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同病相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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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翦看他手舞足蹈地過來,好奇地問:“你怎麽啦?”

    紀培明幽幽看著她,忍不住又皺起眉頭全身上下一遍撓:“蚊子伺候的。”

    “噗……”

    王翦有時候覺得紀培明這人讀書讀傻了,但有時候這人又十分精明清醒。他的性子無疑是軟乎的,當個二十四孝老公沒話說,可是這種人一到社會上就更容易變味。網絡上常說,貧窮限製了想象,所以歸根究底,一個老實人究其本質到底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還得看他有沒有見過世麵。

    沒有見過世麵的老實不能說是假老實,隻能稱之為不諳世事。

    而真正見過世麵,懂“坐懷”是什麽感覺,還能不為之所動的人,才是真老實人。這種老實,才是能夠托付終身的。

    當然作為有著自由不羈靈魂的王翦,男人跟女人結婚,她覺得跟“托付”這倆詞沒啥關係,應該叫“攜手”更貼切。

    所以選擇一輩子的戰友,這是個需要反複推敲咀嚼的命題,不是兩點之間就是直線這麽簡單。

    它,是個結合了語數外文理參半的終生考題。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錢是萬能的。

    它買不來感情,但它可以替感情說話。

    所以紀培明現如今的好,並不代表將來的好,等他以後飛黃騰達後不改初心,那才是真的好。可王翦對他不存在信任感——所謂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古人的話中透露出的人生哲學,異常深刻。

    老人的話,有時候還是得聽。

    不過這會兒,她也是真心把紀培明當做自己初來駕到的第一位戰友。朋友多了路好走麽,何況以紀培明的腦子,以後未必會混得差。

    她把手上的豬頭肉送出去,打算提前打好關係,免得將來兩個人婚約告吹後,就成了陌路,這就極大地浪費了人脈資源。

    紀培明看到豬頭肉愣了一下,肚子不爭氣地一通亂叫。剛才坐在飯桌上的時候,他一個筷子都不敢動,其實盯著那盤豬頭肉不知道已經垂涎了多久。天知道,他家已經多久沒有沾豬肉了。

    “不怕你笑話,紀堯那水鴨子的水性就是為了撈魚練出來的。我家從來不缺魚吃,冬天紀堯也能撈到魚——就是豬肉,嗬嗬……豬肉已經不知道是個什麽味了。”紀培明尷尬地說道,倒也沒掩飾自己。

    魚是魚,豬肉是豬肉,兩者皆為葷,但又是涇渭分明的兩碼事。

    王翦拉起他的手,把豬頭肉一片不留地覆到他手心,慷慨無比地說道:“都拿去,給紀堯那小混蛋也嚐嚐。”

    紀培明原來以為王翦是要跟他分著吃,沒想到她全都給了他,立刻很是有點驚慌:“這,不太好吧?紀堯那麽對你……”

    “哎,他個小孩子,也挺不容易。”王翦說道,“不過你別真的光知道讀書,還是得好好教教他。他現在還小,還能救,長大了可不行了。那混賬樣不知天地厚的,去外頭闖禍,你就是明天變成我們市長,都來不及收拾爛攤子。”

    紀培明更加被說得無地自容:“子不教父之過,我爸沒得早,我這當哥的沒管好他,是我的錯。”

    “對,你也得好好檢討自己。”王翦誠懇地說道。

    紀培明哭笑不得:“你這人……怎麽說話不帶拐彎的。”

    王翦一臉詫異:“我把你當我知心朋友,難道對你說話也得拐彎?”

    紀培明愣住,細細地嚼了嚼“知心朋友”四個字,忽然感動得一塌糊塗:“翦翦,你真是我的貴人。”

    王翦笑了笑。

    她說話不用拐彎,她的心會拐彎就行了。

    這小樣,妥妥收入麾下。

    言歸正傳,王翦的笑一收,間諜似的悄聲問他:“張錦鴻怎麽樣了?”

    說起這個,紀培明一臉莊重:“我提議了,雲來叔覺得是,可他的性格你也知道。”

    嗯,得聽外婆的。

    王翦歎氣:“外……咳,那珍嬸怎麽說?”

    “她跟楊嬸商量了一下,決定明天再不緩,就給送鎮上醫院。”

    王翦有點好奇:“張錦鴻都成這樣了,為什麽珍嬸還不肯送醫院?”

    紀培明苦笑:“翦翦,才說你聰明,這麽快就笨回去了。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沒錢。”

    “沒錢?”

    “今年張佳慧磕磕絆絆地讀完初三畢業就不往下讀了知道麽?張錦鴻要上初中了,供不起張佳慧了。可是錢就那麽點,錦鴻病得不是時候。看了病,錦鴻上初中就得緩一緩……現在小升初的考試不好過,錦鴻這回考了個第一,能上最好的班。所以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千古話題。

    王翦冷笑:“上個初中,還能比人命重要?”

    紀培明不解:“楊嬸說,張錦鴻就是下河遊泳著涼了。可能嚴重了點,哪有要命?翦翦,你可別瞎說。”

    “別跟我提楊嬸,她還說我肺積水呢!”王翦“嘖”了聲,默默在心裏加了一句,老娘當年高考的目標之一是上醫科大,然而這個夢像個氣球一樣被他媽給戳了個大洞。

    目測,楊嬸專業不過關,意見隻能參考。

    但是她盡力了,隻能祈禱張錦鴻小朋友多堅持一個晚上。

    “哎紀培明,你今年上幾年級呀?”關於張家,她多想無益,有力氣也使不上,隻能不去想了。找了個新鮮話題跟紀培明聊,“你這年紀,人家早都高中畢業了。”

    紀培明不好意思地撓頭:“我家窮,一個學斷斷續續上的,現在高二。這還是……還是紀堯小學畢業輟學不讀我才能上……”

    “哦,看不出來紀堯還挺有犧牲精神。”王翦感慨地說道。

    “嗯,紀堯說他成績差不會讀……可是我知道這是借口。一個媽生的,哪裏就能差別那麽大。所以翦翦,我一定會考上大學。哪怕不是為了你,也得為了我的家人。我媽,我弟弟……”

    王翦很想跟他科普一下就算一對博士後夫妻生下個笨小孩都是正常的,所以一個媽生個天才再生個蠢材的概率也是有的。但聽完了他後半句,就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這個世界,無論哪個時代,逆子者有之,孝子者有之——愚孝者,更有之。

    她跟紀培明,有點同病相憐。

    正隔著時光回憶遙遠的她親媽親爸,不知她的死會不會給他們二老帶來多大的衝擊。紀培明忽然又把話題一轉,終於展露了自己的另一幅嘴臉:“那個翦翦……我答應你的事我已經盡力做到了,你答應我的……”

    王翦的目光攙了分冷意,但又看不真切。她笑了笑:“你放心,我記著的。你不喜歡我,我其實也不喜歡你,我們倆——沒這個緣分。”

    聽了這個話,紀培明果真很放心。但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歉疚地看著王翦,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王翦也不想聽他說什麽了,催他回家:“很晚了,你再不回去,你媽跟你弟會以為我把你拐跑了。”

    紀培明點頭,把沒說的話也給吞了回去,終於揣著豬頭肉走了。

    原本,他覺得王翦用她的婚姻幫了他,他報答她是應該的。他曾在心裏發過誓,會一輩子對王翦好。可是這種好,無關乎愛情。一個男人對愛情也是有向往的,哪怕比跟前途來說要稀薄地多……而當他以為這種向往將要湮滅在理想的抱負中,一生隻能寄托在王翦身上的時候,忽然王翦告訴他,他仍然有向往愛情的權利跟自由……誰不會心動?

    畢竟人,都是希望魚與熊掌兼得的。

    他隻是個俗人。

    王翦看著紀培明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幾不可聞地笑了聲。聽到聲音的時候,自己也有點懵。

    她自己都在紅塵裏打滾,憑什麽笑人的世俗呢?

    哎,文藝小青年的中二病犯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