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輕笑了幾聲，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祝你好運的話，就離開了。

    懷中的正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他緊閉著雙眸，細看，睫毛挺長。

    我輕輕將他放在了搖籃，會心一笑。

    “何小姐，正正長得真可愛。”蘭姨在一旁笑說，頓了頓，她又繼續：“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個孫子。”

    “會有的。”

    蘭姨歎了口氣，“不盡然，現在我兒子和兒媳婦正在事業上升期，說要個孩子太浪費時間了，哎，你說我現在年齡也這麽大了，指不定哪天就去了，連孫子的麵都沒見到，真是太遺憾了。”

    “蘭姨快別說這樣的話，你還要長命百歲呢，我相信時間到了，自然就來了，這種東西強求不得。”我笑說。

    她歎了口氣。

    窗外的陽光照在正正身上，我隻覺這樣的畫麵簡直太美好，心中靈機一動，想要用照相機拍下這珍貴的一麵，算作紀念。

    將來等正正長大了之後，從照片上看到自己小時候的一幕，一定會是別樣的感覺。

    一時想不起照相機放在哪，隻記得上次顧青州還拿過給我拍照。隨即我就給顧青州發了短信。

    他回過來的速度簡直是秒速，還補上了一句：“記得發給我看看。”

    嘴角一揚，我打開了櫃子，想要那照相機，可是手不小心碰到了什麽東西，耳畔聽見了有東西掉落地麵的聲音。

    我低頭一看，隻見上麵有一張黑黑的照片，怎麽和B超單有些相似，我拿起一看，正上方顯眼的四個大字映入眼簾。

    病理報告。

    下麵即是我的名字。

    我隨即反應過來，這是我上次做手術後的病理報告。

    當時顧青州告訴我病理結果是好的，腫瘤已經切除，沒有什麽危害，便沒有在意。想要將單子塞回去，可是我的餘光還是鬼使神差地往上瞟了幾眼。

    當瞥見上麵兩字時，呼吸一滯。

    晚期。

    這好像是一個可怕的詞，就好像你一直拚盡全力想要挽留一些事情，抑或者挽留一段感情，可是總有一個聲音告訴你，這一切已經晚了。

    此後，留給你的隻有無止盡的後悔，你一直不斷地想，自己要是早點去做就好了，可是如果本來就是一個假命題。

    沒有那麽多如果供著你選擇。

    我的手正在緊張顫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心在沸騰，不甘心冒了出來，我又將病理報告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眼睛緊緊盯在上麵，想要想要將紙看穿的意味。

    可是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字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顧青州在騙我，不想讓我知道，害怕我會傷心。

    心越來越慌亂，我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這比我小時候考試得了59分還要難過，因為我知道這樣的結果，下一次我還能改變，隻要我努力的話。可是麵前的結果，我深知，不管我再怎麽努力，還是不能改變結果。

    是不是看錯了？我特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到揉到自己的眼睛發酸，微微酸脹，麵前所看到的一切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心中莫名湧起了一陣衝動，我多想劃掉那兩個字，手上無力，手中的病理報告也滑落在地，頓時有種無助感。

    我仍然在垂死掙紮。

    隨意披上了一件外套，我著急出門。

    身後響起了蘭姨疑惑的聲音，“何小姐，你要去哪？”

    來不及應答，我特地來了一家醫院，剛走進醫院的門口，就收到了顧青州發來的消息，“照片呢？”

    我深呼了口氣，一個一個打了過去，“沒拍好，下次再拍。”

    掛好專家號，我坐在長椅上，等待屏幕上叫號。每次聲音一響時，心莫名提了起來。旁邊坐著的是一對夫妻，隻見女人躺在男人的腿上，蜷縮著身體，眼神倦態。

    男人麵色愁容，但還是輕輕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但是每一個動作都透露出了對彼此的關切。

    突然屏幕上的聲音又響起，男人嘴唇微張，我見兩人站起身來。男人攙扶著女人一步步往前走。

    對於他們背後的事情，我一無所知，但是我嗅到了一絲淒涼感。

    我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緊握著雙手，手心都在出汗。

    聽到我的號碼時，我趕緊站起身來，心緊繃著，一步一步往前方走去。

    我將那張報告單遞給了醫生，“醫生，這是我朋友的病理報告，麻煩你幫我看看。”

    醫生接過後，我的目光緊緊盯在她的身上，指甲深深嵌在了肉裏，屏住呼吸，不敢眨眼睛。

    半晌，醫生將報告單還給了我，“叫你朋友好好享受最後的時光吧。”

    “這麽嚴重嗎？”

    “實話和你說吧，看報告上所寫的情況，你朋友也是一隻腿踏進鬼門關的人，就算是後期治療，也是多餘。”

    我的手指都快要被指甲掐成了一道印記來。

    “你應該也聽說過化療是一段極其痛苦的事情，身體和心理上都在遭受重創，既然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還不如趁著活著的時候多多享受人生，去把一直沒有做過的事情都做一遍。”

    最後的那道防線轟然倒塌。

    從醫院走出來時，我感覺我的靈魂已經脫離身體，隻留下了一個軀殼。

    腳步如同灌鉛，明明才走幾步路，都已經累得不行，心沉甸甸的，像是有千萬顆石頭重重積壓。

    好想歇一歇。

    可是我亦然害怕就這樣永遠歇下去。

    我幹脆一人坐在路邊，看著麵前車來車往，人來人往。

    有人甚至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我，有人經過時，甚至在我麵前放了一些錢，敢情把我當成了乞丐。

    我吸了吸鼻子，很想大哭一場，可是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

    我能夠理解顧青州不告訴我的原因，可見他在我麵前偽裝的如此好。隻是知道結果，他心裏一定頂著雙重壓力，我曾經多希望能夠陪他一世。現在看來無望。

    坐了不知道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才反應過來。

    剛站起身來，雙腿渾然沒了知覺，我差點摔倒在地。

    站起身的那一刻，心中突然冒出了很多想法，最後的結果都指向，無論我情不情願，我都必須要接受結果。

    瞧，多諷刺，連改變的機會都不曾給我。

    漫無目的在大街上閑逛，口袋裏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不用去看，我都知道是他打來的。

    喉嚨沙啞，害怕顧青州會聽出破綻，既然他不想讓我知道，那我就裝作不知道。

    他執意要來接我，我趕緊編造理由拒絕。

    路過一攤位時，聞到了一絲燒烤的香氣。

    往裏一瞧，隻見裏麵零零星星有幾人坐在那裏，嗅到了一絲生活的氣息。

    我聽到了啤酒瓶碰撞在一起的聲音，聽到了他們的歡笑聲，顯得極具熱鬧。雖然這樣的畫麵與我現在的心情格格不入，但是我知道，人類的悲傷是不相通的。

    我還是走了進去，點了幾瓶啤酒。

    餘光突然瞥見了坐在角落位置的婦女身上。她的鬢角微白，麵前擺放著一碗麵，不斷地向上冒著熱氣。

    她盯著那碗麵盯了好久，就是不肯動筷子，眼神渙散。

    我注意許久，她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啤酒端了上來，我小抿了幾口，喝入喉嚨，冰涼，刺痛，不禁皺起了眉。

    再次將目光落在那角落女人身上，見她的眼淚簌簌流了下來，有好幾滴掉在了麵裏。心中莫名一怔。

    半晌，女人擦了擦淚水，走了出去，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想要知道她背後的故事，想要安慰她一下，突然嘴角一嘲，心想自顧不暇，怎麽還有時間去關心別人。

    “怎麽一個人在這喝酒？”

    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我抬眸一看，就看見祁裴站在我麵前，手上拿著公文包，應該是剛下班。

    我輕扯嘴角，沒有回答。

    他也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在我對麵的位置坐了下來，又朝著老板點了幾瓶酒。

    “喝酒這種事情怎麽能一個人獨享，怎麽著都要和別人一起分享。”

    祁裴一邊打開酒瓶一邊和我說。我聽見酒瓶擰開的聲音，聽見泡沫湧動的聲音。

    以前從來都沒有在意，可是現在覺得這些聲音有多麽美好，構成了生活的氣息。或許真應了那句話，人隻有等到失去後才會懂得珍惜。

    我又喝了一口，便聽到了他的囑咐，讓我少喝一點。

    事實上，我僅抿了幾小口，因為我知道，就算喝酒，也不能解決我現在遇到的問題，問題還是擺在那裏，像一座大山。

    祁裴和我閑聊了許多，他的近況，他遇到的一些事情。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說，我在聽。

    我隻簡單的應答了幾聲，興致不高。

    空氣突然靜默了下來。

    “小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我動作一怔，但還是搖了搖頭，“我能遇到什麽事情。”

    祁裴見我不肯說，也沒繼續問下去。

    “要是顧青州讓你受委屈了，你盡管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修理他。”

    “沒有的事。”

    “那就好。”

    我隻能一笑，竟然覺得自己現在的笑容有些扭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到攤位上所剩幾人，我才告別祁裴，準備回家。

    “我送你吧。”祁裴主動說。

    我擺了擺手，“不用了。”

    祁裴繼續堅持：“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青州待會會來接我。”

    我隻能撒了一個謊，知道自己如果不這麽說，祁裴一定會繼續堅持下去。

    話落，祁裴抿了抿唇，終是點了點頭。

    輾轉反側，走到自家門口，我活生生將那些情緒都憋了回去。

    我站在門前，醞釀好情緒，揚起自己的嘴角，竟然扯動的有些疼痛，我拿出冰冷的鑰匙，打開了門。

    “何小姐，回來了。”蘭姨笑著看向我，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顧青州聽到聲音後，很快走到了我跟前，“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湊近了我一些，嗅了嗅，“你喝酒了？”

    我靜靜看著顧青州那張麵孔，知道他內心一定承擔了很多事情。

    再久也會變成拖累。分離後更為不舍。

    燈光照在他的臉龐上，幹淨清澈。我不由自主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頰，突然傻笑了起來。

    “你喝了多少酒，醉得不輕。”顧青州皺眉看我，扶住了我。

    我搖搖頭：“我沒有喝醉。”

    顧青州不相信，隻是我知道，我確實沒有喝醉，隻不過是一直坐在那，喝了幾口而已。

    “是不是顧雨又拉著你去喝酒？”顧青州追問：“我早就和她警告過，她還是不聽，看來我要好好和她說說。”

    我拉了拉顧青州的手袖，“不怪她，是我要陪她的。”

    他終是歎了口氣。

    我突然用力抱緊了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即使現在身上的力量薄弱。

    “你今天怎麽這麽膩歪了？”他的身子一怔，很快回抱住了我。

    我笑了笑，“就想抱抱你。”

    “嗯？”

    我白了他一眼：“你以前不是經常主動抱我嗎？我這叫禮尚往來。”

    他輕笑了幾聲。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尤為珍惜。

    太冷了，想要汲取你身上的溫暖，其實更想的是把自己身上僅存的一點溫暖贈予你，讓你往後不會孤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