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淡黃色光線籠罩的房間裏，林遠湘正蜷曲著身體，半靠在床頭。他的目光鎖定在窗外寂冷的夜色裏：那如血一般的紅月像極了木偶瞪圓的眼睛。

    自從上午離開鄰居家以後開始，他便感到有什麽東西，一直潛伏在自己的後方。那雙冰寒、扭曲的視線像刀子一般，直插進了自己的心房。

    忍到極限處時，他也不止一次地驟然回頭查看，卻隻能看到一條空蕩蕩的街道，還有數不清的枯葉，不斷從樹頂飄落，遮住枝葉縫隙，像一具具屍體掉下絞架，

    他隻能沐浴在那種視線裏，毫無止境地，一直忍受下去，就像臨死的犯人一般，被看不見的槍抵在後腦。

    用被子遮擋，關嚴窗戶，徹夜不眠。

    現在的他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一旁空蕩蕩的窗口，令他出離恐懼，而又倍感慶幸。

    “呼呼呼……”

    客廳的沙發上，姐姐應該已經睡著了。她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少年正在經曆的險境。

    他看向一旁半亮的手機屏幕——青黑色的光芒在黑夜裏，好似怪物的眼睛。

    現在的時間是，淩晨兩點。原本的這個時間裏，自己應當睡得正香。

    “真是的，真搞不懂，明明今早對門就死了一個人，不知道這家夥怎麽還能睡得這麽安穩。”

    他用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自己現在好像也終於有了些許困意了。

    “該睡了。”他久違地打了一個哈欠，抱住被子，蒙住頭，美美地埋進枕頭裏，仿佛它們是價值連城金子。

    “鈴鈴鈴……”刺耳的手機鈴聲，劃破了短暫的寂靜。他猛地爬起，一把抓起手機舉到麵前。

    “夏淵？這個時間裏給我打什麽電話。”

    他咬咬牙，醞釀了一下等會用來抱怨的惡語後，才按下了接通鍵。

    “喂，你……”

    還不等他說出第一個完整的詞語，聽筒裏的哭聲就徹底打斷了他的話。

    “嗚嗚……是，是林遠湘嗎？”夏淵聲音嗚咽，輕如滴水，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救……救我，救命！”

    “怎麽了？你遇到什麽了？”

    他一拍腦袋，從床上跳下來，穿上拖鞋就開始向外走。

    “我……我好像遇到怪物了……嗚嗚……他現在正在……正在滿屋子追我……爸媽今天都不在家裏……我跑不了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詳細說說，是個什麽怪物……你報警了沒有？”

    “我說了……他們現在正在往我家裏趕……但是，你知道嗎，那個東西真的好可怕……碩大的腦袋在纖細的身體上，看上去隨時都會折斷一樣。”

    “什麽東西？”林遠湘的心裏驟然升起了一股極度的不安。

    “一隻木偶……畸形的木偶，兩隻眼睛放著紅光……像滴血一樣……”

    “你別慌，現在趕緊藏好，有警察過去，很快就會沒事的。”

    他鬼使神差地穿上外衣，套上鞋子，一溜煙出了門，留下姐姐一個人在客廳裏呼呼大睡。

    一路上，沿途的那些路燈仿佛是一隻隻監視的眼睛：陳舊的燈體是發光的眼球，黯淡的燈絲是充血的眼珠。昏暗的街道現在成了老鼠們橫行的樂園。白日裏不敢出現的它們現在成雙成對，在街上撕咬菜販子留下的腐肉塊，或是打作一團，血肉橫飛。

    林遠湘半閉著眼睛，一路順著無人的空路，跑向夏淵家的方向。一路出奇順利，如今距離目的地僅剩下一個拐角。

    “喂，夏淵，我已經要到了，你現在還好吧……隻是警察為什麽還沒來呀？”

    電話的那一頭沒有聲音。

    “奇怪，是掛斷了嗎？”

    他拿下手機，上麵顯示仍在接通。

    他隻好又把話筒湊到嘴巴旁。

    “喂，夏淵？”

    那一邊依然沒有聲音。

    “夏淵？夏淵？夏淵？”

    “嗯……你來啦？”電話的那一頭，夏淵空洞、無力的聲音又幽幽地出現了。這聲音詭秘至極，聽起來就如同金屬摩擦發出的尖銳聲響。

    “夏淵？是你嗎？”

    “當然是我了。”

    “可你的聲音是怎麽回事？”

    “聲音？”

    “是啊，你……嗓子啞了嗎？”

    “沒有呢……可能是口幹了吧？”

    “真的嗎？”

    林遠湘此時停在了路中央。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般，如此恐懼，如此戰栗到說不出話。

    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夏淵家黑黢黢的窗口，便可以發現一個女孩子扭曲的身體，正貼在玻璃上。她的皮膚已經變成了青灰色，蒼白的嘴角正淌著血，旋轉了一百八十度的身體毫無任何依托地漂浮在半空，眼睛布滿血絲，恐懼地睜大到了極點。

    “快來呀……快，救救我……”

    那女孩渙散的眼睛也正盯著他看。

    他撒起腿，倉皇地順著來時的路開始逃竄。繞過無數拐角後，他開始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四周的景物仿佛循環出現一般，永遠也望不到盡頭，掛著黃色破布的路燈仿佛和自己捉迷藏一般，時而出現，又時而消失。

    四周開始吹起陰冷的風。那風無法用尋常衣物擋住，刺得林遠湘骨頭生疼。碎屑和碎石子開始在路上聚集、堆積，形成漩渦狀的旋風。

    這是……死循環！

    他猛地抬起頭。原本的窗口裏，麵色慘白夏淵仍舊瞪大泛紅的眼珠，死死盯住他的身影。

    在女孩身後的陰影裏，他可以看見那隻畸形的的木偶，正望著自己，露出牙齒笑。

    “吱吱吱……”

    木偶跳上窗沿。他的力氣大得出奇。細細的胳膊首先抓起夏淵的腦袋，把她從窗口直接扔到牆壁上，留下了一攤血漬，接著打碎窗戶，跳到了空蕩蕩的街上。

    “噗通。”

    那隻奇形怪狀的東西現在就站在林遠湘的麵前，碩大的腦袋在細細的脖子上搖出細微的聲響。

    林遠湘想要後退，可發現身體無法運動。從木偶血色的眼睛裏，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漸漸地，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扭曲起來。腰部開始漸漸扭曲到了常人無法做出的幅度。

    眩暈感席卷他的全身。他咬住自己的嘴唇，努力想要奪回身體的控製權。他的肌肉扭曲到了極點，與強大的外力一時間打得不分伯仲。

    鮮血順著咬破的嘴唇，一路流過他的脖子，滑上了襯衫。

    “吱吱吱……”

    人偶看了以後，似乎變得更加興奮與瘋狂。血色的液體不斷流出他的眼，滴到地上時就化為虛無。

    骨頭摩擦的聲音從少年背部傳來，他已經抵達了支撐的極限。他兩眼一黑，雙手無力地開始低垂，強大的外力就開始驟然扭轉他的身體，仿佛要將他撕裂一般。

    “停下！”

    一個少女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外力也在同一時間停了下來。

    虛弱的他睜開眼，就看到一個身穿舊式校服的女孩正擋在自己和木偶中間。神氣的木偶如今也開始變得畏手畏腳，望向少女的空洞眼睛裏充滿了恐懼。（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