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裏的小女孩一見媽媽哭得這麽傷心，也哇哇大哭起來。

    筱潔連忙拿出了一包紙巾遞給她：“你別太擔心，醫生一定會盡力的，你先坐一會兒，照顧好孩子要緊，不會有事情的，我也是醫生，你要相信醫院。”她將那個女人扶著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遠遠地正好見到譚正德穿著白大褂大步流星地朝這邊過來。

    筱潔心中有些詫異，其實一般送到急診室來的病人，爸爸這樣的身份都不會親自上陣的，難道他是知道自己在這裏所以才過來的？

    她又匆匆安撫了那個女人幾句，這才小跑著過去，“爸爸。”

    誰知道譚正德見到她相當吃驚的樣子，“筱潔？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剛才送那兩個傷者過來的，誰知道正好是你的醫院。”筱潔簡單地解釋了一番，“輛車相撞很嚴重，我在現場幫他們初步檢查了一下，都撞到了腦子，很可能會有出血的情況，可能要開刀。爸爸，你怎麽會過來？”

    譚正德語氣急切，“其中一個傷者是你李雲海的兒子。他剛才親自打電話給我了，人也已經趕過來了，我必須親自過來看一看，你先在外麵等一會兒。”

    筱潔一楞，李雲海？

    A市的那個市委書記李雲海？

    她剛轉過彎來，譚正德已經走進了急診室，她也不好直接進去，也隻能在外麵等著。

    果然沒一會兒就看到了李雲海匆匆趕來，他身後還跟著幾個筱潔有些熟悉的權威神經科醫生，筱潔這才恍惚地想起來，前幾年她確實和這個李雲海吃過飯，說起來爸爸和他也是略有些交情的，怪不得爸爸會這麽重視。

    其實這起交通事故，筱潔雖然不是親眼所見，但是看樣子和一些目擊者的口述，她已經斷定，李雲海的兒子是要負全責的，而且出租車的司機傷勢也是比他嚴重很多，但是她沒有想到，最後拍片的結果出來之後，先把李雲海推進了手術室。

    筱潔看著那麽多的人都圍著一個世家子弟，而那個出租車的司機卻還依舊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做著最簡單的急救方式，她一時間無法理解，終於趕在譚正德進手術室前找到了他，“爸爸。”

    譚正德已經準備要進行手術，沒有多少時間，“筱潔？你有什麽事情一會兒再跟我說，我現在要做手術。”

    “爸爸，我看到剛剛李雲海也帶了很多醫生過來，你為什麽還要進去幫他做手術，急診室外麵還躺著一個傷者，他的情況也很不樂觀，你應該給他……”

    筱潔的話還沒有說完，譚正德就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簡單地說：“現在醫院就一間手術室，其他的手術室已經都排好了手術，而且你說的那個傷者的家屬還沒有交付手術費。”

    筱潔像是愣了一下，仿佛是沒有聽清楚譚正德說了什麽，“爸爸……你、你說什麽？那個人現在快要死了，難道就因為所謂的身份和手術費的問題而不去救他嗎？他有老婆和女兒要養的……”

    “譚醫生，手術室就位，可以進行手術了。”護士這個時候上來提醒譚正德可以進手術室了。

    譚正德沉沉地“嗯”了一聲，轉過頭來看了筱潔一眼，直截了當地說：“筱潔，醫生不是神仙，爸爸開的醫院也不是善堂，明白嗎？什麽事情都是有規矩的，還有，不管李雲海帶來多少別的醫生，爸爸都是神經科的權威，這樣的情況之下我一定會是那個主刀。”

    筱潔呆呆地站在原地，隻覺得手足冰涼。

    她怔怔地看著譚正德走遠的背影，那麽熟悉高大的背影，曾經是她童年裏麵最威武的背影，代表了所有一切的美好。

    她從小就覺得爸爸是那樣了不起，因為他是醫生，那時候有很多人每天都會來她家裏，感謝她的爸爸救活了他們的家人，那時候她就覺得爸爸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就好像是電視劇裏麵的菩薩一樣，那麽善良，那麽偉大，所以她也要讀醫科。她那麽努力地趕著爸爸的腳步，隻是為了可以救活更多的人。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醫生不是神仙，爸爸開的醫院也不是善堂……”

    “什麽事都是有規矩的，爸爸是神經科的權威，這樣的情況之下我一定會是那個主刀……”

    筱潔緊緊地抿著唇，好像是有一種困頓迷茫的感覺。她不敢相信，醫生難道不應該把救人放在第一位嗎？

    原則？名譽？金錢？權勢？地位？

    難道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都及不上這些虛無的光環嗎？

    她沒有辦法接受，她也無法相信，自己最尊重的爸爸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小譚醫生？小譚醫生？……”身邊有人在叫她，筱潔有些恍惚地回過神來，見到一個年輕的護士笑眯眯地站在她的邊上，好心地提醒她：“需要帶你去休息一下嗎？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筱潔一聲不吭地搖了搖頭，轉身就朝醫院門口走去，原本是打算離開的，誰知道經過急診室的時候，正好看到急救的醫生一臉頹然地從裏麵出來，她下意識地站住腳，剛想要問，身後忽然響起了一陣淒慘地哭喊聲。

    “老公……老公……你為什麽不等等……我已經給爸爸媽媽打電話了，讓他們送錢過來了……老公啊……老公……”

    那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夾帶著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爸爸……媽媽……”

    筱潔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狠狠地捏緊了，無力到讓她覺得自己站著都覺得打晃，或者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看著這樣慘不忍睹的畫麵，她唇上那最後一絲血色都已經消失殆盡。可是她卻再也沒有勇氣上前去安撫那個可憐的女人……

    難道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的最真實的寫照嗎？

    沒有錢，就不會得到尊重，因為這裏是私家醫院，沒有地位沒有錢，人命如同草芥……

    她覺得胸口一陣一陣壓抑著的難受，或許這個傷者應該送到他們公立醫院，哪怕設備不如私立醫院，但是至少不會這樣子。可是她知道，來不及了，再也來不及了，隻是讓她最難受的卻是，這個不負責任的醫生是自己最尊重的父親……

    盡管知道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殘忍和現實，她不是什麽無知的少女，當了那麽多年的醫生，類似的場麵也不是沒有見過，可是當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親人的身上的時候，她忽然就覺得絕望。

    就仿佛是自己一直以來堅信的一種信念，陡然間被人反駁得一文不值，原來一直以來都不過是虛假的，原來所有的人也不過都是被欲望駕馭著的凡夫俗子……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醫院，隻是站在馬路上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這個季節的晚上其實不會很熱，但是筱潔卻覺得胸口一口氣憋著實在是難受，這樣的鋼筋水泥的城市裏麵，車水馬龍，冷酷地近乎沒有人情味。

    她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地看著前麵那個紅綠燈，好像是真的要迷失在這個路口。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她還有些恍惚，不過手袋裏麵的手機一陣在鎮定，好像反反複複響了好幾次，她這才反應過來。筱潔意識到自己站在原地太久，摸出手機的時候就往路口走去，她號碼都沒看，直接就接了起來，“你好，譚筱潔。”

    那頭似乎是愣了一下，隨後才有低沉的男聲透過電波傳過來，“是我。”

    筱潔這才反應過來，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有什麽事情嗎？”

    秦甫霽多少精明的人，從她開口第一個字開始就已經聽出她情緒不對勁，“這話應該是我問你的，你有什麽事情？”

    筱潔穩了穩心神，無懈可擊地回話，“搬家有點累，現在在外麵買東西，一會兒我就會回去，你放心吧，我不會亂跑。”

    秦甫霽似乎是被她這樣一絲不苟的話給刺激了一下，口氣越發不滿，“你要買什麽東西都可以讓傭人買！”

    筱潔楞了一下，反應過來自然以為這個占有欲極強的惡魔現在連自己出來買點東西都要這樣苛刻。簡直太過分了！不過為了不讓自己的計劃前功盡棄，這個時候的她自然不會有任何的脾氣，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有什麽波動，“我知道了，我現在馬上就回家。”

    也不知道她哪裏又說錯了，那頭忽然“啪”一聲，很幹脆地掛了電話。

    筱潔捏著手機站在路口，隻覺得莫名其妙。不過現在她也沒有那個心思去想這些無聊的事情，她咬了咬唇，最後還是給譚斯平打了個電話。

    正好是晚飯時間，所以譚斯平接起電話的瞬間，筱潔就直接問：“大哥，有沒有時間一起吃晚飯？”

    譚斯平趕到約定的餐廳的時候，筱潔已經坐在了窗口，這個地方以前他們經常會一起過來吃飯，這幾個月因為工作繁忙，他們兩兄妹倒是很久沒有一起坐下來吃頓飯了。

    他走近了筱潔還沒有察覺，整個人依在沙發上麵，手中若有所思地撥弄著手機，眼神卻不遠不近地看著落地窗外的街景，又好像沒有什麽焦距。

    譚斯平很少見到自己的妹妹這樣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心中有些擔憂。等到他坐在了她的麵前，筱潔這才反應過來。臉上還有來不及掩去的迷茫，幾秒過後才有些倉促地開口，聲音有些嘶啞，“大哥，你什麽時候過來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