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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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微微亮起來,窗外響起嘰嘰喳喳的鳥啼。

    床上的人仰麵躺著,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小腹上,從躺下睡著起到現在絲毫沒有變換姿勢,若不是呼吸時微微起伏的胸腹,看起來就像是一具冷硬的雕塑。

    客廳外有微弱的動靜,大門輕輕開啟輕輕合上,一陣微不可聞的腳步越來越近。外麵那人在書房門前停頓了一下,轉身走開了,緊接著客廳響起電視的聲音。

    趙盜機睜開眼睛,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已經清醒很久了。

    被子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旁邊,他翻身下床,身下的床單也很平整,隻有柔軟的枕頭稍陷下去,留下痕跡。

    趙盜機穿上拖鞋,開房門出去,看了一眼,主臥的門還關著。他徑直去衛生間刷牙洗臉,牙膏是薄荷味的,很是清爽,浴室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有點像沐浴露的香味,也有點像晏雲開所用的香水的味道。

    趙盜機刷完牙洗好臉,關上水龍頭,將毛巾掛好,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黑色的短發,黑色的眼睛,穿著黑白條紋的睡衣,跟這個時代的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他也已經能夠適應這片國土上夜晚燈火不息的城市,都市中拔地而起的高樓、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還有那些看起來便捷而神奇的電子產品。

    人族一直是個富有創造力的種族,從遠古鑽木取火、結繩記事、倉頡造字,到後來封建時期的陰陽合曆、經脈學說、四大發明、再到近現代的計算機、無線電、互聯網……不論地域和國界,人類短暫的壽命並不能阻擋他們對未來的向往,毫無疑問,在妖怪神明眼中毫無縛雞之力的人族,幾千年來所取得的成就遠非神靈所能想象。

    趙盜機從鏡子上收回視線,擦幹手。

    客廳電視的音量被調到很小聲,落地窗外日光還不是很亮,汪裁盤著腿坐在沙發上,一雙小手捧著一個大肉包,啃得嘴唇上油光閃閃,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電視上正在播放的動畫片。

    茶幾上擺著好幾袋早餐,雞蛋煎餅燒麥奶,豆漿油條包子粥,種類繁多。

    汪裁咬了口肉包,也不看他,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早餐在茶幾上,挑自己喜歡的吃。”

    趙盜機在一旁坐下,隨手拎過來一袋,將吸管插進豆漿杯蓋上的口子裏,喝了一口。有點燙,糖也加得太多了。

    “你怎麽起這麽早?”汪裁問他。

    屋裏也沒有擺放鍾表,趙盜機看了眼外麵的天色,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汪裁看了眼手機:“六點半了,晏雲開昨晚那麽晚才回來,肯定要睡到中午才肯起來。”他很不怕生,對著沒認識幾天且來路不明的趙盜機也特別自來熟,一想到今天能出門玩兒便非常高興,“晏雲開讓我陪你逛逛,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趙盜機對首都不太了解,對現代娛樂方式也不了解,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汪裁也很少自己出去玩兒,除了附近的商圈,也想不到什麽有趣的地方。他索性上百度搜了一下北京好玩的景點,推薦最多的赫然是故宮。

    汪裁默不作聲地退出手機百度,看起來很不喜歡故宮這個地方。

    “哪裏都行。”趙盜機注意到他情緒的變化,看到小孩兒難得嚴肅的臉,淡淡道,“去你喜歡的地方。”

    汪裁點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麽,朝趙盜機咧嘴笑笑:“你說的哦。”

    晏雲開財大氣粗,給趙盜機買了好幾套衣服,吃過早飯後,汪裁催著趙盜機換衣服出門,臨走前將剩下的早點放進鍋裏保溫,還貼心地給晏雲開發了條微信提醒他吃早飯。

    不過晏雲開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一點了。家裏隻有他一個人,他洗簌完出來,轉去廚房。

    手機有一通來電,晏雲開接通電話,一邊掀開鍋蓋,將早點袋子提出來。隨手翻了一下,拈了一顆雞蛋磕開。

    “喂?媽媽。”他一隻手拿著手機,表演單手剝蛋殼,“嗯嗯嗯,正在吃午飯,下午就回家。”

    母親在另一邊熱切地問道:“那晚上媽給你做好吃的,有沒有帶朋友回來?”

    晏雲開裝作沒有聽到母親話中的期待,淡笑著說:“沒有啊。”

    “兒子喲,你已經二十五歲了,媽媽不幹涉你談朋友……”

    晏雲開聽著有點想笑,一本正經地說:“您兒子這麽優秀,才二十五歲呢,還年輕,不著急。”

    “什麽不著急!你爸爸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都出生了!”

    晏雲開無奈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這不是運氣沒爸爸好,沒找著像您一樣優秀的另一半嘛……”他咬了一口雞蛋,雞蛋已經涼了,吃起來口感不是特別好,他不是很滿意,但還是兩三口吃完,又耐心地聽母親嘮叨,最後溫柔地說了幾句好話,哄好母親,方才掛了電話。

    將雞蛋殼扔進垃圾桶,晏雲開看了眼時間,回房間換了一套衣服。今天要回家,他便沒有穿得太穩重,上身穿了一件淺灰色的休閑襯衫,寬鬆的下擺半邊束在緊身破洞牛仔褲中,褲腳折起來,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腳腕。

    他對著鏡子整理發型,端詳半晌,覺得自己的穿著時尚且年輕,這才滿意。好讓母親知道,她兒子風華正茂青春年少,真的不著急找對象。

    晏雲開換好衣服,又從鍋裏拿出一袋牛奶,叼著牛奶,拎了一串鑰匙,回家。

    晏雲開自嘲自己是個窮公務員,其實是非常沒道理的。

    畢竟,不是每個窮公務員家裏都有一套四合院。

    院子裏狗吠聲聲,晏雲開剛邁進宅門,一隻哈士奇便衝了過來,圍在他腳邊打轉,尾巴不停地搖。

    “子辛,別叫了。”晏雲開輕輕踢開它。

    哈士奇還在興奮地衝他叫喚。

    晏雲開的母親,遊黛黛女士,大抵是聽到了狗叫,麵帶笑容地從廚房裏小跑出來,一把抓住兒子的手臂:“哎喲,怎麽瘦了。”

    遊黛黛女士今年年近五十,但保養得非常好,風韻猶存,不難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她自幼家境好,出嫁前父母疼愛,出嫁後老公寵著,連兒子長大後都對她百依百順,順風順水的人生使得遊黛黛女士非常胸無大誌,不到五十歲連自家公司也不想管了,現在整日隻操心兒子的終身大事。

    “我頂多也才一周沒回來,哪裏就瘦了……”晏雲開扶著母親進屋,“爸和爺爺呢?”

    “你爸還沒下班,爺爺在客廳裏,你楚爺爺也在呢,趕緊進去問候問候。”遊黛黛看著兒子,滿眼疼愛,“我說你呀,要是工作辛苦就辭職回家來,媽媽正好把公司給你管,樂得清閑,也想早點退休抱孫……唉,算了,媽媽不讓你難做。”

    母親一直很喜歡小孩,他早些年跟家裏出櫃後,最難過的就是母親了。

    晏雲開屈指用關節蹭了蹭下唇,沒接茬,笑道:“我先去跟爺爺打個招呼,正好有事情想問楚老爺子。”

    他家的四合院很現代化,正廂房和旁邊兩間耳室都重新規劃,從中間玄關進去,分成客廳和餐廳,連著後罩房劃了分了幾間臥室。

    客廳中,兩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下棋,晏雲開走到他們旁邊,倒了兩杯茶。

    “爺爺,我回來了。楚爺爺也在,我都有段日子沒見您了,還尋思著找個時間去看看您呢。”

    一局棋正好下完,晏老爺子拿起茶杯,晏雲開識相地幫忙收拾棋盤。

    楚鈞笑嗬嗬地喝茶,慈愛地看他:“回來啦,好像瘦了嘛。”

    兩家關係好,晏雲開小時候沒少在楚家玩兒,楚鈞又是從九處退休的老前輩,晏雲開半點兒不拘謹,開口道:“楚爺爺,我有點工作上的事情想問您。”

    楚鈞慢條斯理地擱下茶杯,有點意外:“老頭子我都退休好久了,除了拿退休金,可再沒接觸過單位的工作。”

    “是這樣的。”晏雲開收好棋盤,坐到老人們下首,畢竟是單位的案子,他沒有透露太多信息,“我們之前整理舊卷宗,注意到一個案子,嫌犯證詞提到民國時期‘二龍相鬥’,證據清單中還有龍鱗,提交人是您簽的字。因為這些年我們一直沒有發現過龍的蹤跡,所以覺得有些好奇,那個年代真的有龍在人間活動過嗎?有沒有留下什麽相關事跡?”

    已經過去好幾十年了,楚鈞回憶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是黃鼠狼的那個案子吧。”

    晏雲開道:“您還有印象?”

    楚鈞伸手去拿茶壺,晏雲開趕忙上前,替老人斟了一杯茶。

    “當然有印象了。雖然那個案子是建國後的,可是在此之前,我便聽長輩談話時說過,民國時期出現過龍,不過據說不是兩條,隻有一條龍。”楚鈞淺啜一口,歎了一口氣,“民國出現龍的事情,具體我也不清楚,老一輩的人幾乎不和小輩談論這件事。”

    晏雲開疑惑道:“為什麽?這對於術士們來說,難道不是值得關注的事情嗎?”

    楚鈞搖了搖頭,從容地看了眼坐在旁邊的老友,笑著指了指:“崇山,你都不給晚輩講故事。”

    晏崇山心情氣和地喝茶:“這個故事我哪裏知道,確實沒有人談論,時間久了,也不再想了。”

    “為什麽?”晏雲開不理解。

    晏崇山看著孫子,許久才說:“聽說當年為了尋找那條白龍,折了很多人,很多厲害的道士、和尚、江湖術士甚至與人交好的妖怪,統統失了性命。包括我的父親,你曾祖。事情的過程如何我們都不知曉,隻知道結局很是慘淡。幸存的那些人從不談論這條龍,直到他們逝去,我們也不明白這裏頭具體是個什麽情況。”

    晏崇山笑了笑:“我那時不過四五歲,如今都老咯……有些謎題,留給你們年輕人去研究。”

    爺爺四五歲的時候,大概是一九三八年或一九三九年。晏雲開算了一算,覺得這個年份似乎有些熟悉。

    他驀地一怔。

    時光倒轉,回到幾天之前,青城山後山。

    月色朦朧,一個穿著長衫的男人聲音沙啞。

    ——“我進結界那一年,是民國28年。”

    民國28年,正是一九三九年。

    難道是巧合?並非不可能,戰亂年代,妖怪橫行,實屬多事之秋。他小的時候聽到的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都發生在山河破碎的那些年。

    晏雲開留了個心眼,但沒有太緊張,見兩位長輩也不知道太多,便體貼地揭過這個話題,聊了幾句家常。

    手機震動了一下。

    晏雲開點開微信,看到汪裁給他發了好幾張照片刷屏,他隨便點開一張,背景是一艘海盜船,照片上趙盜機麵無表情地拎著一瓶礦泉水,沒有看鏡頭,汪裁對著鏡頭做鬼臉。

    晏雲開回複:他選的地方?

    汪裁:我選的嘻嘻嘻,我們接下來要去鬼屋!

    晏雲開:小朋友?我是讓你陪他逛逛,不是讓他陪你逛逛。

    汪裁發了一個揮手的表情,不吭聲了。

    晏雲開劃拉了兩下手機屏幕,心想民國那件事一定有很多內情,至於趙盜機究竟有沒有參與其中,他倒不著急問明白。

    估計問了也問不出什麽,那家夥記憶不全,很多事自己都不知道。

    他再次點開照片,看到趙盜機不喜不怒的臉,總覺得沒有表情就是一種表情,被一個熊孩子拉著去遊樂園,應該非常生無可戀吧。

    說起來,趙盜機能和汪裁處得這麽和諧,倒是讓他頗感意外。

    晏雲開笑了一下,又給汪裁發了一條消息:玩得開心點,晚上記得請他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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