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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研司已經不記得上一次這麽狼狽是什麽時候了,印象中,好像是跟佩爾最後一次爭吵,她埋怨他的愛情太形式化,不體貼也不溫柔。然後自己說什麽來著?
大雨中,柳研司跑在馬路上,四下尋找著湯願的身影,腦子裏卻想起了跟上一任女友分手時的情景。
那時候,他仍然保持著非常紳士的禮數,對憤怒中的女人說:我們認識很多年了,你應該了解我。如果你對我有任何不滿,隨時可以離開。我不會挽留你的。
然後,她把剩下的杯子裏的紅酒都留在了自己的臉上,憤然而去。獨留他一個人成為整個餐廳的焦點。
柳研司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將佩爾從腦海中驅逐出去。信號燈下,周圍打著傘的人們紛紛側目,看著這個英俊又狼狽的年輕男人。
綠燈亮了,他第一個衝出去,朝著馬路對麵的地鐵站跑。
——
湯願過了地鐵站的閘口,走在人流湍急的地鐵站裏,那些往日裏會讓她流連忘返的商店,隻成了掠過的背景板。
書店的玻璃門上映出她的樣子,帽子下的臉上看不出一個年輕人該有的活力,氣死沉沉的像是被奪去了靈魂。
這個喪到不行的湯願是經常出現的,每每這種時候,她不是去找鄭敏儀就是去找柳闊文。鄭敏儀經常因為工作不能陪她,而柳闊文總會抽出時間聽她的絮絮叨叨。
——“你這孩子啊,什麽時候才能長點心眼兒呢?”陽光明媚的街心花園裏,湯願捧著熱狗,一邊吃一邊聽柳闊文的訓斥。
柳闊文撐著一把傘,給湯願遮住灼熱的陽光。繼續耐心教導:“就是因為你總是不為自己說話,有些人才會覺得你好欺負。這種事會變成習慣的,他們會習慣欺負你。”
湯願委屈的很,連剩下的熱狗都不想吃了。柳闊文歎息著,把她的熱狗拿了去:“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啊。”
湯願癟癟嘴:“您說我一個小時了。”
柳闊文眼睛一瞪:“我都說你好幾年了,你有改進嗎?”
湯願沮喪地低著頭,為自己歎息連連。
“湯圓兒啊,女孩子要學得厲害些。特別是你,一個人生活,不厲害點怎麽行?你看啊,社會就是這麽回事,什麽人都有,你不想欺負別人,不代表別人不想欺負你。可是往往被人欺負的人,都是自己先表現出‘我很好欺負哦,歡迎來欺負哦’。”
哪有您說得那麽誇張?湯願拿紙巾擤鼻涕,用過的紙巾沒地方都攥在手裏。柳闊文把她手裏擤過鼻涕的紙巾拿過來,丟在一旁的垃圾桶裏。歎息著:“你要是有個哥哥,該多好啊。”
湯願眨眨眼:“柳伯伯,您想他了?”
老人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拍拍大腿,豪氣地說:“走,柳伯伯請你吃元氣火鍋!”
“上次就是您請的,這次我請。”
“我要吃佛跳牆。”
“那個不行!”
“不要這麽小氣嘛。”
“那下次我被人欺負,您幫我打回去。”
“熊孩子,你指望一條老狗去咬人嗎?”
——
“柳伯伯,這一次欺負我的是你兒子。我該怎麽辦?”
人潮中,她的自言自語像是投入大海中的一顆小小石子,瞬間沉沒。
身邊有長椅,抱著男孩兒的父親,正視圖讓兒子把剩下的麵包吃完。小男孩兒一臉嫌棄的樣子。她坐在了長椅的另一頭,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聽著小男孩不肯吃麵包的耍賴聲。腦子裏隻有柳研司那張淋著雨水的臉。
小男孩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看過去,忽然說“姐姐,你的電話在響哦。”
湯願愣了愣,才意識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打來電話的是鄭敏儀,詢問借錢的事進展的如何,湯願將事情的變化事無巨細地講給她聽。
鄭敏儀:“不賣了?柳研司這人怎麽一會風,一會雨的。算了,不賣也是好事。”
“你怎麽了?生病了嗎?怎麽沒什麽精神。”
不愧是閨蜜,僅是聽聲音就知道對方不對勁。
鄭敏儀沉沉地歎息了一聲,說:“我跟你說過車禍的事,還記得那個一直沒脫離危險的孕婦嗎?”
湯願嗯了一聲。
“半小時前搶救無效,過世了。”
天呐!湯願的心情跌落到冰冷的深淵之底。
“湯圓兒,我聽說那個嫌疑人患有遺忘症。”鄭敏儀繼續說著,“到今天,車禍已經有三個人死亡了。”
“三個人?”湯願疑問道。
“別忘了,孕婦肚子裏還有個不足二十五周的孩子。”
這一刻,湯願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兩個小時前,她覺得馬正午很非常可憐。可是,如果他真的是車禍肇事者,還可憐嗎?如果他算得上是可憐,那位當場死亡的司機算什麽?那位孕婦算什麽?那個還沒來到這個世界就離去的孩子算什麽?
遺忘了所有關於車禍記憶的自己算什麽!?
柳伯伯又算什麽?
如果沒有那次車禍,自己的腦袋就不會受傷,也不會去做什麽記憶提取,柳伯伯就不會為了救自己而提早動手術……
柳伯伯舍棄了餘下的生命,送給自己的芯片,怎麽能糊裏糊塗地交給柳研司?他必須明白,必須知道他有著一個怎樣偉大的父親。
這時,麵前出現了一雙鞋。
漂亮的有些誇張的白色高跟上又一雙粉色玻璃做成的蝴蝶,鞋子的主人用戲虐的口吻說:“我還想呢,地鐵站了怎麽來乞丐了?原來是你啊。”
湯願慢慢抬起頭來,看清了站在麵前的人是公司的同事,任雨菲。
她在心裏無奈地歎著氣——真是屋漏偏逢連天雨。
任雨菲譏諷地笑道:“這麽可憐啊?你是沒地方住了,還是吃不上飯了?”
湯願的意識忽然有些恍惚,許是因為鞋子上的粉色蝴蝶,幾個零碎的畫麵浮現出來。那是……車禍當天的事情!
湯願猛地站了起來:“任姐,我出事那天,我們是不是去見客戶了?在哪裏?什麽時候?我們見了誰?”
任雨菲被湯願嚇了一跳,使勁甩開她:“你神經病啊?見什麽客戶?我不知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呢?我記得,那天早上馮總要我去見客戶,後來你說……”
“湯願,我警告你別胡說八道。”任雨菲大聲喝斷了她的回憶,“那本來就是我的項目,是你死皮賴臉非要跟著我。”
湯願好不容易想起一點那天的事,怎還在意任雨菲說她死皮賴臉:“好好好,是我跟著你的。那你告訴我,我們去哪裏見客戶了?”
任雨菲超級後悔走過來搭理湯願。這人像塊粘糕一樣,沾上就撕不下去。沒能甩開湯願,氣的直罵:“撲街啦!冚家鏟!”
“任姐,你就告訴我吧,那天咱們去哪見客戶了?幾點到幾點?”
就在湯願死纏著任雨菲追問結果的時候,一個油頭粉麵的男人走了過來,當即將湯願推開,護著任雨菲。
“菲菲,你沒事吧?”男人很關心地問。
任雨菲見靠山來了,馬上換了一副嘴臉:“哎呀,這個人真是煩死了。你看,我的手都被她抓紅了。”
那白白嫩嫩的手腕上哪來的紅?分明是無中生有,可偏偏有男人就吃女人這套嗲嗲的撒嬌氣,恨不能一口親上去,安慰安慰。
男人橫了湯願一眼:“菲菲,你認識她?”
湯願懇切地說“求求你了,任姐,這事對我非常重要。”
任雨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狡詐,突然伸手把湯願的帽子搶了過去。沒了帽子,湯願剛剛冒出一層青茬兒的腦袋完全暴露了出來。
男人驚訝地叫了一聲:“脫發太可怕了!”
湯願捂著腦袋,心裏憋屈的要死:“你把帽子給我。“
“不給你怎麽樣?”任雨菲用一根手指轉著帽子玩,“湯願,你不要想著去騷擾客戶,被我知道了,有你好看!”
“你怎麽不講理?”湯願蹦起來,去搶她手裏帽子,“快還給我。”
男人見湯願逼近了任雨菲,毫不客氣地上去阻止。湯願已經看到男人的手朝著自己的臉伸過來,心裏又驚又怕,可這時候她已經收不住腳了。咬緊牙關,準備挨一巴掌。
突然,一件濕漉漉的衣服從天而降,把湯願蓋了個嚴嚴實實,從衣服裏流下來的水,還帶著外麵風雨的氣味。
要抓湯願的男人隻覺得眼前一黑,肩膀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擄住,整條手臂一陣酸痛,無力地垂了下去。
隔著一層衣服,湯願聽到任雨菲的叫聲“你幹什麽?”
湯願蹭開一點腦袋上的衣服,隻看到柳研司已經把帽子搶了回來。
“柳研司……”
帽子已經搶回來了,他不想跟不相關的人浪費口舌,摟著她開始疾行。完全不顧身後那對男女的謾罵聲。
他走得很快,她幾乎要跟不上了。
“柳研司……”
他的目光直視著前方,臉上冰冷冷的:“你對著別人慫的要死,怎麽對著我就能發脾氣?”
她想解釋說,不是那樣的。可是這話說來實在沒什麽可信度,隻得鬱鬱地保持沉默。
柳研司把她帶到一處比較安靜的小角落裏,拿掉了濕漉漉的外衣,那顆帶著青茬兒的腦袋露了出來。
“戴好。”他把帽子丟了過去。
此刻的柳研司有點可怕,湯願不敢看他,始終低著頭,看上去像是一隻被嚇壞了鵪鶉。瞧她這樣子,柳研司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怎麽回事?那個女人是你同事吧?怎麽吵起來了?”
“我……”
柳研司等著她講述經過,可是她臉上狐疑又茫然的表情,讓他有些不耐,抬手在她的麵前打了個響指,問道:“你是想不起來了?”
湯願茫然地點點頭。
“那你都記得什麽?”
湯願舔舔嘴唇,眼睛左右看了看:“有個小男孩兒不肯吃麵包……然後,那個孕婦搶救無效,過世了。”
柳研司越聽越糊塗:“哪個孕婦?”
“車禍的,那個一直沒脫離危險的孕婦。”
“你怎麽知道,那位孕婦已經死了?”
湯願怔怔地看著他:“對啊,我怎麽知道的?”
“你這是在問我?”
湯願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去,驚惶的手足無措:“我,我怎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柳研司也在納悶:“芯片激活了,你應該沒問題了。”
湯願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抓著懷裏的東西。柳研司及時握住她有些發抖的手腕:“你不要擔心。我覺得,你這個情況像是片段式記憶遺失。”
湯願牢牢地抓著他的手腕:“你能確定嗎?”
“之前也有過一次這種情況。”
“啊?”
柳研司隻好告訴她:“去萬達廣場的步行街買東西,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
“但是,你說地址的時候,隻記得萬達廣場,不記得具體位置了。當時,你是看了手機裏的記錄才確定的。你跟那個老板認識,說明你經常去,你覺得,會忘記那個地址嗎?”
“我,我當時……”
“怎麽樣?”
湯願眨眨眼:“真的是想不起具體位置,現在就記得很清楚。”
柳研司的臉色愈發陰沉:“你還記得我們為什麽吵架嗎?”
“咱倆吵架了?”湯願的眼睛瞪得溜圓,“為什麽?”
果然!
“那還記得,我想要什麽東西嗎?”
“你想要什麽?”
柳研司閉上了眼睛,長長一聲歎息。光是看他這個樣子,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忘了很重要的事。
“現在怎麽辦?”
“把你手機拿出來。”
湯願慌的六神無主,柳研司讓她拿手機,馬上就把手機給了他。柳研司在通話記錄裏找到了鄭敏儀,說:“孕婦的事,可能是鄭醫生告訴你的。你真的一點印象沒有嗎?”
湯願湊上去,看自己的通話記錄,隨後茫然地搖搖頭。
柳研司鬱悶的很。大雨裏被拒絕,被踢了一腳,不出半小時她就忘得一幹二淨!她還能再不安分一點嗎?
抓住她的手腕,轉身就走。湯願被他扯得隻能小跑起來。
“柳研司,我們要去醫院嗎?”
“醫院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現在,我們需一個了解芯片的人。”
最了解芯片的人是柳闊文,他過世後,還有誰了解芯片?
湯願想了想,無奈地說出那人的名字——杭啟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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