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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啟新的地址是莫寧提供的,莫寧還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再打起來了。

    柳研司心說:上次是他先動手的。

    ——

    車行的生意這會兒正是好時候,快到下班時間,會有很多人來洗車。杭啟新這個老板也出來幹活,溫度雖然有些冷,他隻穿了短袖T恤,手裏拿著水槍,額頭上已經有了一層薄汗。

    看到車行外站著一對男女的時候,杭啟新一眼認出了柳研司。他把水槍丟給夥計,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柳研司確定杭啟新看到了自己。

    “進去吧。”柳研司率先走進了車行。

    杭啟新沒想過再見柳研司,更沒想過他會來找自己。

    “說吧,什麽事。”杭啟新頭不抬眼不睜地說話,專心用熱水淋著茶海裏的杯子。

    柳研司正色道:“現在,隻有你最了解芯片。”

    “怎麽了?”

    “她經常會忘記一些事情,是完全忘記,不是記憶模糊。”柳研司說道。

    杭啟新看了眼湯願:“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也說不好。”湯願說,“很久以前的事,我會忘,幾個小時前的事,也會忘。不過,還會想起來,就是指不定是什麽時候。”

    這種描述很迷糊,杭啟新蹙蹙眉:“你是不知道怎麽描述已經發生的事,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

    “一點都想不起來。”

    “有規律嗎?”

    湯願搖著頭。

    “沒問你。”杭啟新瞥了柳研司一眼。

    柳研司將今日她忘記的幾件事說了一遍,杭啟新並沒有流露出多麽疑惑的神情,一直專心泡茶。

    “你好像並不覺得意外。”柳研司問道。

    杭啟新拿出手機,登錄郵箱,打開一封郵件,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推到柳研司麵前。

    柳研司讓湯願靠近些,一起看手機。那上麵是一段話。

    ——啟新,湯願與那件事沒有任何關係,我請求你幫助她。幫她激活芯片之後,她會有記憶混亂的症狀,隻有你能解決這個問題,去我的實驗室吧,那裏有你需要的一切。

    這是柳闊文寫給杭啟新的信,還是在他過世當晚寫下的。柳研司克製著內心的疑惑,直截了當地問:“芯片應該不是殘次品,畢竟我父親是因為西片才能繼續工作。為什麽到了湯願的腦袋裏就不行了?”

    “我不知道。我跟你們一樣,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才知道他還有一枚芯片。”

    在杭啟新說話的時候,柳研司仔細觀察他的每一個細節,從而確定他沒有說謊。

    湯願有些焦慮:“柳伯伯說,隻有你能幫我。”

    杭啟新放下茶杯,冷冷地看著湯願:“讓我幫你也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什麽條件。”柳研司問道。

    杭啟新斜睨著湯願,一字一句地說:“我要芯片。”

    ……

    ……

    他要什麽?

    湯願又驚又愣,去看柳研司的反應。他似乎不覺得驚訝,但是臉上的表情讓她覺得有點可怕。

    “你要芯片幹什麽?”柳研司問道。

    “與你無關。如果要解決她現在的問題,先寫一份轉讓書給我,經過公證後,我會幫她。”

    柳研司翹起二郎腿,神色肅冷:“把芯片給你,她怎麽辦?沒有芯片,她還是順行性失憶症患者。”

    杭啟新冷哼一聲:“你的意思是,我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嗎?柳研司,你們不愧是父子倆,什麽都不想就要別人幫忙,連拒絕的機會都沒留一點。誰欠你們的嗎?要說是欠,也是他欠我的!”

    再好的脾氣,聽到這話也會惱火。柳研司猛地站了起來。

    “柳研司。”湯願不急不躁地叫了他一聲。

    因為湯圓的叫聲,柳研司的怒火暫時克製了下來。如果沒有她叫住自己,說不定用不了一分鍾,他就會違背跟莫寧“絕對不會打起來”的約定。

    湯圓走到柳研司身邊,扯了扯他衣袖:“我們走吧。”

    走?柳研司一肚子火氣,當然不想走。湯願又扯了他的衣袖,隨後轉頭看著杭啟新:“謝謝你之前幫我啟動芯片,我不會把它給你的。”

    “湯願,不能就這麽放棄。”柳研司從不輕言放棄,不論是什麽事。

    湯願卻微微搖頭,輕輕地笑著:“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多做點筆記就行了。”

    她扯著他的衣袖往門口走,坐在椅子上的杭啟新似乎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臉上浮現出一絲猶豫:“湯願,你想好了?現在能幫你的隻有我。”

    “嗯,想好了。”

    柳闊文本是將那枚變得不穩定的芯片交托給杭啟新,如今卻成了杭啟新威脅他們的籌碼。

    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讓他們沒了回家看看的念頭。湯願扯著他離開車行,又走了一會兒,才放手:“我想一個人回去。咱們再約個時間去家裏,行嗎?”

    “我送你回去,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不,我隻想一個人待著。”說著,瞥了眼車行的方向,“其實,你跟他都一樣,給我的感覺並不怎麽美好。”

    柳研司想為自己辯解,欲言又止。

    “我不會有事的,到家就給你發信息。”

    她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還能說什麽呢?把老房子的鑰匙還給她。就比別過。

    ——

    湯願一個人回到老房子,又把在醫院那時候使用的筆記本翻出來。本子很厚,還有一小半沒用。

    黃昏漸去時她坐在窗前發呆,到了晚上,才被饑餓喚醒神智。

    一個人叫了外賣、一個人打掃房間、一個人趕畫稿、一個人入睡。以前也是一個人的時候,並不覺得孤單,今夜卻想有個人陪在身邊,哪怕隻是坐著不跟她講話。

    輾轉反側毫無睡意,湯願起身到客廳,打開台燈,拿出筆記本來一頁一頁地翻看。

    翻到了莫寧的畫像,下麵是自己的注解:有點可怕。

    翻到了任雨菲,下麵也有注解:今天被公司炒魷魚了。

    翻到了柳研司……

    柳研司哭泣圖並沒有讓她有什麽特別的觸動,倒是這一頁跟前一頁之間的痕跡,讓她有些詫異。頁麵與頁麵之間殘存著很難辨認出的齒痕,若果不是仔細看,真的不會發現。

    兩頁之間明明被撕掉了一頁。

    湯願努力回憶著,結果是一片空白,又返回柳研司素描那一頁。她沒有在素描下麵做注解,按照時間來算,應該是柳伯伯離開醫院之後她畫下來的。

    那晚他去了醫院嗎?還是在第二天去了醫院?他為什麽會哭?

    ——

    黑夜白晝輪換交替,湯願在家裏無所事事了一天,既沒有聯係柳研司,也沒有出門,隻是在家趕那些已經接了預定金的畫稿。將第二份預約的初稿發給對方,很快接到了對方的回信,內容讓她有些詫異。

    ——可以的話,我想請你寫一份聲明,聲明這個畫稿與你無關,是我畫的。你別誤會,我不會拿去做商業用途,隻是我們公司有一個內部考核,這個涉及到版權問題。所以我才請你給我寫一份聲明。當然了,價格方麵我準備再格外給你提兩倍。

    額外的兩倍?那就是一萬八了。

    雖然價格很誘人,但湯願卻不想寫這份聲明。可是,現在沒有工作,就等於沒有收入,那點積蓄又不能動。而且,總不能一直住在這裏,搬去敏儀家也不方便。如果寫了這份聲明,就有了租房的錢。

    湯願沒有馬上答應對方,隻回複:我考慮考慮。

    到了下午四點,鄭敏儀發來微信,說今天可以早點下班,晚上一起吃火鍋。

    湯願回了微信:在家裏吃吧,我不想出去。

    鄭敏儀:你先去買菜,我下班順便買肉。你想吃牛肉還是雞肉?

    湯願:都可以。

    出門買菜前,她在筆記本上記下:敏儀早下班,我們在家裏吃火鍋。要買娃娃菜、茼蒿、香菜、油菜、豆皮、鵪鶉蛋、青筍、白喉、蝦滑……

    菜一樣不差地買回家,水龍頭嘩嘩地流著水,她卻站著一動不動。腦子裏不斷重複著杭啟新的那些話。

    ——要說誰欠誰的,也是他欠我!

    關掉水龍頭的時候,湯願沒有絲毫的遲疑,拿了外衣急匆匆離開了家。她忘了告訴鄭敏儀自己要出去,忘了拿電話,忘了帶她重要的小本子。

    六點,尚海市所有街道都在堵車。湯願步行走完最後一段路。

    杭啟新的車行仍舊生意興隆,身為老板他仍舊親力親為。看到湯願,他覺得很意外。

    “你是來些轉讓書的嗎?”杭啟新直截了當地問。

    湯願走得有些熱,臉紅撲撲的:“我想跟你談談。”

    ——

    柳研司接到了鄭敏儀的電話,聽她說湯願失蹤了。

    她們本來約好在家吃火鍋的,可家裏卻沒人。洗了一半的菜還在水池裏,她的手機還在家裏,人不知道去哪了。

    柳研司稍微思考了幾秒的時間,大概猜到湯願去了什麽地方。

    “鄭醫生,你先別急。我打個電話問問,你等我消息。

    鄭敏儀在家裏急得坐立不安,好在柳研司在兩分鍾後給她打了電話。鄭敏儀搞不懂,湯願因為什麽去找杭啟新,但隱約之間,想到是與芯片有關。柳研司並沒有在電話裏多說什麽,隻是讓她放心,他會去接湯願。

    鄭敏儀哪裏放心的下,正準備去找湯願的時候,男朋友顧程錦打來電話。

    “敏儀,後天是我生日,但是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出來吧,就當提前為我慶祝生日。”

    鄭敏儀咬著唇,萬分糾結。一邊是男朋友,一邊是閨蜜……

    生日每年都會過,可是湯願萬一出點什麽事,她怕是腸子都會悔青了。

    “親愛的,我不能去。湯願不見了,我得去找她。”

    顧程錦在電話裏沉默了半晌,說:“好吧,那我去找朋友們喝酒。你自己注意安全。”

    “謝謝。等你下次回來,我給你補上。”她沒等顧程錦還有要話說,急忙掛斷了電話。

    柳研司趕到車行卻被告知湯願和杭啟新開車出去了,他再撥打杭啟新的手機,對方沒有接聽。

    柳研司有些自責,因為他沒想到湯願會瞞著自己來找杭啟新。她一定是為了芯片才來找他。而這件事,本應該是自己的責任。

    事實上,在柳研司自責,鄭敏儀趕去車行的時候,湯願帶著杭啟新,回到了柳闊文的老房子。

    杭啟新站在玄關,沒有換鞋進去的打算。湯願在客廳裏招呼:“進來吧,我給你看點東西。”

    他脫了鞋,直接走進這棟曾經來過的老房子。湯願去了主臥室,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個厚厚的包。那是用牛皮包著的包,一根細細繩子在上麵打了個兩個死結。

    湯願解開繩子結,把東西放在杭啟新的手裏。

    “這是什麽?”他隨口問著,隨手翻開一頁。下一秒,猛地合上了牛皮,“你打算用這個說說服我?沒用的。”

    湯願抓著那根繩子,把它纏來纏去:“如果我知道自己馬上要死了,我會在遺書上寫兩個人,一個是柳伯伯,一個是敏儀。他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柳伯伯的遺書上有我,也有你。”

    湯願看著杭啟新:“如果你馬上就要死了,你會在遺書上寫誰?”

    杭啟新的臉色愈發陰沉,因為咬著牙關,導致兩腮的骨頭凸起。

    “我想知道,你跟柳伯伯到底出了什麽問題……你看起來,有點,有點討厭他。”

    “討厭?”杭啟新的語氣有些古怪,“你覺得我討厭他?那一定是你看錯了,我不討厭他。我是恨他!”

    因為驚愕,湯願整個人都呆住了。

    “你聽好了湯願,我的遺書上也會寫兩個人。一個是我最愛的人,一個是我最恨的人!”

    杭啟新猛地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老房子。他一刻都不想多待,甚至後悔答應湯願過來。在樓門口不知道跟誰撞在了一起,也不看對方是誰,一句道歉也欠奉,衝進黃昏裏,試圖甩掉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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