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冒死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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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越下越大,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感覺到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流,眯起眼睛,往前跑去。

    奈何大雨成為了我前進的阻力,頭發完全貼在頭上,身上的衣服也濕透,再次邁開步伐對我來說也是難事。

    來到一樹下,樹葉總算是遮擋了大雨,內心越來越著急,慌亂地看了看四周,荒無人煙,果然是原始的生活。

    我怵在樹下,雨漸大,沒有變小的趨勢。

    雙手環胸,想要借此取暖,大風裹挾雨水撲麵而來,時不時還有雷聲奏樂,道道閃電簡直閃瞎了眼。

    突然,一道閃電閃在我頭頂,嚇了我一跳,不多時,上方的樹枝被切斷,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被快要切斷的枝條依舊掛在樹上,搖搖欲墜。

    隻見那樹枝就在我頭頂上方,要是我繼續站在這,下一秒,被砸到的就是我。

    大雨不止。

    我隻能繼續往前走著,腳上沾滿了泥巴。雙腿猶如灌鉛,方向更為混亂。

    全身感到越來越冷,一陣暈眩感襲來,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小棠,小棠!”

    模糊之中,隱約聽見遠處有人在呼喊著我的名字,心中一驚。

    “你在哪?”

    雨水中又再次夾雜著遠處的呼喊聲,仔細辨認,這不是顧青州的聲音?一直往下沉的心終於停止往下墜落。

    像是黑暗之中出現了一道曙光,又像是無助麵前出現了一道救命稻草,等我反應過來後,拚命扯著嗓子喊著他的名字。

    那聲音時而清楚,時而消失在雨聲中。

    太為焦急,循著聲源,不斷地摸索著跑去,一時腳滑,摔倒在地,濺起了一陣水花,混著泥水。全身髒透了,大口喘著氣。

    深吸了一口氣,我雙手艱難支撐著地麵,爬了起來。手上沾滿了泥塵,也無暇顧及。

    “顧青州!”

    我扯著嗓子,怕是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隻有在這種危難時刻,我才知道自己的求生欲望有多麽的強。

    跑了好久,前麵依舊沒有任何人,好似我剛剛聽到的都是幻覺。

    心陡然一沉,腳下無力。

    累。真想歇一歇。

    “小棠!”

    側方突兀傳來一陣有力的聲音,心頓時又提了提,我迅速往旁邊看了看,隻見顧青州隔著雨幕,站在我不遠處。

    他撐著一把黑傘,但是衣服上仍有濕的痕跡,那雙眸中散發的盡是擔憂。

    不知怎麽了,我倒想起了很久之前,我在躲雨,他從對麵的茶館向我走來,也是撐著一把黑傘,全身籠在一片雨幕中。

    不知不覺,已然過去了這麽久。

    似乎在我每次落難時,身邊總有一個他。

    鼻子一酸,眼眶驟熱,臉上全部都是水,我竟然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我的淚水。

    他朝我快步跑來,將黑傘撐在我頭頂上,一隻手使勁抓著我的肩膀,“你怎麽這麽執拗,不過就是一個手機,有你的命重要?非要把自己搞成這樣狼狽?”

    他顯得又急又氣。

    雖然開口不是安慰之話,但是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不然怎麽會不顧危險,大老遠跑來找我。明明知道過來可能是萬劫不複,他還是義無反顧趕來。

    鼻子越來越酸,喉嚨一噎,我大口喘氣,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難以掩飾住自己的情緒,激動地抱住了他。

    我能夠感覺到他的身體僵硬了一會,才慢慢軟了下來,摸了摸我濕透的頭發,聲音放輕了一些,“沒事了,沒事了。”

    “我還以為我要一個人困在這裏了……”我不斷地哽咽。

    “我這不是來了嘛。”

    他脫下外套,輕輕搭在我身上,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走,我們回家。”他一隻手挽著我的肩膀,將我完全護在他的身邊,另外一隻手打著傘,幫我抵擋那些大雨。

    心中莫名多了一種歸屬感,我跟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少了一分慌亂,多了一分安心。

    經過山邊,眼皮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和以往的跳動似乎有些不一樣,嗅到了一絲濃厚的不詳的預感。

    地麵上已有石頭落下的痕跡。

    耳畔回響起了司機師傅所說的話,我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我們走快一點,這邊很危險。”

    “沒事,有我保護你。”

    顧青州的話依舊很暖心,也打消了我心中的顧慮。

    猝不及防之間,一陣轟聲突兀響起,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身旁的顧青州突然推開了我,“小心!”

    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我重重往旁邊一倒。

    吃痛地揉著自己的胳膊,往顧青州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塊大石頭快速往下滾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顧青州的腿上。

    心快要跳出來,要不是顧青州剛剛推我,那塊大石頭隻會砸在我的身上。

    一瞬,顧青州躺在了地上,那塊大石頭依舊在他的腿上。

    鮮紅的血跡,看著都疼。

    “顧青州!”

    我的聲音都在顫抖,臉上落滿的雨水越來越多,完全模糊了我的視線。心傳來陣陣抽痛,就像是一根針,使勁紮在我的心口,疼痛得都快不能呼吸。

    “別管我,你走吧。”

    顧青州身上一瞬全濕,臉上的表情完全揪結在一起,吃力咬著牙齒。

    “我怎麽能走?”

    喉嚨哽咽,我使出力氣,想要將顧青州腿上的石頭移開,可是它像是粘在那裏,我怎麽也移不開。

    冷汗與雨水完全夾雜在一起,我咬緊牙齒,繼續推著。

    “不要管我了。”

    顧青州的聲音都在打顫,我依舊繼續堅持,嘴裏不停地囁嚅道:“你再堅持一會,我一定會救你的,你會沒事的……”

    好不容易將石頭移開,看著顧青州的那雙腿,眼眶裏有淚水在逼仄,蓄積得越來越多,大顆掉落下來。

    那麽重的石頭砸在他的腿上,該有多疼。

    我想要扶著他站起來,可是他的腿已經完全沒有知覺。剛扶到一半,我和他又摔在地上。

    “小棠……”

    顧青州喊著我的名字,麵色痛苦,嘴唇泛白,悶哼了幾聲,就是不願在我麵前叫痛。

    “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帶你回去。”

    他突然騰出一隻手來,緊緊抓住了我的胳膊,“小棠,你別管我了,一個人回去吧,我現在就是個累贅。”

    因為疼痛,他說起話來都斷斷續續。

    我怎麽能不管?

    “你怎麽那麽傻啊,剛剛你躲過去,石頭就不會砸在你的腿上。”我抽泣,舌頭都在打結。

    “我……不想你受傷。”

    心中酸澀至極,想要大哭大喊,卻又給憋了回去,雨水掩蓋住周圍的一切。

    他額頭上的冷汗直冒,還依舊抓著我的胳膊,“小棠,我有幾句話想要和你說,怕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說了。”

    我想要打斷,為什麽要說這麽晦氣的話!

    “讓我說完…。。”他喘著氣。

    那些話卡在我的喉嚨裏,我不住地憋住抽泣聲,眼睛又酸又痛。

    “我以前希望你能快樂,卻時常感到陣陣無力,到頭來發現我錯了,心中有恨的人怎麽能過得快樂?”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歇斯底裏。

    “現在我隻希望你別恨我,忘掉那些過去,這樣你自然就會快樂。”

    他手上的溫度驟降,不再如往常一樣滾燙,眼神渙散,微微眯起,好像隨時都要昏倒。

    “別說了…。。”我無助搖頭,胸腔缺氧。

    “傻瓜,你不用為我感到難過,想到之前做的事情,我早該死的,這條命要是在你手上,我願意死。”

    “快別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內心那股求生的欲望愈演愈烈,我一定要把他救出去!

    手機無法使用,消息根本發不出去,如同困在牢籠裏。突然意識到顧青州沒有發出聲音,見他眯起了眼睛,隻留下了一道縫隙。

    “顧青州,快醒醒!”

    我輕輕搖了搖他,潛意識裏很是害怕他這一睡就不會醒來。

    他使勁地在我麵前睜開了眼睛,掀了掀眼皮,隨後又再次緩緩闔上。

    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幫手,顧青州又昏迷不醒,如此困境,隻能靠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最後拖著顧青州怎麽走出這片山林的,隻知道眼前出現了熟悉的民宿,內心一緊,湧起陣陣複雜情緒。

    腿一軟,趴在地上,我朝著民宿的方向大喊,使出渾身解數。

    再次將目光不忍地投在顧青州身上,他嘴唇完全泛白,已經昏迷。我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了臉上的雨水,觸碰時,隻覺冰冷。

    怎麽會這麽冷?

    我忍不住抱了抱他,想要將身體上的暖傳給他一點。

    內心焦灼萬分,直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慌亂地看了看,心中又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何棠,怎麽回事?”

    遠處傳來同事的聲音。

    我聲音幹澀又沙啞,“快打120。”

    ……

    救護車快速開往醫院的路上,我一直握著顧青州的那雙手,手背上的青筋顯露。卻始終不肯鬆開。

    我一直保持同樣的姿勢,害怕稍微一動,就會驚擾到這裏原有的空氣。

    “何棠,你受傷了?”

    一旁的同事突然說,目光落在了我的手臂處。我往手臂的方向看了看,看到了一條紅紅的痕跡,血已凝固。

    想來是剛剛不小心被紙條劃傷了,還真是奇怪,我竟然一點疼痛都沒有感覺到。

    “不疼嗎?”一旁的同事仍然擔心地問我。

    我搖了搖頭,無力說話,眸子落在了躺在病車上的顧青州身上,內心不斷地祈禱,不要出事。

    醫院。

    急救室的大門緊緊關閉,門上的紅燈亮著,像是無聲的警告。

    坐如針氈,我不斷地在走廊來回徘徊,心提到嗓子眼上,始終降不下來。

    “何棠,你別著急,不會有事的。”

    同來的同事向我安慰,仍然沒有平複我緊張的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對我來說,都是煎熬。

    突然,那扇緊閉的大門終於在我麵前打開,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

    我迅速地跑了過去,禁不住抓著醫生的胳膊,“醫生,病人情況怎麽樣了,腿有沒有事?”聲音發顫得厲害。

    醫生麵色愁容,歎了一口氣。

    心頓時沉了沉,一股涼風直灌我心裏,腿也在發抖,心裏有一根弦,繃到了極致,似乎隻要輕輕一扯,即斷。

    “情況不容樂觀,目前還在尋找最佳的治療方案。”

    隨後,醫生又及時補充,“現在病人還在昏迷當中,已經轉到了病房。”

    向醫生道謝後,我來到顧青州所在的病房。站在門前,隔著門窗,我見顧青州一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沒有任何動靜。

    眼眶蓄滿了淚水,我伸出顫抖的雙手,緩緩打開了門,走了進去。走到顧青州麵前,見他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如紙。

    心中一哽咽,手背上有水滴落,涼透。

    坐在顧青州身旁許久,看著他虛弱的樣子,幹澀的嘴唇,我不禁伸出手來,握住了顧青州的那雙手,冰冷。

    心顫了顫,要不是他舍身救了我,現在躺在床上的應該是我。這樣想著,手上握住的力量更加大了一些。

    平日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白駒過隙,這次靜下心來,驀然回首,才發現過去發生了那麽多事情。

    坐了許久,顧青州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我緩緩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準備買點東西。現在也無心回去,隻想一直守在他的身旁。

    “何棠!”

    剛走出醫院門口,一道尖細的聲音劃破了長空,使得原本死氣沉沉的空氣都快速運轉起來。莫名帶著一絲緊張,循著聲源,我見李泌涵朝我這邊跑來。

    她咬緊牙根,犀利的目光如同一把刀,活生生紮在我眼裏。

    “你對青州做了什麽?”她狠狠瞪著我。

    我一時語塞,瞥了她一眼,見她眼眸中有擔憂顯露。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一陣倦意襲上心頭。

    有點累。

    我知道是玲子告訴她的。

    她見我不說話,繼續,“別以為我不知道,要不是為了你,青州現在會躺在醫院?何棠,你現在怎麽還有臉麵站在這裏?一味仗著青州的心思落在你身上,總是那麽囂張!”

    她的情緒尤為激動。

    “要是青州的情況沒有好轉,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因為李泌涵來此,我想再次踏入顧青州的病房,發現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擋在門口,擋住了我麵前的路。我深知,隻要再踏出幾步,就能夠走進病房,就能夠清楚地看到顧青州那張麵孔。

    “我隻想進去看看。”

    我掀了掀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她。

    全身乏力,說出來的聲音也極其微弱,可是和顧青州相比,自己已幸運太多,也深刻體會到那句話,你現在過得很好,其實一直都有人在你背後替你負重前行。

    李泌涵依舊沒好氣地看著我,“我剛剛不是已經說過了?別來打擾青州,他不需要你來看,難道你現在害他還害得不夠慘嗎?”

    心中有所愧疚,我無法反駁,杵在原地,透過門窗,瞥了一眼病房裏的場景,和剛剛看到的沒什麽兩樣,尤其是躺在病床上的顧青州,依舊保持原先的姿勢,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還不快走!”李泌涵的聲音又提高了一些,“讓我趕你嗎?”

    她站在門前,仿佛誓死都要站在那裏。

    一時無法,我隻得往回走去。

    心沉在穀底,過堂風吹過,也吹不起任何漣漪。

    剛走了幾步,回頭望了一眼,發現李泌涵已經沒有站在門口的位置了,病房的門微微打開,露出了一道縫隙。

    透過縫隙,我見李泌涵站在床邊,一直看著顧青州,肩膀也在止不住顫抖。

    難受至極。

    紀南聽到消息,尤為震驚,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算作無聲的安慰。餘光瞥見我手臂上的劃傷,雙眸忽而睜大,“何棠,你受傷了!”

    我隻是淺顯地看了一眼,無力地搖了搖頭,“我沒事。”

    “都受傷了還叫沒事?”

    紀南無奈地看了我一眼,隨後替我清理傷口,將其貼上了創可貼。當她的手觸碰到我手臂上的傷痕時,我才感覺到一絲疼痛,沒有忍住,皺了皺眉。

    這感知疼痛的弧度是有多長。

    “疼了?”紀南看我,貼創可貼的動作輕了一些,顯得小心翼翼。

    “不疼。”

    我搖了搖頭,喉嚨哽咽,緩了一口氣,冒出一句話,“那麽大的石頭砸在他的腿上,該有多疼……”

    眼眶也越來越熱,若不是發生這種事情,我還不知道自己這麽會哭,淚腺像是被點燃了一樣。

    紀南輕輕擁著我,“別擔心了,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隨後的一段時間,我一直都想去醫院看看顧青州,可無奈的是,大部分時間,李泌涵都待在醫院裏照顧顧青州,我根本就沒有機會走進去。

    她隻要一見到我,情緒變得尤為激動,一直認定了我將顧青州搞成這樣。罪孽感深重,事實好像確實如此。

    生活上的事情困擾,就連工作時也容易分心。總是工作到一半後,我忍不住放下手中的工作,呆滯看著窗外,腦海中閃現過顧青州的身影,免不了一陣擔心,擔心他現在會怎樣,現在的情況有沒有好轉。

    上班結束後,剛走出公司沒多久,沒想到我碰到了祁裴。

    “小棠,你臉色怎麽這麽差?”祁裴上前一步,麵色擔憂。

    我垂下眸,搖了搖頭,從喉間擠出兩個字,“沒事。”

    “黑眼圈怎麽這麽重?”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想要觸碰我的臉頰。我往後退了好幾步,躲開了他的觸碰。

    “沒事。”語氣平淡。

    見他站在我麵前,我轉念一問,“你怎麽來這了?”

    “當然是來看你,我好多天都沒看到你了。”

    “你不用這樣。”

    不知怎麽的,心上有負擔。

    頓了半晌,我們二人都沒開口說話。周身空氣沉默。

    他突兀開口,“你是不是在為他擔心?”

    驀地一怔,抬眸看他,眼神中晃過一絲驚訝,祁裴知道了?許久默然,沒反駁。

    他的麵色漸漸變得嚴肅,“他有什麽值得你擔心的?”

    我皺了皺眉。

    他則繼續,“他現在變成這樣都是罪有應得,你有什麽好為他擔心的?你把自己弄得這樣憔悴,完全不值得。”

    “別說了。”

    我打斷了他的話,不想再聽下去,潛意識裏有些反感。

    他愣了愣,張了張嘴,又重新閉上,終是沒有將口中的話說出來。

    “一起吃個飯吧。”他主動邀請。

    我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懨懨,淡瞥他一眼,輕緩說:“你回去吧。”

    吃飯?現在哪有心情吃飯?

    在我想要往前走時,還沒走幾步,他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麽能放心離開?”

    他拽著我的胳膊,使得我無法前行。

    我掀了掀眼皮,頓感乏力,回頭淡望他一眼,“我想回去了。”

    無戀。

    他表情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表情動容了一下,而後緩緩放開了我的胳膊,刹那,胳膊處傳來的束縛頓時消散。

    我緩緩轉眸看向前方,邁開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去。

    半路,想了想,我還是難過心中的那道關卡,折路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剛下車,醫院大樓上方幾個顯眼的大字顯現在我的麵前,救死扶傷,我心中一震。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來到這裏,胸口一滯,周身的空氣都開始變得沉悶起來。

    來到顧青州所在病房附近。

    隔著老遠,我隱約看見顧青州靠在病床上,已經醒來。李泌涵依舊還在病房,站在顧青州病床一側,許是在和他說著什麽。

    我看不清顧青州臉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一想到他昏迷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我,我心中有些泛酸。

    矯情。

    我怵在原處,進也不是,回去亦不甘。

    手不自覺扶在牆壁上,內心的複雜無法描述,如同蜘蛛網,用力抓了抓牆壁,竟然感覺不到半點疼痛。

    “何棠?”

    身後莫名響起一陣清脆的女聲,實為熟悉,身子一怔,我回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白雅,身上的白大褂一塵不染。

    她一臉淡笑走到我麵前,嘴角噙著一絲禮貌的笑意,“你怎麽來這了?”

    “我……”

    我一時啞言。

    她又說:“生病了?”

    嘴角溢出一絲苦澀,我搖了搖頭,目光不自覺往顧青州的病房掃了一眼。

    白雅自然也是循著我的目光,往那邊掃了掃,頓時恍悟,麵帶遺憾,“顧青州的事情我聽說了,發生了這種事情,我想你現在的心情也很不好受。”

    她的表情太為誠懇。

    一時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我點了點頭,低聲說:“都是因為我,他才會變成這樣……。”

    她朝我走近了一些,歎了一聲,“你也別太擔心,現在醫學這麽發達,有什麽治不好,你不用這麽擔心。”

    我勉強扯了扯嘴角。

    “來都來了,怎麽不進去?”

    我支吾,猶豫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她依舊站在我麵前,靜靜等待我的回答。

    我瞥了一眼她,又看了看病房裏麵的李泌涵,突然靈機一動,“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白雅聞言我的請求,麵上一笑,“看我的。”

    我依舊站在角落,見白雅走到了顧青州的病房門前,嘴唇微張,似乎是喊了一聲裏麵的人,隨後我就見李泌涵走了出來。

    為了避免她看見我,我故意再往角落靠了靠。

    白雅和李泌涵交談了幾句,內容沒聽清楚,但是還沒過多久,我見李泌涵點點頭,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這就走了?

    李泌涵的背影漸行漸遠,白雅也隨即來到我麵前,朝我肯定般地點點頭,“好了。”

    我詫異看她,“你剛剛說了什麽?”

    她嘴角依舊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意,“我隻是告訴她主治醫師找她了。”頓了頓,她又補充,“這個主治醫師話多,見她去,一定會和她說上幾句的。”

    “謝謝。”

    千言萬語也抵不過一句道謝。

    她點點頭,“我先去忙了。”

    見她走後,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慢慢往目的地走去。

    每走一步,心都在緊張跳動著,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抓住的都是空氣。

    靠近,心緊張到了極致。隔著門窗,我見顧青州靠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快要和身上蓋得白色的被子融為一體。

    他的目光停留在另一邊,是窗,許是觀看窗外的風景,目光卻有些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輕輕打開門,走了進去。

    似是察覺到我走進來的腳步聲,顧青州終於轉頭,即刻,我驀然撞進了他那雙幽深的雙眸中,如一汪清泉。

    細看,眼眸深處盡是憔悴。劉海也貼在額頭前,臉部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

    他眼裏有驚訝劃過,一瞬,又回歸正常。

    我慢慢走了過去,心沉重的就像有塊大石頭積壓在那裏。

    張了張嘴,好半天,我才從口中憋出幾個字,“你好點了嗎?”

    “你怎麽來了?”他冷然。

    我一怔,他的聲音冷得一點溫度都沒有。

    “我……”我的話斷斷續續,“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看好了?”他冷聲問:“看好了就回去。”

    我隻覺不對勁,為什麽要一直趕我走?繼續站在床前,盯著他,“你為什麽要趕我走?”

    他抿著唇,目光轉向另一邊。

    “現在怎麽樣了?腿……還疼嗎?”

    句句紮心,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從口中說出口,伸出手來,下意識想要摸摸他的腿,被他一把推開。

    “出去!”他低吼。

    喉嚨一哽,實在沒有想到走進來會是這種情景。

    我依舊站在他跟前,就是不走。

    “還不出去?”他聲音又冷了幾分。

    渾身打顫,我倔道:“我就是不走,有種你就抱我出去。”

    他愣了一會,瞥了我一眼,微微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你怎麽了?”我的聲音弱的就像蚊子在哼。

    他依舊抿唇不語。氣氛再次變得沉重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堵在我的喉嚨裏,我想要使勁咳嗽,卻怎麽也咳不出來。

    周身靜默。

    我不再說話,顧青州也保持沉默。

    是在怪我嗎?

    “對不起……”我小聲道歉,眼眶泛酸,淚水開始打轉。

    我一直憋著氣,害怕稍微一動,驚擾了眼中的淚水,我不願把自己最狼狽的樣子展現在顧青州麵前。

    不願,卻事與願違。

    一瞬,手背上滴落了淚的涼,嘴角嚐到了鹹味。我趕緊伸出手,擦了擦臉,剛擦完,它們又調皮地爬滿了臉頰。

    像開了閘,不管我怎麽擦,也擦不完。

    “你好好哭什麽!”

    顧青州終於舍得將目光轉移在我的身上了。

    不願讓他看見,我趕緊別過臉,將臉擋住,重複道:“對不起,我也不想哭的。”

    可我就是憋不住。肩膀止不住顫抖。

    我想我並不愛哭,隻是我的淚腺動了情。

    突然,我的手心接觸到一股溫度,隨後被他一把扯到了懷裏,片刻,離他近到都能夠數清他眼睛上的睫毛。

    它們在微微顫動。

    氣息恍若交纏在一起。

    他伸出手來,抹去了我臉上的淚水,滿臉嫌棄道:“哭什麽哭!樣子醜死了。”

    “醜就醜。”我隨口一說。

    他冷哼一聲,“你要是再醜下去,看誰還要你。”

    心中一陣委屈,我低下頭來,弱弱問,“你剛剛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漠?為什麽要趕我走?”

    我能夠感覺到他的那種冷漠絕非是平日裏和我的對質。

    他手上的動作一頓,突然緩緩放下手,突然說:“以後和祁裴好好的。”

    腦中嗡嗡作響,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和祁裴分手嗎?”

    他的眼神一下子拉得好長,“要是他最後能娶你,你就和他在一起吧,你放心,從今以後,我不會再攔著你了。”

    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說,你放心,從今以後我會淡出你的世界,從此再無瓜葛。

    我咬緊嘴唇,喉嚨一熱,“顧青州,你怎麽了?為什麽要說出這種話啊。”

    他嘴角勾起一絲嘲弄,“你不是最討厭我一直纏著你嗎?是我之前追你追得太緊了,想要得到你,有時卻不考慮你的感受。”

    我抽泣了幾聲,硬是不敢發出聲音。

    “別哭了,再哭明天眼睛腫的還能看嗎?”

    “你這是在趕我走嗎?你好好追我追到一半,你怎麽能跑了?”

    “沒有我你會生活得更好,回去吧,再怎麽說你還和祁裴在一起。”

    我搖了搖頭,抽泣,“可是我已經和他分手了。”

    他表情一怔,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和他說過我和祁裴早就分手的消息。他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似乎還在消化過程中。

    “你能不能不要趕我走?我隻是想陪陪你。”

    他表情淡然,“走吧。”

    說來說去還是讓我走。

    “我不走,除非你給我一個理由,難道你之前說的話都不算數嗎?”話中帶著鼻音。

    他的眸光頓時黯淡,如同天幕上的星星燃滅。

    “嗬。”話中帶著濃厚的自嘲,“你要理由,是吧?那我就告訴你,我現在就是廢人一個,腿要是好不了,我一輩子都站不起來,永遠要坐在輪椅上。”

    我雙手緊握拳頭,指甲深深嵌在肉裏,時刻保持清醒。

    “這樣的我還有資格站在你麵前?還有追你的勇氣?還有給你幸福的資格?”句句刺心。

    眼前又漸漸模糊。淚水滾燙,不斷地在我眼眶內沸騰,快要爆炸。

    我一直搖著頭,他說出來的理由讓我的心更痛。

    “你也不用覺得對不起我,這一切本來就是我願的事,你更不用覺得愧疚,往後,你值得找到更好的人。”

    “找不到了……”

    我條件反射,不斷地搖著頭,擁有時從來不會輕易想起珍惜二字,好像等到瀕臨失去才會想到珍惜二字,是有多麽的沉甸甸。

    怎麽可能還會找到?這世上好像不可能有第二個肯冒死救我的人了。

    “話我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以前我還有給你幸福的資格,可是現在我已經喪失了,更不想一直纏著你,拖著你。”

    我張了張嘴,什麽叫作拖?祁裴一直不能娶我,才叫拖著我啊。

    “不許你這麽說,你一定會好起來,隻要好好配合醫生的治療,腿一定會好的。”

    他垂眸,安靜得不像話。

    突然,黑眸驀地睜大,伸出手來,往腿上重重一錘,一連錘了好幾下,眼底有無奈湧起。

    我迅速攔住,帶著哭腔,“你這是幹什麽?”

    “何棠。你怎麽又來了!”

    身後尖細的聲音打斷了我和顧青州之間的話。

    回過頭,對上了李泌涵那雙如火的瞳仁。

    她一隻手扶在門把上,腿剛邁進來,投在我身上的眼神,恨不得想要殺死我。

    “不是說不讓你來了嗎?你這人怎麽這麽厚臉皮?”她快速來到我麵前,將我一把扯開,“你難道把青州害得還不夠慘?現在又想來補上一刀?”

    毫無防備一推,脊背狠狠砸在牆上,疼,冷汗直冒。

    “李泌涵!”

    一旁的顧青州低吼了一聲。

    李泌涵轉眸看向他,臉上的表情微微收斂了一些,似是不甘心,“青州,我隻是想要……”

    “別說了!”

    李泌涵充滿怨氣地看了我一眼,緊閉著嘴,臉上寫滿了不甘心。

    “你走吧。”顧青州瞥了我一眼。

    隨後,他躺在了病床上,閉起了眼睛,好像要將我從他的世界裏隔絕。

    我兩隻手撐在牆麵上,雙腿如同篩子一樣,抖來抖去。

    “快點走!”

    李泌涵也在一旁催促,我邁開沉重無比的步伐,慢騰騰往外走去。腳底似是有針粘在上麵,每走一步,戳得慌。

    回憶不由得追溯到了那日在沙灘上的場景,腳底紮了碎片,好像也沒此刻疼痛。而那天顧青州抱著我,穿過沙灘,穿過海風,替我清理傷口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越是想忘記,越是記得。

    “何棠,我不是已經警告你了?別來這裏了!”

    剛走出病房沒多久,李泌涵站在我身後,聲音中夾雜著濃濃的怒火。

    “你臉皮怎麽這麽厚?青州有我照顧,不需要你來湊熱鬧,你來到這裏,情況隻會變得更糟糕。”

    我不語。

    “現在你看到青州這副模樣,高興了?”李泌涵的眼眶有些微紅。

    我有些不是滋味。

    她再怎麽不濟,至少對顧青州是真心的。

    “你回去照顧他吧。”

    不再多言,我往大門口走去。

    醫院長廊有些陰森,靜得心跳聲都無比清晰,鼻尖充斥的是消毒水的氣味,過堂風吹過,瑟瑟發抖。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哭聲,撕心裂肺。

    定眼看,盡頭似乎是急診室。門敞開,病車推了出來,病人的軀體完全由白布蓋住。

    一人情緒崩潰到極點,雙腿一跪,掩麵,嚎啕大哭。

    無助且絕望。世事無常。

    鼻子一酸,我們都害怕生離死別,卻不得不要適應。

    折步,往樓梯口走去,哭泣的聲音依舊在我的耳畔久久徘徊,揮之不去,走遠了一些,聲音才小了。

    心中的石頭不降反升。

    雜誌社。

    攝影采風的照片經過層層篩選,已經快要定下來了。

    當瀏覽到一處深山的照片時,隻見山上長著奇形怪狀的石頭,場景熟悉,心中有冷汗冒起,渾身打了個冷顫。

    像是被困在夢魘,無法逃脫。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的尤物,與你同行是共存,越你一步卻足以對你造成威脅。

    “何棠,我剛把照片發給你了,你再看看,稍微處理一下。”

    同事的話驚擾了我的思緒,我緩了好一會,才應了聲。

    努力將自己的思緒收回,開始集中在工作上麵,這樣就不會亂想其他的。

    煩心事太多。

    開始處理照片,眼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稍微抬眸看了看,不是玲子,還能是誰?

    盯了一會,我再次漠然收回視線,點擊鼠標,隻當沒有看見她。

    “心情不好,何必憋在心裏?”她雙手抱胸,臉上是幸災樂禍。

    我不言。

    “顧總要去國外了,你應該知道了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