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孩混熟的速度遠超林遠湘的想象。隻花了一夜的功夫，兩個女孩就變得宛如多年的好友一般，在一塊有說有笑。唯一不和諧的，就是夏淵後背上的巨大傷口。盤坐在後方的琳葉，此時正握住一根穿著淡紅色絲線的銀針，幫她小心翼翼地縫補。

    “我想這樣應該沒有問題了。”琳葉用剪子剪斷線頭，打了一個小結，銀針隨後被收進一個紅色的小盒子裏，放入了口袋。

    “嗯……起碼已經不太難看了。”幾乎全身赤裸的夏淵跳下床，站在臥室的大鏡子前，仔細地查看自己後背。吸收了相當數量怨氣的她，現在身體形貌已經恢複了不少，除了關節的動作仍有些不自然外，已無大礙。

    她看著鏡子裏，自己毫無血色的灰白色身體，眼睛低垂，散亂的頭發搭在肩上垂到耳後，像一堆海草，

    “真的……真的已經死了。”

    她把手貼在胸口，裏麵沒有傳來心跳，隻有一絲淺淺的冰涼。她鼻子一酸，有點想哭，可枯竭的淚腺裏流不出一滴眼淚。

    “不過是換一個方式繼續生活下去而已……放開心一點，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微笑著幫夏淵整理頭發，用紅線在上麵打上了小結。樣子像極了一對貓耳朵。

    “況且，你現在也能體會到原來沒有過的感覺嘛……不用擔心疼痛，不用畏懼死亡，不用吃，也不會累，除此以外，你的生活也沒有多大影響，甚至還可以做到一些原來不能做的事情，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做不到的事情？”

    “是啊。比如你現在的力量一定比你活著時要大上不少。看看窗外的那個房頂——你現在甚至可以直接跳過去。還有路上的那個水泥罐頭車，指不定你也可以抬起來呢。”

    林遠湘家的四周都是一些平瓦房，搭得不高，看起來不過三四米，但對大多數人來講，仍舊遠遠超出了他們跳躍的極限。

    “是啊……也許確實有一些原本我看不到的東西吧？這樣一來也挺好……起碼，我現在算是自由了……畢竟我已經不算是一個人了，原來的所有事情都已經和我無關了。”

    她走到窗邊，抬起頭，望著對麵房頂的一株小草出了神。夏淵生前，自家在鄉村下的老房子邊上，也有一座老屋，上麵長滿了雜草。當時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夜裏溜出家門，順著一根藤蔓爬到房頂，躺在草堆裏，望天上點點的星。

    隻有這樣，她才能從父母無休止的爭吵裏，得到些許安慰。那些在寒風裏，被吹得東倒西歪的，那些在惡劣的環境裏無處容身，隻得在這種無人問津的地方裏紮根生長的，何嚐不也是她自己。

    而這，也是她與林遠湘，能夠相遇的契機。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扛著漁具，提著滿滿一桶戰利品的男孩，停在屋下，向自己問出了第一句話。

    這也是一段青梅竹馬孽緣的開始。夏淵和林遠湘自此以後漸漸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路分分合合，但在命運的牽連下，二人總能重歸於好。這段美好，卻又無比短暫的時光，一直持續到二人步入高中，持續到前一夜裏，持續到少女變成了一具死屍。

    她從回憶中抽出神，一轉過頭，就看見林遠湘正靠在房門口，手上端著早餐。

    “學姐呀，我剛剛在書房裏找到了……哇呀，夏淵，你在窗戶那裏站著幹什麽？趕緊把衣服穿上。”

    “啊……哦……呀！你站在門口那裏看什麽，趕緊給我出去！”

    驚慌的夏淵拿起筆筒，朝林遠湘扔去。林遠湘趕緊關上房門躲到後方，筆筒砸了個空。

    “來，穿上吧。你今天最好再在家裏休息一天吧，不要亂跑。”

    琳葉從床上拿起昨晚從夏淵家裏順走的衣服，扔到她手上，轉身出了門。

    “走吧，小學弟。”

    她對坐在沙發上的林遠湘眨了眨眼。林遠湘趕緊打開門，和她到了外麵。

    “話說，你剛才打算和我講什麽？”

    “我好像查到那個人偶的資料了。”

    “哦？這麽厲害嗎？”

    “嗯……這個東西好像是古代的一種邪術。是用墓地邊緣，生長的極陰之木，配合無數死者的魂魄淬煉而成的靈器。據說可以憑借主人的意識行動，飛簷走壁燒殺搶掠無所不能。”

    “嗯……聽起來挺厲害的，隻是這些東西你都是從哪裏看來的？”

    “古代民間恐怖故事。”

    “噗……這種東西你也相信嗎？我不得不告訴你——除了第一句話，你後麵的東西說得都毫不沾邊。這東西是古代邪術不假，可是並不是什麽控製人偶，它隻是個怨靈收集器。”

    “什麽？”

    “呐呐，說白了，像我們這些帶著怨念死去的人，死後凝結的魂魄上都會殘留很大的怨氣，而這也是我們得以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原因，一旦怨氣散盡，我們也就會在這個世界上徹底灰飛煙滅啦。因此，怨靈們都會捕捉那些怨念較小的魂魄，把他們的怨氣化為己用，來維持自己作為幽靈的生命。”

    “不過，當然，這樣的效率畢竟還是太低，很多時候怨靈們都會因為找不到足夠的食物來源，而怨氣散盡，徹底消散，所以就有一些懂點法術的家夥，在死前為自己做一些這種人偶。這種東西會用一種讓靈魂帶上極大怨念的方式，害死許多人，然後再把他們的怨氣收集起來，供施法者享用。你看，這樣一來效率是不是高了不少。所以這玩意的真正麵目，也就是這麽回事了。”

    “怎麽會有這種事呢？靠害死別人來延續自己的生命。”

    “呐，不過你也不要太放在心裏去，畢竟這也是我這麽些年待在學校裏，聽來的一些傳聞啦。”

    琳葉趴在林遠湘的肩上，衝他吐舌頭，笑道。

    “好啊，你也在這裏耍我嗎？”

    “呀，這怎麽能算是耍呢，我覺得講得還挺有道理的嘛。這麽多年過去，我也感覺自己身上的怨氣，已經比剛死那會淡了不少了。這樣下去，指不定哪天也會消失。”

    “所以，你告訴夏淵的那些東西，也是你道聽途說來的嗎？”

    “也不全都是的吧。哎，你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呀，我可沒有和她亂講，我說的可都是可以考證的。”

    “話說，你作為一個鬼魂，也不了解這方麵的事情嗎？”

    “這種事……誰會了解那麽清楚呀，鬼怪們又沒有書籍又沒有學校，隻能靠自己來揣摩那個世界的知識咯。”

    琳葉輕盈的身體掃過路邊的花叢，躍到了一束垂柳邊。她高興地將柳枝編成環，比劃在自己腦袋上，對林遠湘招手示意。一旁的人看到莫名其妙擺出各種怪異姿勢的柳條，都嚇得繞道。

    “我好久都沒有離開那個陰暗的破教室過啦。外麵的世界真是可愛。教室裏隻有黴味和老鼠，這裏卻有這些活生生的造物，所以說，能活著的確是種幸福呀。”

    她把玩著柳條，和一旁的蝴蝶玩起了捉迷藏。白皙的手掌劃過樹葉的縫隙，輕輕排在棲息鳥兒的腦袋上，驚得它們四散著跑掉。

    她湊到一株花前，湊近自己的鼻子，貪婪地吸食著裏麵的芳香。一旁，林遠湘已經撇下她走出老遠了。

    “喂，你別光是自己一個人亂走呀，等等我。”

    她腳踩虛空，躺在清晨的薄霧上，臉孔湊到了林遠湘的耳邊。太陽在她的眼睛裏打上了金色的光。

    “不過，話說回來，學姐，我有個問題一隻想要問你。”

    “什麽事？”她愉快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你為什麽會想著來找我呢？”

    琳葉聽後一愣。

    “因為，學弟是第一個，見了我不會逃跑的人。這麽多年，我都隻能一個人躲在那個陰暗的舊校舍裏，被那些孩子們躲來躲去……學弟給了我一個重新回歸正常生活的機會。我希望能找到當麵殺死我的凶手，也希望能過過普通女孩應該度過的時光。能有這樣的機會，我真的已經很幸運了。”

    她望著林遠湘，淺淺地微笑著。林遠湘看了一眼少女的臉孔：這是一個數十年前，特有的那種自然與單純的美。女孩的一顰一笑，仿佛擁有魔力一般，平淡卻驚起無數波瀾。

    他不禁臉部漲得通紅，琳葉看了，也不禁抿嘴偷笑。

    “好啦，講了這麽多有的沒的，我該說說正事了。”

    她又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個木偶。林遠湘開始懷疑她裙子上的口袋究竟有多大。迄今為止，不論是銀針、符咒、針線盒還是人偶都是裝在那個口袋裏，但口袋卻如同四次元的寶物一般，連隆起都未曾出現。

    “根據我的猜測，這個木偶的主人，應該做了不止一個這種東西。你看看，這個木偶的腳底正刻著一個II，想必它應該還有別的兄弟姐妹。”

    “意思是這件事實際上還沒有結束？既然這樣，幹什麽不把源頭的主人揪出來，讓他停掉好了。”

    “不是我不想這麽做，而是因為那個主人可能已經死了。這木偶上的魔力雖然強勁，可昨晚吸收時，卻是明顯的無主之物。這上麵附著的怨靈不可能形成這種程度的法術，隻可能是某個厲害人物，給死後的自己準備的，隻不過出了各種原因，現在這些東西已經不歸他控製了。”

    “是嗎……這樣那我們該怎麽辦？”

    “隻要這些小東西在，它們就會持續收集靈魂下去。關鍵是，它們還有一個怪脾氣——看上的靈魂，就一定要收到手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所以咱們可以觀察幾天，等到時候趕過去就行了。也許這和我當麵的死因也有關注。”

    “行吧，你救了我和夏淵，我算是欠了你人情，幫你做做倒是無所謂。”

    他叼著半塊麵包，眺望遠方的朝陽。延綿到天水交接盡處的河頭，此時正磷光片片。（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