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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研司把本子還給了她:“撕掉這一頁的不是你,就是我父親。”
湯願抿了抿嘴唇,眼神飄忽了些:“可能……嗯,我覺得,可能是我撕掉的。”
這算是什麽回答?疑問?肯定?
“為什麽這麽說?”
“我能想起一些畫麵……嗯,有一點印象。應該是晚上,病房裏隻亮著台燈,床邊有一把椅子。”
柳研司微微蹙眉——那把椅子是他拿到床邊的,走得時候也沒有放回原位。
“柳伯伯醒著,他跟我形容你……你的眼睛很亮,鼻子很挺。右邊眉毛有一顆痣。很小,藏在眉毛裏。”
眉梢的痣隻有父母知道。聯想到本子被撕了一頁的事實,他脫口問道:“他讓你畫我?”
湯願努力回憶著,順勢站了起來,走到柳闊文的遺像前。
柳研司每一次看到父親的臉,心裏都會沉痛。逃避似地轉回頭。
他與她背對背。
她說:“柳伯伯讓我畫一幅,你們倆的畫像。”
他坐在沙發上,喉間有些哽咽。
“那幅畫呢?”
“不知道什麽原因撕掉了。”湯願低著頭,沮喪地歎息,“……或許,我舍不得丟掉。”
柳研司急著起身:“放在哪了,能想起來嗎?”
湯願慢慢轉回去:“沒有,我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裏沒有那幅畫。”
他沮喪地想起,她不記得了。
如果真的存在那樣一幅畫,無論如何都想要看一眼。、
“湯願,你有沒有藏東西的習慣?比方說,手機殼裏、書裏、錢包夾層。”
“那段時間我沒有書可看,我也不用手機殼和錢包。”
“或者是門框上麵,馬桶水箱,地板下麵,椅子腳裏麵……對了,還有鞋跟裏麵的空隙。”
湯願腦門上落下三道黑線——這都是什麽提示?
“怎麽可能啊。那是醫院,我怎麽會……”
柳研司眼睛一亮:“枕頭,床墊!”
“這個,好像有點可能。但是枕頭……放在床墊下麵倒是像我能幹出來的事。”
沒等她把話說完,已經被他抓住。
柳研司急著往外走:“走,去找找。”
“現在?”她看了眼時間,“四點半啊,你會嚇到別人的。”
他的腳步戛然而止,板著臉:“那就等天亮了再去。”
“至少過了早飯時間。”
“還有好幾個小時……”
湯願猶豫了一下,“要不……Leaveyour”
“What?”
她大方地笑著擺擺手:“不用客氣,這是你家嘛。”
柳研司反複想了兩遍她的意思,才明白過來她要表達什麽。一時間哭笑不得——就這個水平還敢用英文跟自己溝通,也算是相當勇敢了。
“如果你想讓我留下來’,要說‘Youtostay’。”
“哦那‘留下睡覺’……不對。‘留下過夜’怎麽說?”
“你一個單身女孩子,不要留男人在家過夜。”
湯願滿臉通紅,故作氣呼呼的樣子:“別胡說,現在明明是留你過早”
柳研司啞然失笑。這一刻,他知道她沒有真的生氣,她臉上的“怪異”,比夏日午後的陽光還要溫暖。他不排斥此刻的“無法分辨”,反而有幾分喜歡。
——
回到莫寧家,柳研司無法入睡。失眠是經常的事,但這一次並不難挨,他從沒像現在這樣過,覺得精神十足。
盯著手機上的時間,剛剛跳到08:00,急忙撥通了湯願的電話。
“你起床了嗎?”
湯願的聲音聽起來很清醒:“當然,不醒怎麽接你電話。”
“我去接你。”
“不要了,我現在就出發,咱們醫院門口見。”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提議,柳研司根本不用做什麽準備,直接出去叫車就可以。
醫院一如既往的繁忙,隻是腦外的病房區仍舊安靜的很。柳研司比湯願晚到了一會兒,走出電梯的時候,湯願已經站在外麵等她,還有被她拉過來幫忙的鄭敏儀。
鄭敏儀開門見山地說:“以我對湯願的了解,你最好做兩手準備。她自己的東西經常是撒手沒。”
柳研司半開玩笑似地問:“有這麽嚴重嗎?”
“你見過連畢業證和身份證都能弄丟的嗎?”
“這個……的確是有點嚴重。”
“再說我翻臉了。!”
看著湯願假模假式的的嚴肅表情,柳研司低聲對她說:“這次,我相信你。”隨後,朝著病房區走去。
湯願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起來,像通了電似的。
鄭敏儀搭上湯願的肩膀:“明天是程錦生日,我實在沒時間,你幫我在網上給他定個禮物吧。你的眼光一向比我好。”
湯願點點頭。
鄭敏儀帶著他們回到了湯願住過的病房門口。幸好,新的病人剛剛去做檢查,一時半會回不來。三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了病房。
床單早已不知換過多少次,枕套也是。柳研司找了兩遍什麽都沒發現,一旁的湯願緊張兮兮地說:“看看床墊下麵。”
鄭敏儀斜睨著她,低聲問道:“你還有這嗜好?”
“可能啦,可能。”湯願強調著。
柳研司隻有一隻手可用,掀起床墊這活兒有些為難他。湯願上前幫忙,兩個人合力把床墊掀起來,鄭敏儀也湊上去彎腰檢查。
“別動。”鄭敏儀叫了一聲,“湯圓兒,你那邊再高一點。”
等鄭敏儀的手從床墊下麵收回來,手裏多了一張疊著的紙。與湯願筆記本裏的那種紙,一模一樣。
鄭敏儀打開看了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順手遞給了柳研司。
柳研司神態自若地打開來看,馬上又合上放進口袋裏:“把東西收拾好。”
這就完了?不說點什麽煽情的小句子嗎?
東西找到了,可是從柳研司的臉上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緒。湯願一直沒有跟他要來看看,隻是沉默著跟他上了車。
他陪著她坐在車的後麵,車外的風景一掠而過。他從口袋裏拿出那張紙,遞給湯願。
湯願用雙手接過紙,打開來……
畫中——病房裏,柳闊文坐在床上,背靠著床頭,一隻手拿著書,一隻手拿起一條毯子,柳研司在椅子上斜斜地坐著,上半身趴在床邊。睡得香甜。柳闊文手裏的毯子正準備為他蓋上。
隻是一副簡單的畫。幸福、溫馨、寧靜。
這是她畫的,毫無疑問。
他收回目光,望著湛藍的天。
“謝謝。”
“不客氣。”
天空澄淨如洗,微風徐徐,撩起心緒萬千。此情幾時休,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路過一家相館,柳研司拜托司機等一會兒,匆忙跑了進去。不多時,拎著一個袋子回到車裏,湯願看到他似乎在笑。
“買什麽了?”
柳研司從袋子取出相框。他掃描了原畫,還打印出來,放在簡單大方的相框裏。
湯願的臉有點發熱,盡管她知道,他是為了畫的內容才如此珍惜,但還是免不了朝著“他珍惜我的畫”的方向想。
袋子裏好像還有其他東西,湯願好奇地扒開一看,他竟然把原畫塑封了起來。湯願詫異地抬頭看著柳研司。
柳研司假裝沒留意到她的目光,扭頭看著窗外。隻留給她俊朗的側顏,一隻紅透的耳朵。
果然跟柳伯伯很像啊。
“柳研司,回家看看吧。”
“你吃早飯了嗎?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湯願眨眨眼:“要不……”
柳研司及時打斷她:“說中文。”
我說得英文是怪獸還是魔鬼?你至於嘛你!你不讓我說,我偏說。
“gohomehavingdinner”
他看著她,含笑不語。
“好吧好吧,我不說了。其實,我的手藝還不錯。”
其實,他是個很謹慎的人,甚少會答應交往不深的人的邀約。尤其是一個單身女孩子約他去家裏吃飯。湯願似乎不同,所以,他破天荒地答應了她。隻是,還希望她以後不要說英文。
沒有更親近的溝通,也沒有興奮的自述。各自沉默著看窗外的風景,深秋的蕭條竟也有它溫暖的一麵。
車裏的廣播正在播放文學欄目,男主播動聽的聲音朗讀著梁秋實的散文:人生的旅途,多少年就這樣地踐踏出來了,人人都循著這路途走,你說它是薔薇之路也好,說他是荊棘之路也好,反正你得乖乖地把它走完。
——
廚房裏的事柳研司插不上手,湯願讓他出去等。
今早可謂是來去匆匆,這一次,他可以坦然地推開屬於童年的房門。
他已經不記得二十年前離開時這裏是什麽樣子,但直覺告訴他,這裏沒有變。床上的鋪設能看出是屬於一個男孩兒的,書桌上還放著小學四年級的語文書和數學書,打開抽屜,裏麵有他用過的鋼筆和文具盒,還有一個鏽跡斑斑的小鐵盒子,他驚喜地拿出來,打開蓋子,裏麵經過了二十年的貼紙,仍舊色彩鮮豔。
聖鬥士星矢、七龍珠、中華小當家、變形金剛、蝙蝠俠……
那時走得匆忙,他的收藏品都沒有帶走。原來,它們一直都在。
真是恍如隔世啊。
湯願在客廳喊他:“出來吃飯了。”
飯菜很簡單,也很可口。飯後,柳研司主動收拾桌子,準備刷碗的時候,被推到了一邊。
水流嘩嘩,湯願把盤子碗洗得幹幹淨淨。柳研司在一旁幫忙,把洗幹淨的餐具整齊有序地碼在瀝水盤裏。
間歇,他問她:“你什麽時候認識我父親的?”
“六年前,我回來上大學。”
“你們怎麽認識的?”
她的手微微一頓:“以前,我是柳伯伯的鄰居。”
柳研司像是被按了暫停鍵,隻有眼睛裏蘊含著的情緒在發生變化。
“怎麽了?”她問道。
他的聲音有些暗啞:“那時候,他孤單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柳伯伯經常不在家,偶爾見一次,也是很忙就走了。我記得,柳伯伯對小孩子都非常好。可能是因為,你不在他身邊了吧。”
白碗的藍邊花色快被水衝的掉了色,水說不上多涼,時間久了,指尖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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