應聲打開,鄭敏儀大叫著:“快回醫院,快!”
莫寧一個健步衝了進去,把昏死過去的湯願抱了起來,使出渾身力氣朝外麵跑著。鄭敏儀跟在他身邊,又是一疊聲的喊叫:“叫外麵的人把車準備好,聯係醫院搶救室,聯係何院長!”
——
巴羅巷雖然隻是個巷子,但出口四通八達,不熟悉這裏的人百分百會迷路。柳研司按照位置繼續往巷子裏走,一路走一路看,巷子裏有很多聊天的居民,他逢人便拿出父親照片打聽,對方不是搖頭,就是說沒見過。
繼續前行,繼續逢人便問。
半小時後,柳研司不得不停下來,緩解腳底的酸痛。這時候,一個出來倒垃圾的中年男人走到他身邊,把垃圾袋丟進垃圾桶,刻意打量他幾眼。
八成是看著柳研司眼生,問道:“你找誰?”
柳研司喘了口氣,勉強擠出一個笑臉:“晚上好。我想跟您打聽一下,您見過這位老人嗎?”說著,將手機遞了過去。
中年男人沒有接他的手機,隻是探頭看了一眼,想了幾秒。倏地抬起頭來:“這老頭可夠麻利的。”
柳研司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您見過?”
中年男人哼笑了一聲:“見過。他還搶了我叫的車,那腿腳,劉翔都追不上。”
任誰都能聽出中年男人語氣中的不滿,柳研司急道:“對不起,我為他向您道歉。請告訴我,您什麽時候什麽地點見過他。”
柳研司的焦急讓中年男人有些歉意:“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大概一小時前吧,我送朋友到路口,本來我叫的車,這老頭跑過去先上去了。”
“您知道他去哪了嗎?”
“醫院。凱旋廣場旁邊的醫大。”中年男人指著一個方向,“老頭說地址的時候,車門都沒關呢,我聽得清清楚楚。”
凱旋廣場附近隻有一家醫院——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
父親回醫院了?這是柳研司的一個念頭。
就在柳研司終於打聽到父親的下落時,柳闊文已經在醫大院長的辦公室了。
何院長重新戴好眼鏡,流過淚的眼睛通紅通紅,他吸了吸鼻子,難過地長籲了一聲。伸出去的手在發抖,卻結結實實地落在了柳闊文消瘦的肩膀上:“老柳啊,你太狠了。這種事我怎麽下得去手。”
柳闊文了然一笑:“算是我欠你的,誰叫我隻信得過你呢。”
何院長想說: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二十來年的好友了,一起喝過酒,一起發過瘋、一起為了屁大點兒的小事吵得麵紅耳赤……彼此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就去做吧。
柳闊文換上了手術專用的衣服,平平靜靜地等待著。
何院長把最好的助手、護士找回來,做手術的準備。
湯願躺在搶救室裏,被診斷為接近腦死亡。
柳研司終於叫到了計程車,急著往醫院趕。
今夜的星星寥寥,每一顆都像是一團小火苗在燃燒著,散發著微弱的光,算不上溫暖,也說不上漂亮。這些光在漫無邊際的黑空中不值一提,卻堅持著不肯熄滅,固守著需要固守的東西。
就像二十年前——為什麽不跟你爸爸留下?
年僅九歲的柳研司在父母離婚的時候,選擇了誰都無法相信的選擇。而理由,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
為什麽?因為媽媽沒有他,真的會活不下去。爸爸堅強,他是最勇敢的人。
二十年,我回來了,我回來選擇你。你等等我,必須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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