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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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小月麵色淡淡,沒有動容。

    牛車在前,馬車在後,就這樣咕嚕嚕的到了鎮上的一家酒樓,這酒樓便是上次沈雲嬌約方河去的那間,方河下車的時候看了一眼,心裏有些不舒服。

    來到二樓雅間,蘇小月大方的坐下,任憑沈氏鬧著別扭,向方河擠眉弄眼,附帶嘔兩聲嚇唬他。

    若是先前的方河,必然被她唬住,這次因為有小媳婦說的話,心裏雖疑惑,卻也忍住了氣,默默地在蘇小月身邊落下,沒想蘇小月卻道:“大河,你還是出去幫我們守個門,免得被人打擾,我同她有些話說。”

    方河猶豫了一會,有些擔憂小媳婦,最後在蘇小月的冷眼中,方河隻好出了門。

    靠山走了,沈雲嬌有點慌,心想著自己丫鬟還在,真要打起來,她也不怕。

    蘇小月不慌不忙的端起茶壺給兩人溫了一杯茶水,飲了一口潤了潤喉嚨,望向沈氏,方說道:“在你眼中,咱們莊戶人家粗俗,沒有見識,眼皮子淺,潑辣。可是?”

    沈雲嬌冷眼看著她,方河不在,原形畢露。她冷笑道:“難道不是麽?”

    蘇小月也不惱,嗯了一聲,“你可知咱們永豐縣最有名的是什麽?”

    沈雲嬌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想了想方答道:“不過是醬汁麽,還能有什麽,隻不過是農家物罷了。”

    “不,還有茶葉,少女舌尖尖上的茶葉最得男人心。”

    沈雲嬌的臉色帶著嘲諷,“也隻有庸俗之人才會這麽認為,少女舌尖尖上的茶葉,聽著就惡心。”

    蘇小月淡然,也不去反駁,接著說道:“不過不久的將來,咱們永豐縣還有一樣將會增產,那便是白米,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麽?”

    沈雲嬌沒有支聲,不屑去想,覺得她庸俗不堪。蘇小月也沒想她去答,隻道:“這意味著你爹管轄的永豐縣越來越富有了,業績越來越好,將來百姓過好了小日子,大人也能收回上麵要求繳稅的穀米,還有盈餘拿去他縣變賣,大人有可能因此而升官,再過四年不就是大人調任的機會麽。”

    “你想說什麽?”沈雲嬌沉了臉,顯然沒有耐心,“不管你說什麽,我與大河的事已成事實,況且我已經告訴我爹了,你與方河必然隻能和離,何必再多費這口舌。”

    “你說的對,我來並不是乞求你什麽,也不是霸著這正妻的位置不放手,我已經想清楚了,你若真的想嫁,我會給你囤出這位置來。”

    沈雲嬌狐疑的看著她。

    “其實我說這麽多,隻想給你提個醒,四年後你爹娘會離開永豐縣,方河卻是這兒土生土長,他娶了你,你就得留下來,如今大河有不少土地,算個小地主,你過來正好可以幫他生兒育女的同時再幫著種種田。”

    “你說什麽,誰說我嫁給方河要跟著留下來,自然是我爹娘在哪兒,我們便去哪兒的。”沈雲嬌黑了臉。

    “那你想要方河入贅不成?恐怕不行,方家村的族老們不會同意的,再說你爹娘也不能以勢壓迫別人入贅,這樣政績上再好也會留下汙點,將來你爹娘受你牽連怎麽辦?所以你既然喜歡方河,想得到他的溫柔嗬護,必然要有所犧牲的,莫不是你根本就不喜歡,你隻不過是想得到他而以?”

    沈雲嬌氣得漲紅了臉,“誰說我不歡喜他,我心悅他,你不要在中間挑撥離間。”

    “你心悅於他,那就是願意跟著他留在方家村的,那你做好了準備從此以後像我一樣穿著農家婦的衣裳,沒有下人,沒有爹娘,陪著他一起種田。”

    沈雲嬌一時間沒有說話,氣恨恨的看著蘇小月。

    蘇小月繼續說道:“你覺得莊戶人家的婦人眼皮子淺,沒有見識,那剛才我說的那番話,你可認同?”

    “認同又如何,不認同又如何?”沈雲嬌又迅速的冷了臉,掩住失態。

    畢竟是大戶人家家裏教出的子女,雖城府不深,卻也極懂得掩飾,也懂得借勢壓人。

    “那你顯然是不認同了,我說的那些,大義上講是對經濟的分析,小義上講是市井走販之言,那你說說,你熟悉的是什麽,是吟詩作對還是繡花彈琴?你說一樣來,咱們比試一下。”

    除了吟詩作對,蘇小月可以利用前世的知識和偷瓢古人的精華,其他她是沒撤的,特別是繡花,不過這技術活短時間比試不出來,量她也不會選這款,至於彈琴,目前手中無琴,所以她必然寫讀書識字上的,莊戶人家不是沒錢讀書麽,何況女子。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蘇小月還是在她沉默暗忖對策的時候激了一激,“按理說莊戶人家是沒有讀過書的,我也隻不過小的時候隔著書塾近,聽到一兩句聖人的話,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

    “如此甚好,你我做詩一首如何?”沈雲嬌自信的說道。

    “做詩是我的弱項,對對聯或強些,我識字少。”蘇小月話落,沈雲嬌嘲諷的看她,顯然看她怎麽收場。

    於是蘇小月乘著沈雲嬌的得意時便指向街頭,道:“正逢夏日,雖不是六月的天,卻也比春季要熱,咱們就用夏季為題材,我是農婦自然以農為主題做詩一首。”

    “天地一大窯,陽炭烹六月。萬物此陶鎔,人何怨炎熱。君看百穀秋,亦自暑中結。田水沸如湯,背汗濕如潑。農夫方夏耘,安坐吾敢食!”

    蘇小月引了杜甫的詩,隨口就來,把沈雲嬌主仆兩驚在當場,詩念完了,半晌沒有晃過神來。

    閨中女子做詩本屬不易,還要以季節以身份成詩,那根本不可能,可是如今蘇小月已經先說了一首詩,她若不對,必失了顏麵,沈雲嬌一時間臉色青白不定。

    她身後的丫鬟怒道:“會做詩又如何,你有我家姑娘會對對聯麽?你且讓我家姑娘出個上聯給你對上一對,你敢接嗎?”

    笑話,蘇小月怎麽把自己饒進去,當即便說道:“對上了又如何?沒對上又如何?村婦也並不是一無是處,村裏也有教書的夫子,多少才士出貧寒,不以出身論英雄。”

    一時間沈雲嬌沒有占上風,一向心高氣傲的她忽然被一位村婦比了下去,當即就嬌蠻起來,“哼,如你所說,你會做詩又如何?方河不要你了,他跟著我,我不會放手的,你且看看我能不能得到他。”

    蘇小月沒想把人給激怒,她也是好言好語說完,沒了耐性,“如此也不必說了,這樣吧,我明個兒就叫方河拿著休書上你家裏提親去,到時族老們敲鑼打鼓往衙門裏送定禮,你接著便是。”

    蘇小月說完,接著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沈雲嬌微微一愣,不知她是何意。

    身後的丫鬟卻嚇白了臉,伏在沈雲嬌耳邊說道:“姑娘,萬不能讓方河這麽鬧著去提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便隻能嫁給他而不能強勢壓著他入贅,到時大人左右為難,恐怕會把你留在這兒,再說你跟他的事,大人和夫人都是不知道的,這事兒若是知道指不定對你失望,到時沒了娘家倚仗,你該當如何?果真如那村婦所說嫁入粗野的鄉村種田去?”

    沈雲嬌打了個寒顫,被丫鬟一語點醒,事實上她那夜闖進方河的房間,原本想著生米煮成熟飯,讓爹娘幫著自己謀劃,沒想怎麽也近不了方河的身,更沒想到方河會那麽早醒來,還跑出了衙門,早知道就先通知護衛不放人走的。

    她什麽也沒有做成,這事兒就不好向爹娘開口,若是讓爹娘知道她不顧名聲,做這苟且之事,恐怕會一氣之下隨便給她許個人家嫁出去。

    她雖然受爹娘寵愛,可家裏不隻她一個孩子,上有兄長,下有弟妹,庶出的兄弟姐妹更不用說,但凡留下話柄,她便是家中棄子,哪還容她在家受盡寵愛,坐著嫡女的身份拿捏那些庶弟庶妹們。

    “你且給我站住。”

    沈雲嬌嬌斥道。

    蘇小月勾唇一笑,冷冷看來。

    “你別太得意,我跟方河已經有了孩兒,你以為你這麽兩句話便能把我嚇跑麽?簡直是不自量力。”

    “我為何要嚇跑你,我已經大大方方的把男人讓給你了,我並沒有阻止你,你要嫁便嫁吧。”

    “你——”沈雲嬌氣紅了臉。

    身後丫鬟見主子處在下風,當即怒斥一聲,“下賤蹄子,敢如此跟對我家姑娘說話——”然而丫鬟話還沒有落,室內刮起一股奇怪的風,隻聽到“啪”的一聲,室內幾人定睛看去,隻見方河沉著臉站在丫鬟身前,目光冷如刀峰般的盯著她。

    那丫鬟嚇傻了眼,就連一邊的沈雲嬌也是倒退了好幾步。

    方河從不打女人,這一次他出了手。蘇小月站在那兒,目光複雜的看著方河的背影。

    “滾。”方河那眸裏噴出的火苗嚇得丫鬟腿發軟,趕緊往沈雲嬌後麵一躲,不敢出聲。

    沈雲嬌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她從來沒有看到方河這個模樣,眉間帶著一抹戾氣,眼睛稅利如刀鋒,看過來時,比之遇上的野獸還要讓人驚懼。

    “大河——”沈雲嬌嬌嬌弱弱剛開口,沒想方河怒目瞪來,“滾。”

    沈雲嬌被嚇得果斷的哭了起來。

    “我平生不打女人,今天已經讓我破例,別再糾纏於我,否則我殺了你。”

    方河說話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扣入心頭,他不是開玩笑,也沒有往日的溫柔和煦,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以及他穩穩的站姿,無不透著一股殺氣。

    他以前有沒有殺過人,這不必要去考據,但他真的能說到做到,蘇小月相信。

    蘇小月不想他有個衝動真的做出錯事,於是來到方河身前,把他擋在身後,目光淡淡的盯著沈雲嬌失了血色的小臉,

    “你根本就沒有告訴你爹娘吧,你甚至根本就沒有懷孕,那夜你也沒有得到方河,我說的是也不是?”

    蘇小月盯著她,沈雲嬌錯愕的抬眸看她,接著緊緊咬住唇。

    從這個小主動,蘇小月就已經看了出來,果然如自己所料她跟方河並沒有發生關係,不知為何蘇小月忽然鬆了口氣,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活了過來。

    蘇小月接著說道:“不隻你崇拜他,我也崇拜他,你想嫁給他,我也不阻止,但是你要想好了,女子若是沒有了名聲,你覺得你爹娘還會像以前那樣護著你麽?沒有你爹娘護住,你與我又有什麽不同?”

    “你想好了,你若是還要不顧自己的名聲,拿權勢來壓人,那我便叫方河明個兒帶著族人來提親就是,我退位讓賢把他交給你,你這壞了的名聲便因此坐實了,奔者為妾,你倆雖沒有私奔,卻已經有了婚前‘苟且’,就算娶回家來也隻能算是個妾室,最多大人不顧政績上的汙垢,強行扶你做了正妻,你也從此跟在方家村種田,成為村婦。”

    蘇小月的話再一次烙進沈雲嬌心頭,先前看著方河對妻子溫柔小意,人也俊郎出挑,又有一身好功夫,就連自家爹娘也說方河是位打虎英雄,不攀附權勢,是個磊落君子,如今變起臉來卻比天氣還快,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卻是第一次見著,方知道原來他的溫柔小意隻對一個人而已。

    沈雲嬌看了兩人一眼,如今這麽看著,這兩人還真是般配,都不是省油的燈,於是領著小丫鬟匆匆往外走去。

    人走樓空,蘇小月挎下肩膀,終是趕走了一個情敵,可心頭的氣還沒有消,若不是這個愛招蜂引蝶的男人,她何至於這麽辛苦。

    正待蘇小月回頭瞪方河時,沒想方河轉身出了屋。

    嘿,還吃上別扭了,他還有理了不成。

    蘇小月氣得牙癢癢的跟在方河背後出了酒樓。

    牛車往方家村而去,一路上兩人無話,行了十幾裏路後,方河忽問:“月兒,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們兩是清白的。”

    蘇小月側首看他,臉色不太好,說道:“我是猜到了,但你能置自己於這種地方而酒醉不醒,你也有錯,你此次遇上的是個貴女千金,不是潑辣的莊戶人家,否則你會這麽好處理麽?”

    方河不答,隻道:“你也知道大人根本就不知道我跟她的事,對麽?”

    蘇小月想了想,說道:“我打探了一下,沈縣令家裏妻妾成群,生下不少孩子,並不是隻有沈氏一個,所以我才有把握篤定她沒有告訴爹娘,她也不敢告訴,若是被家裏人知道,不但不會嫁給你方河,還會匆匆把她嫁到別去處,遮掩了這事。”

    “你倒是想得通透。”方河說完不再說話。

    “你這是什麽意思?”蘇小月冷了臉,話鋒不對,她今個兒跟她鬥來鬥去都是為了什麽,還不是他不懂得在外保護自己,把自己置於險地。

    方河不答。

    蘇小月的心裏癢癢的難受,他越是不說話,蘇小月心裏越是氣,於是從板車上爬到方河身邊,準備在他身邊坐下,沒想道路彎曲,牛車不穩,剛要一屁股坐下去,身子往外一歪,本來就短的座位,蘇小月直接屁股懸空,方河臉色一變,連忙把人撈回懷裏,緊緊攬住她的腰身。

    “放開我。”蘇小月雙手拍他堅硬如鐵的胳膊,方河隻好聽話的收回手來。

    蘇小月穩住身子,不甘心的問道:“你倒是說說,我今個兒哪裏不對了?我聰明睿智,猜到了這些有什麽不妥,莫非我要是個傻的,任她欺負不成。”

    方河不答,但他臉色極是不好,側顏那冷硬的五官如筆鋒勾列,這明顯就是生了氣。他還好意思生氣了,蘇小月氣呼呼的強行板過他的臉,手掌固住他的臉腮,問道:“我哪裏不對了?你還生起氣來了,我還沒有生氣呢。”

    方河的唇抿得緊,那眉鋒越發的銳利,似乎連長長的眼睫如針刺一般,他盯著蘇小月,許久方說道:“你退位讓賢,似乎很愜意,是不是就等著這一刻。”

    蘇小月微愕,兩人不是在說沈雲嬌糾纏的事麽,怎麽歪樓了。

    然而蘇小月還沒有發揮她的彪悍勁,忽然牛車往水溝一歪,嗯,剛剛好,整個牛車翻溝裏去了,那頭牛被卡在泥灘裏急得大聲叫。(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