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心裏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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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二十八年……”晏雲開有些不敢置信,張望著周圍環境,戲台上花旦水袖輕甩,千嬌百媚,戲台下三三兩兩的人圍著一張桌子嗑瓜子兒聊天,專心聽戲的反而是少數。他與趙盜機便是突然出現在二樓包廂中,好在包廂裏沒人,不然指不定誰嚇著誰呢。

    趙盜機居高臨下地掃視下方,似乎在搜尋什麽。這個包廂的視角不錯,處在戲台一側,對著上場門,角兒挑簾子上場時,略一抬眼便能注意到這裏,是票友們追捧角兒時最愛占據是位置之一。

    晏雲開站在趙盜機身後,越過他高大的身軀,探出半張臉,看著下方。

    “你這是什麽法術?”他問。

    趙盜機說:“鏡花。類似幻術,將過去的事重現一遍。”

    晏雲開抓住關鍵:“幻術?這都是假的?”

    “是假的,也是真的。”趙盜機解釋,“你所看到的,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隻不過……嗯,就像錄像一樣,3D的。雖然我們身處其中,但是無法和這些人接觸、交流。他們也無法感知我們的存在。”

    晏雲開了解了,扶著趙盜機的手臂,鬆了一口氣:“鏡中花、水中月麽。我還以為你擁有能夠穿越時空這種逆天的力量,雖然現在這樣也很厲害就是了。”

    趙盜機瞥了眼搭在自己小臂上的那隻纖細白皙的手,不做表示,隻是淡然地說:“沒人能夠對抗時間。”

    流逝的時間是淩駕在萬物準則之上的另一種準則,就算是法力無邊的聖人,也不能肆意地操縱時間。

    “嗯。”晏雲開放下了自己的手,乍一麵對這樣的場麵,他還是有一絲不安的,緊挨著施法者才能得到一點安慰。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還有心思調笑,“還好隻是幻象,不然我們穿著睡衣出現在此,那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趙盜機可以想象,要是真有一天,晏雲開有機會到別的什麽時代去,他一定會盛裝打扮,力爭做一位前無古人後最好也無來者的風流客。

    晏雲開問了個正經的問題:“所以,你選擇這個地點的原因是什麽?”

    “我初來北平,便是被一股妖氣吸引來這個地方的。”趙盜機說。

    此時底下戲台上,上場門簾子一掀,武將登場。武將耍了個把式,開口聲音哄亮,中氣十足,觀眾齊聲叫好。晏雲開算不上票友,但基本的好壞還是聽得出來的,心中也不禁叫了聲好。他依稀辨認出此處是湖廣會館,湖廣會館的曆史頗為輝煌,梨園界不少大腕兒都在此登過台。

    趙盜機看著那個武將:“他是妖。”

    一個男人從外麵進來,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點了一壺茶。他穿著一襲長衫,麵容硬朗,低調得很。

    晏雲開卻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了,碰了趙盜機一下:“那不是你麽?”

    趙盜機看向自己,沒有說話。

    “楊老板,這邊請——”一個女聲在身後響起。

    晏雲開回過頭,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引著一個中年男子過來,在他們身後的位子坐下。那女人一副精明相,對待男人的態度很是客氣。

    這二人果然都看不到晏雲開和趙盜機。

    “你們什麽時候動手?”那中年男人手中盤著兩個核桃,滿臉不悅。

    女人笑了一下,眼中殺意一閃而逝:“好歹讓他唱完這一出罷。”

    避免擋住觀眾視線,二樓的欄杆有些矮,而此時現實中已經是深夜了。晏雲開有點犯困,想找個東西靠著,左右看了看,隻得倚著趙盜機。

    趙盜機像一根柱子一樣站著不動,任由晏雲開整個人扒拉在他身上,睡衣很薄,彼此溫度交融。

    “這兩個人怎麽感覺在密謀什麽壞事兒呢?”晏雲開懶洋洋地說。

    趙盜機聲音低沉:“嗯。”

    他還在看著樓下的自己,不消一會兒,有個束發的青年人站在角落的桌邊說了些什麽,趙盜機看見自己冷淡抬眼又移開視線,那青年人便厚著臉皮同桌而坐了。

    晏雲開也注意到角落那一桌發生的事情,問:“他找你拚桌?”

    趙盜機站得筆直,輕輕應了一聲。

    晏雲開敏銳地察覺到他一瞬間的低迷,追問:“你先告訴我,之後還有他的戲份嗎?”

    “有。”趙盜機迅速收斂好情緒,平靜道。

    晏雲開挑了挑眉,耍無賴一般,雙手一伸環住趙盜機的腰身,下巴擱在他肩上,悶悶道:“什麽樣的戲份,是愛情戲嗎?他對你始亂終棄了?還是你對他求而不得?那我可不看!”

    趙盜機沉默良久,被這麽一胡攪,原本內心的憤怒和抵觸漸漸退去,他扣住晏雲開胡亂摸他腹肌的手,竟是淡淡一笑。

    “莫要鬧了。”他無奈。

    晏雲開在他耳邊低低地笑起來,笑聲很輕,撩人得很:“我鬧什麽了?我在你身邊,你居然關注別的男人?開開好傷心啊……”

    趙盜機側過頭,鎮定地問:“你不困了?”

    “不困了。”晏雲開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麵不改色地說,“其實我也不是非要問,但是我想追你,如果你心裏有白月光,我就不想追了。”

    趙盜機垂著眼,片刻,才說:“沒有。”

    “嗯?”

    “心裏沒人。”

    晏雲開愣了一下,真正笑開了,放肆地親了一下趙盜機的側臉:“會有人的。”

    趙盜機麵無表情,身體僵了一僵,說不出話來。

    “能不能快進啊?這要是實時看下去,得看多久?”晏雲開占夠了便宜,終於鬆開手,老實地站在一旁。就算穿著睡衣,他依舊有一股子書卷氣,看上去斯文而精明。隻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這玩意兒浪起來像個斯文敗類。

    趙盜機箍住晏雲開的手腕,另一隻手掐了個訣,空氣開始波動,空間扭曲變化,令人頭暈,產生一種暈車的感覺。

    幾秒鍾後,空氣中飄滿了血腥味兒。

    晏雲開有點難受,皺了皺鼻子,打量周圍環境。

    這是在一個小巷子裏,似乎是什麽飯館後門附近,四周都是垃圾和亂飛的蒼蠅。他幹嘔了一聲,鼻子泛酸,委屈道:“不是說幻境嗎,這個體驗也太真實了吧!”

    趙盜機不答,盯著前方。

    晏雲開這才騰出心思關注巷子裏的一夥人,剛剛匆匆一瞥,他隻當是聚眾鬥毆,這會兒認真看過去,他不禁背後發涼,胃裏翻騰得更厲害了。

    前方地上躺著一個男人,臉上油彩未卸,已經糊成一團,正是剛剛登場的那個武生。他蜷曲著身子躺在地上,哀嚎聲尖利,不似人聲。

    方才在湖廣會館二樓的那個年輕女人居然也在此處,她優雅地攏好裙擺,蹲下身子,纖纖玉手屈成爪狀,五指丹蔻修剪得整齊,像利刃一般捅進武生腹中,攪動一番。

    趙盜機冷眼看著,忽然手臂被人抓了一下,側眼看到晏雲開蒼白的臉。

    年輕女人用力一拽,手中握著什麽東西,站起身來,那武生抽搐了兩下,沒了聲息,化作一隻山貓。

    “那是……”晏雲開愕然,“她奪走了對方的內丹?”

    趙盜機不徐不緩地說:“這個年代秩序崩塌,很多人為一己私心,獵殺妖怪,奪取內丹。”

    妖的內丹有很多作用,補充靈力、增進修為、延年益壽……

    年輕女人帶著人走了,山貓的屍體躺在血泊中。

    趙盜機卻沒有更換場景,晏雲開沒有心思說俏皮話了,有些難過地低著頭。

    又有人出現了,是之前跟趙盜機拚桌的那個束發的青年人。他看到山貓的屍體,臉上浮現出一絲憐憫,將屍體帶走。趙盜機和晏雲開跟上,見他將屍體掩埋,還做了個超度的小法事。

    “他是術士?”晏雲開問。

    “嗯。”

    這是在山腳下,青年人超度時,那個時空的趙盜機正好上山,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青年人笑眯眯地打招呼,趙盜機不理會,徑直走了。

    “好無聊,不重要的事情就快進好嗎?”晏雲開說。

    趙盜機再次箍住晏雲開,掐訣施法,這回幻境中的時間流速變了,兩人觀看舊事,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匆匆瀏覽而過。

    在後來術士的獵妖活動前,那個束發的青年人得知消息,提前上山通知山上的妖怪防備,正好遇上趙盜機。他似乎猜到趙盜機非尋常人,當他是涉世不深的妖怪,好言好語提醒一番,執意要與趙盜機同行。

    看到這裏的時候,其實晏雲開有點氣。他自然是知道趙盜機不擅長回應別人的好意,但是看到趙盜機真的默認讓那個青年人跟著的時候,他忽然生出一種“原來自己不是第一個被允許接近的人”這種感覺。

    他都有點不想跟趙盜機說話了。

    趙盜機不懂他的心理活動,見晏雲開不說話,也隻當他疲倦。

    趙盜機說:“之後一段時間,他一直出現在我麵前,表現得很友好。我放鬆了警惕。”

    晏雲開輕哼一聲。

    時空一轉,是一個茶館的包廂。

    幾個術士圍坐,中間的男人剃著光頭,麵容溫和。

    “張僧繇?”雖然隻見過半張側臉,此時晏雲開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張僧繇語氣蠱惑,對在座的術士們說:“隻要你們幫助我完成這個陣法,獵到白龍之後,我取內丹,其餘部位,你們隨意分割。”

    “你就這麽有信心能抓住白龍?”一個人問道。

    張僧繇謙遜一笑:“我已召集各位名士,長江以北,數十位高手皆同意參與這個計劃,大家若齊心協力,想必沒有辦不成的事吧。”

    又有人問:“法陣若設好了,白龍不入陣,又當如何?”

    “我已有計策,”張僧繇說,此時門被敲響,他從容道,“關鍵的人來了。”

    束發的青年敲門而入,笑著跟大家打了個招呼。

    晏雲開看到這裏,握住了趙盜機的手,低聲道:“你個傻子。”

    青年說:“那白龍雖法力深厚,但接觸過的人不多,說實在,有些單純,甚是好騙呢。”

    “胡說,我們趙哥這叫老實!”晏雲開不悅。

    趙盜機眼中無波無瀾,被握住的手也沒有回應。他低聲道:“人間百般情誼,也曾教我羨慕過。”

    後來跌了一個跟頭,便再也不敢羨慕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