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順著花園小道走進去，依舊是熟悉的景致。

    小時候爸爸經常帶我來這裏，腦海中瞬間回憶起爸爸牽著蹦蹦跳跳的我，臉上笑意盈盈。

    可如今，終不過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我記得那會，我一受點小委屈，就偷偷來李家。

    李伯伯和李伯母都會對我安慰一番，還吩咐小涵帶我出去散心。

    再後來，隔了一個月，我再次去李家時，守門的卻不讓我進，說是這家宅子已經被賣了幾天了。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李伯伯他們家的人了。

    當時，我驚慌失措地回家問我爸爸，他也隻是無奈地搖搖頭，長歎一口氣，一句話也不說。

    後來這宅子荒廢了許久，每次我從這裏經過的時候，都有新的主人在這裏走出走進的，獨獨沒有看到李伯伯他們，心裏很酸楚，我連李伯伯最後一麵都沒見過，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更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所幸這裏的新主人也挺喜歡這裏原本的布局構造，今天看來，這裏依舊是以往的模樣，有的嶄新的地方也隻是依照著原樣修建的。

    李伯伯家裏裝修一新，客廳頂部一盞華麗的大燈，纏枝繁複。

    這裏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多大的改變。

    我站在客廳四周，環顧著周圍的環境，心裏五味陳雜。

    想當初，我爸爸在的時候，家裏比這裏豪華得多。

    再看看現在的自己，灰頭土臉的，我心裏難受得不行。

    “小棠，隨便坐，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就好。”李伯伯親切客氣地看著我笑，招呼著。

    我原本拘謹的心情頓時放鬆了很多，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上。

    膝蓋部位剛才被車刮到，走了這一路都沒多大反應，現在歇下了，反而開始滲著血，從內到外透著火辣辣的疼，不斷地戳著我的神經。我不想被李伯伯看見，刻意拉起裙擺，將膝蓋處護住。

    李伯伯剛倒了一杯水放到我麵前，我還沒來及說話，樓梯口傳來一陣脆脆的聲音，“呀，博軒，家裏來客人了也不知會我一聲？”

    我順著聲音抬頭看去，隻見李伯母穿著一身神色v字領長裙，正好奇地朝這邊看過。

    李伯伯笑著說道：“你快看看是誰來了？”

    李伯母踩著休閑拖鞋走下樓梯，一步步朝我走來。

    她看了我幾眼，疑惑地看向李伯伯，似乎有些茫然。

    她沒認出我來，也難怪，此時的我，已經和昔日的何家掌上明珠比不得了。

    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我想大抵就是如此吧。

    “呀，我記起來了，這不是何家的大女兒嗎？”李伯母做出吃驚的模樣，瞪著一雙秀美的大眼，誇張地伸手捂住張大的嘴，像是發現什麽新大陸一樣。

    我平靜地看著她，感受著她眼神裏湧動著的莫名的東西，嘴邊慢慢地扯過一抹笑來，“李伯母您好，這麽多年不見，沒想到伯母您還是這麽年輕。”

    差不多七八年沒見過麵了，我這樣一誇，李伯母臉上果然露出欣慰的表情來，“唉，時間過的可真快，轉眼間小棠都長這麽大了。”

    頓了頓，她又長長哀歎一聲，說道，“唉，你們何家曾經多麽恢弘啊，當年，那可是整個海城數一數二的。可如今竟然敗落……”

    我默默地低著頭，心裏的悲哀一陣蓋過一陣。

    李伯母依舊風韻猶存，隻是李伯伯臉上再添風霜，他歎了一口氣，勸說道：“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現在的生活才是眼下最該珍惜的。”

    我點點頭，說道：“是啊。”

    這樣正大光明地強行讓我回憶過去，心裏真的如同刀割一樣。

    “咱們那小涵怎麽還是跟個孩子似的，都回國多久了，好歹也拿到了耶魯大學的碩士學位，怎麽天天泡在外麵跑，也不落屋。”李伯母像是想到了什麽，一個勁兒地感概。

    李伯父看了她一眼說道：“人家有自己的交友圈，咱們做父母的少管一點，小涵都這麽大的人了。”

    李伯母輕撫著手腕上的手鐲子，緩緩說道：“雖然是這個理兒，可是她念了這麽多書，不去咱們李家的公司上班，物盡其用，真的挺可惜的。”

    “再看看人家何棠，雖然沒上完大學，可是人家這一看就是在公司辛辛苦苦上班吧。哪像小涵，沒一點長大了的樣子。”李伯母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緩緩說道。

    這話聽在心裏，十分不是滋味，我咬緊牙齒，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如坐針氈，“伯母，人各有命，小涵有你們這麽優秀的父母，後麵的路一定會很順遂的。”

    “要不你去洗個澡吧，小涵待會兒就會回來了。”李伯母突然說道。

    我愣怔了一下，聽她接著說，“這孩子在國外待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從哪裏慣出來的毛病，說是有潔癖。看到不幹淨的東西，她說連飯都吃不下……”

    “好。”我低著頭，不卑不亢地說道。

    話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麽。

    我低頭看著裙子上，那會摔倒在路邊蹭到的汙漬，心裏像堵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沉甸甸的。

    “小姐請隨我來。”一旁的保姆說了一句，轉身朝著樓上走去。

    我起身跟在後麵，像一個小醜一樣，尷尬而沉悶。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身後傳來李伯伯和李伯母的聲音。

    “你這是在做什麽？好不容易看見了小棠，你怎麽能這樣說話？就算是傻子也能聽出你的意思了吧……”李伯伯低沉著聲音，訓斥李伯母。

    李伯母沒有服軟，反倒提高了聲音，“你懂什麽呀？這丫頭從小就心高氣傲的，處處都壓咱們小涵一頭，這口氣我憋了好多年。之前對她好，還不是看在她爸爸的麵子上，現在他們家已經倒閉了，看她還怎麽張狂地起來？”

    “好了，不要再說了。”李伯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知道阻止不了她，隻好低聲說道。

    我停頓住腳步，遲遲沒有跟上去，。

    “快來啊。”直到那保姆又折回來趴在門上，沉聲喊了我一句。

    我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跟了上去。

    “這是我們小姐珍愛的衣服，夫人讓你洗完換上。還有你身上的脫下來我幫我丟掉吧，小姐不喜歡看到家裏丟著沒用的垃圾。”保姆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一邊把衣服遞給我，一邊指著屋裏的浴室說道。

    我攥緊了拳頭，捏了捏衣角，“我這個不是垃圾，很貴的。”

    那保姆詫異了一下，臉色依舊不好看，見我接過衣服後，轉身就下了樓去。

    我接過衣服，木木地看著手中沉甸甸的裙子，這不是衣服，這是尊嚴啊。

    洗完澡後，我包裹好那套已經弄髒的衣服，提在手裏下了樓。

    小涵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明顯瘦了一大圈，寬寬鬆鬆的，顯得我格外消瘦。

    名貴的裙子，別致的樣式，我穿在身上總覺得怪怪的。

    低著頭走到客廳時，正好看見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個年輕靚麗的女孩。

    燙著一頭的栗子色中分長卷發，身上穿著粉紅色的裙子，這大概就是小涵了吧。

    我麵色平靜地走上前去，喊了一聲小涵。

    她帶著笑容的臉轉過來，在看到我的那一刹那，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小……小棠……你怎麽在這裏？”小涵和以前的變化不太大，隻是更加漂亮了，也會打扮了

    以前，她總是為了跟我搶風頭，我穿什麽顏色，她就穿什麽顏色。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酷愛粉紅色，而我早就變了口味。

    精致的妝容和水靈靈的大眼睛，猶如一個洋娃娃般，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我心裏泛起一陣酸楚。

    “我在路上碰到了李伯伯……”我剛說了一句，李伯伯接話，笑盈盈道，“對啊，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小棠，你們以前關係不是挺好的嘛，現在也別生分了。”

    小涵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最終上前來，坐到我旁邊，伸手拉過我的手。

    光滑的手指在觸碰到我的手心時，她突然驚叫了一聲，一臉不可思議道：“哎呀，小棠，你的手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粗糙了？”

    我心裏冷笑了一下，隨即眯眼笑了，“還不是生活所迫。”

    短短幾個字，道盡了人世辛酸。

    小涵握著我的手僵了僵，隨即不著痕跡的鬆開，好想碰到了什麽濁物。

    “辛苦了我的小棠。你現在在哪裏工作？”她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輕輕抿了口，不經意地問起。

    我如實說了，但是沒說我今天剛去麵試了，隻是說剛辭職，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透過酒杯，我看見她眸光中閃過一絲狡黠，半晌，聽她說，“唉，我下周也要去上班了，美國的導師直接推薦我去的星環公司，這可是五百強哎。”

    我捏著茶杯的手微微頓了頓，心中不由一沉，臉上仍掛著淺淡的笑意，“真替你高興，祝你前途無量。”

    小涵眼裏閃爍著晶瑩的亮光，聽完李伯母在一旁的吹捧後，她更為得意了。

    最終將目光落在我身上，“小棠，要不我給領導說說，你去星環怎麽樣啊？我聽說那裏的後勤還缺個職位。工作也挺輕鬆的，無非是打掃一下辦公室，收拾一下員工桌麵什麽的，每個月都有固定的薪資。你現在一定很缺錢吧？”

    我苦笑了一下，臉上的神情依舊淡定，平靜地搖了搖頭，“不了，工作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的，你剛入職，我就不去麻煩你了。”

    小涵一直盯著我的臉，先是詫異了一下，隨即笑開，端著茶杯，不再言語了。

    我知道她之所以說這番話，無非就是想看看我的表情，惱羞成怒？滿眼豔羨？

    不，她錯了。

    經曆了這麽多，我早已不是那個一兩句話就能激起的小女孩了。

    我跟她不一樣。

    她是美國空降的領導，讓我去做後勤，也無非是為了凸顯自己的成就。

    她的這番好意，我心領了。

    此時，我突然有點不想進今天麵試的那家公司，雖然沒有多少勝算的可能，但是我還是希望麵試沒有過。

    星環，業內數一數二的公司，雖然我心向往之……

    又幹坐了一會，無非是李伯父問了我些最近的生活，我都一五一十地一一作答。

    看到他眼裏心疼的神色，我知道這裏，也就隻有李伯父對我是真心的了。

    眼看著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小涵看了一眼手機，突然轉過頭對我說，央求我說道：“小棠，待會有一個Party，你跟我一塊兒去吧。”

    一旁的李伯母搗了搗她的胳膊，重重地瞥了她一眼。

    我皺了皺眉頭，自知不是什麽好事，剛想拒絕，卻聽見李伯父說道：“跟著去玩玩吧，也當是拓闊朋友了。順便再幫我把小涵看好，有你在，她出去玩，我才放心。”

    李伯父信任地看著我說道，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

    看到李伯父都這樣說了，我最終點了點頭，終究是不忍心拒絕他。

    小涵一聽我同意了，高興地趕緊上樓去換衣服。

    沒一會兒，她補好妝容，換好了衣服從樓梯上跑了下來，臉上的笑容燦爛到迷了我的眼。

    有專門的司機接送，我也沒問去哪裏，就跟小涵上了車子。

    “今天帶你去個好地方，那些人啊，估計你都好久都沒見過了。”小涵興致盎然地衝我說道。

    我嘴角掛著平淡的笑意，注視著她認認真真聆聽。

    “小棠，你和以前變了好多，以前的你多愛說話啊，現在倒是安靜地讓我有些不習慣了。”小涵突然轉過頭來，瞪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我搖了搖頭，說可能性格變了吧。

    是啊，真的變了呢。以前的我就算碰到不熟悉的陌生人也能聊上幾句，可是現在見了小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能我們早就不是一個頻道上了，我的世界，她無法理解，也不用理解。

    她說她的，我聽著便是。

    一路上，小涵一直在嘰嘰喳喳地不停說著什麽，我安安靜靜地聽著，偶爾才能接上一兩句。

    看著她朝氣蓬勃的模樣，我心裏感概不已，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從前。

    可能這就是命吧，我想。

    很快，車子開到了地方。

    是一家酒吧。門口整整齊齊擺放著豪車，有不少人醉的顛三倒四地往外走，也有人勾肩搭背，三兩成群地往酒店裏麵走。

    小涵興奮地挽著我的手，往裏麵走。

    尖細的高跟鞋在地上踩得咣咣直響。

    這種地方，明顯已經不適合我來了。可是已經走到門口了，要是再走就不太合適了。

    我隻好硬著頭皮往裏麵走，小涵興致勃勃地拉著我往裏麵走。

    剛走到門口就有一個男人朝著小涵伸出紳士手，笑容可掬地地下腰，行了個禮。

    小涵鬆開我的胳膊，伸手被男人拉著往裏麵走。

    剛走到門口，裏麵便傳來喧雜的音樂聲。我緊跟在他們身後，生怕走散了。

    很快，小涵被帶到一個卡座位置，那裏已經坐了好幾個男男女女，正熱火朝天地聊著天。

    我緊跟著走過去的時候，小涵已經坐在了別人給她讓出了的空位上。

    卡座坐滿了，沒有空位。我尷尬地站在他們麵前，此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小涵一坐下便跟她所謂的好姐妹聊起天來，看也不看我一眼，似乎將我拋到腦後了。

    我正打算轉身出去的時候，一旁有個眼尖的男人突然盯著我看，“哎！小涵，你領的這誰啊？我怎麽看著這麽眼熟呢？也不跟我們介紹介紹，讓人家站在這裏多尷尬啊？”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朝著我看過來。

    感受著這些異樣的眼神，我隻好朝他們笑笑，說了句大家好。

    小涵這才抬起頭來，神秘地看了大夥兒一圈說道：“你們倒是猜啊，看看你們誰能猜出來？她可是大名鼎鼎的……”

    她說到這裏，突然朝著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向大家賣了個關子，沒有再說話。

    眾人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時不時對我指指點點。

    這些人，我大部分都是認識的，說實話，有幾個還是玩的很好的。

    那都是當年上高中大學的時候了。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還是老樣子，越活越精神，隻有我變了很多。

    站在他們臉麵，我就如同一個小醜一樣。

    “校花！”突然，有一個男生看著我，不可思議地說道。

    “嘖嘖嘖……”瞬間周圍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變得異常複雜起來。

    “這不是何小姐嗎？當年可是我們海城一中出了名的校花，這麽多年沒見，真的是世事無常啊！”旁邊的女生更是驚訝地捂住嘴，驚歎道。

    一時我成為了所有話題的聚焦點，像耍猴一樣站在他們麵前。

    “一旁有個男生往旁邊側了側身子，給我留下一個不大的空位子，“來，坐吧，何大校花！”

    我站著，他們全體站著也挺尷尬的，我隻好硬著頭皮坐在座位上。

    “唉，怎麽混成這樣了，有困難找哥哥啊。”旁邊的男人，流裏流氣地揚起手臂，輕輕地放到沙發後。

    “來，喝了這杯酒。”說著，他揚起手臂，遞給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