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顯發了這麽大的脾氣，身體撐不住，喝了藥很快就睡著了。

    顏卿玉在床邊注視了他很久。

    房間的燈已經關了，她的眸子沉在夜色中，漸漸地蒙上了一層神秘的暗色。

    秦昭顯這病已經十幾年了，從一開始的身體不適，漸漸到如今身體多處器官出現了衰竭的症狀。

    醫生一直查不到病因，隻能憑借藥物吊著他的一口氣。

    能不能活過這個冬天，已經很難說了。

    黑暗中，一道歎息。

    顏卿玉才走出房間，結果遠遠地聽見平安在哭。

    柳眉一蹙，她倚靠在門邊無動於衷。

    終於有傭人看見她，小跑著過來：

    “夫……顏女士，小少爺做惡夢，哭醒了，怎麽哄都不肯睡，非讓我過來叫您。”

    自從之前被方素素推倒受傷後，隻有在楚霄醫院的那幾天，睡在蘇暖身邊才安穩，回到老宅後，才開始這樣時不時的噩夢。

    “之前經常這樣嗎？”顏卿玉柔婉的聲音也許因為浸在夜色中，像包裹了一層露水一樣，清冷。

    傭人看了一眼，又低下頭，說：“從醫院回來，跟著大少爺睡了一個多月，一直都是好好的，直到大少爺出事後，又開始做惡夢了。”

    說完後，稍稍抬眼看了一下。

    這位二爺後來取回來的女人，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樣，雖然長相溫婉，是那種標準的江南水鄉美人，可骨子裏卻透著一股清冷。

    傭人們都不太敢在她麵前說話，這麽多年，隻見她在二爺麵前笑過，連平安都很難得到她的笑臉。

    顏卿玉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目光沉在夜色中，才點了一下頭，“好，我知道了。”

    平安坐在床邊晃蕩著小短腿，臉上掛著淚痕，傭人拿毛巾要給他擦，卻被他躲了過去。

    一看見顏卿玉進來，平安就想撲過去，卻被顏卿玉稍稍躲開了一些，坐在他身邊，拿過傭人手裏的毛巾給他擦臉。

    平安粉雕玉琢的小臉在雅黃的燈光下尤其漂亮，他有一雙和秦正銘相似的墨玉色眼瞳，像是兩顆玉石，外麵的人都說他們兄弟倆越長越像。

    顏卿玉拿著毛巾的手有些發緊，眸色沉了沉，放下毛巾，問他：

    “為什麽不肯睡覺？”

    平安並沒太在意她躲開的動作，隻是乖乖地仰著頭，任由她擦臉，奶聲奶氣的聲音因為哭過顯得特別地委屈。

    “我做惡夢了，害怕，媽咪，你陪我睡好不好？”

    顏卿玉眉頭一蹙，依舊是那句話：“平安，你已經五歲了……”

    “可是你從來沒陪我睡過！”平安有些生氣了。

    “幼兒園裏的其他小朋友都是跟著爸爸媽媽睡覺的，直到上學才開始自己睡，可是爹地生病，但是媽咪你沒生病，為什麽也不陪我睡呢，從小到大都沒有過！”

    顏卿玉不由地一愣。

    嘴角緊抿著。

    五分鍾後……

    平安躺在床上摟著顏卿玉的脖子，終於得償所願，過了一會兒，問：

    “媽咪，為什麽你身上沒有香味？”

    香味？

    “什麽香味？”顏卿玉問道。

    平安動了動，原來和媽咪一起睡覺，並沒有想象中的舒服，一點都沒有和仙女姐姐睡覺時候的開心。

    “就是一股香味，仙女姐姐身上就有，可是她說沒有噴香水，但是我就是聞到了，很好聞的香味，我很喜歡，可是媽咪，你怎麽沒有呢？”

    房間了持續安靜了好幾秒。

    平安疑惑地抬眼，隻看見顏卿玉挺翹的鼻頭，沒看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意味深長。

    “平安，很喜歡蘇小姐？”

    平安並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兀自說道：

    “是啊，我好喜歡好喜歡仙女姐姐，她對我很溫柔，會給我喂飯吃，會幫我挑掉魚肉裏的刺，會哄我睡覺，最重要的是她還救了我，要是她能當我的大嫂那就太好了！”

    聽到他這麽說，尤其是最後一句，顏卿玉的嘴角再次抿了起來。

    “你是小孩子，哪裏會知道大人的事情？”

    平安隻當她說的是自己瞎猜了大哥和仙女姐姐之間的關係，搖搖頭，說：

    “我知道的，大哥喜歡仙女姐姐，很喜歡很喜歡。”

    “別胡說。”顏卿玉隱在黑暗中的臉色有些陰鬱。

    平安皺著小臉，“我才沒胡說，大哥為了救仙女姐姐衝進火海裏，為了救仙女姐姐，受了好幾次的傷，他就是很喜歡很喜……”

    “平安！”顏卿玉的聲音打斷了平安的分析，她聲音清冷中帶著一點點的壓迫，令平安倏然緊張了起來。

    “媽咪……”

    顏卿玉知道自己情緒過於激動了，抬手動作僵硬地在他的頭上輕撫了兩下，說：

    “明天還得上學呢，快睡吧。”

    ……

    平安去上學之前，順路去探望秦正銘。

    時基已經去辦理出院手續了。

    顏卿玉進去的時候，正好聽見靳庭風在房間裏說：

    “行吧，看在醫生說不一定住院的份上，我才放你離開的。”

    “什麽，你要出院？”顏卿玉的聲音忽然在病房裏響了起來。

    病房外沒人，所以沒人來通報一聲，她突兀的聲音讓房間裏的兩個男人都安靜了下來。

    秦正銘看不見，但是聲音卻是認識的。

    眉頭一蹙，但想到沒有他的允許，她不會主動出現在他麵前，這是他的規矩，不希望一個替代了他母親位置的人出現在他麵前。

    而她也一直遵守。

    除非，帶了平安一起來。

    所以他才壓抑著怒意，果然聽見平安奶聲奶氣的聲音——

    “大哥，你好點沒啊？”

    秦正銘的手在半空中抬了抬，平安想著他會不會是想摸摸自己，所以肉乎乎的小手抓過他的手，往自己的頭頂按了按。

    “喏，我在這裏。”

    難得見到平安這麽乖巧的樣子，靳庭風看著想笑，懶懶地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著兩個越長越像的兄弟。

    難怪南城不認識平安的人，見到秦正銘在公共場合帶平安出去的時候，都會誤以為平安是他的私生子。

    長得這麽像，不被誤會都難。

    卻是秦正銘的手摸到平安眉頭的時候，平安抽了一聲氣，身子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怎麽回事？”

    因為平安的動作很明顯是因為疼，所以秦正銘的手不敢再砰他的眉頭，他一收手，聽平安解釋說：

    “前天放學，車門沒關好，我從車上摔下來的，現在不怎麽疼了。”

    車門沒關好！

    “你連自己的兒子都照顧不好嗎？”秦正銘的聲音冷冷地朝站在門邊的顏卿玉問了過去。

    誰都知道，秦正銘其實寶貝自己的弟弟寶貝的不得了，現在居然自己的“小媽”都苛責起來了。

    靳庭風摸了摸鼻頭，這是家事，他不能插嘴。

    不過，他也早有所耳聞，這位顏女士對平安似乎不怎麽上心，一點都沒有身為母親的自覺。

    所以平安才比一般的孩子顯得更加獨立，隻是到底還是個孩子，撒嬌，使小性子這些都是天性。

    顏卿玉好像特別怕秦正銘，聽見他這樣的苛責，紅著臉低下頭，“我以後一定注意。”

    孩子的本能不希望母親受委屈，聽見大哥用這樣的凶的語氣對媽咪說話，連忙抓過秦正銘的手，說：

    “是平安自己調皮了，不是媽咪的錯。”

    他說的有些著急，晃著秦正銘的手，結果晃到了桌上放著的一杯熱水。

    “咚”的一聲，水杯倒了下來。

    秦正銘聽見杯子倒了的聲音，這才想起剛剛靳庭風才給他倒的一杯熱水。

    他下意識地將平安抱了起來，身子一傾，因為眼睛看不見水流的方向，眼看著熱水就要流到他身上。

    靳庭風起身已經來不及了。

    顏卿玉剛剛在說話的時候走近了一些，這一下，她離得最近，幾乎是下意識地撲到秦正銘身邊，那杯熱水正好流在她的手背上。

    “媽咪——”平安大叫一聲。

    顏卿玉半趴在秦正銘身上，她壓根就不在意被開水燙傷的左手。

    而是壓在秦正銘手臂上的右手的手指仿佛被燙了一樣開始發疼，似乎是怕他會生氣，她連忙爬了起來，搖搖頭，說：

    “我沒事。”

    “可是你的手都紅了。”平安擔心道。

    “沒關係……”

    “讓護士給你上點藥。”這時候，一直冷沉著臉的秦正銘開口了。

    顏卿玉的表情似乎有些吃驚，甚至是受寵若驚，不過卻是轉瞬即逝，她不動聲色地收斂了情緒，說：

    “好。”

    ……

    送平安去了幼兒園之後，顏卿玉在車裏坐了很久，看著陸續進門的小朋友，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司機說：

    “你先把車開回去吧，我自己出去逛逛，不用跟上，二爺要是問起，就說我想一個人去商場買點東西，讓他不要掛心。”

    司機將車子開走後，顏卿玉徒步走了很長的一段路，路邊總能看見不同年齡段的孩子，她走在十字路口，忽然停了下來。

    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小姐，去哪？”司機頭也不回地問。

    顏卿玉抓著皮包的手越來越緊，手背上的燙傷愈發顯得紅腫，她卻不在意，目光緊擰著，卻沒有焦距。

    直到司機又催問了一句，她才說：

    “去孤兒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