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桐階,你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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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啊啊啊啊——”葛豐突然像踩了炮仗一樣“噌”地竄了起來,險些撞到梁上去。
    那塊玉牌被他拿在手裏,見鬼似的死盯著:“‘闕’字玉牌?你連這個都給了她?!難不成你想聘她做正妻……”
    他的聲音忽然卡住了。
    隔了好一會兒,連黎賡都忍不住轉過身來了,葛豐才慢吞吞地抬起頭,一臉呆滯:“不是‘闕’字牌,是個‘閎’字!那不是你三哥……”
    鄭嫻兒冷著臉走過去,劈手將玉牌奪了回來。
    葛豐呆呆地看著她:“‘閎’字玉牌怎麽會在你手上?莫非你是……樓家三少奶奶?桐階的三嫂?昨天剛剛立起牌坊的那個?”
    鄭嫻兒收起玉牌,看著樓闕冷聲道:“我走了。你自己的狐朋狗友,自己想法子搞定,不要連累我!”
    “還真是啊?”葛豐嚇得連連後退,“桐階,你要死了!你怎麽敢……”
    樓闕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眼睛隻看著鄭嫻兒:“雨後石板路上難免濕滑,你小心點腳下。”
    鄭嫻兒點頭應了一聲,抬腳便走。
    一直沉默不語的黎賡忽然向前邁出兩步,攔住了她的去路。
    鄭嫻兒眯起眼睛,冷冷地看著他。
    對方發出一聲冷笑,聲音低沉:“好個‘矢誌守貞,婦德典範’的節婦,好個‘君子如玉,溫良端方’的少年才子,好個‘忠厚傳家,詩書繼世’的樓家!——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鄭嫻兒“撲哧”一笑:“這位公子的書想必讀得不錯,罵人都要罵出一篇駢文來!”
    眼見鄭嫻兒並未痛哭流涕,反而嬉皮笑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黎賡原本已經黑成了包公的臉不免更添了幾分顏色,一時也形容不出是青還是紫。
    樓闕走過來牽起鄭嫻兒的手,同她一起站在黎賡的對麵:“延卿,你放她出去,隻罵我一人就好。”
    黎賡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冷笑:“罵你?我怕髒了我慣讀聖賢之書的嘴!世人都說咱們的樓解元是少年英才,人品何等純潔無瑕——我倒要知道,若是學政大人和先生們知道你做下這等醜事,此時又該作何感想!”
    “延卿,不至於……”葛豐見勢不妙,忙慘白著臉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
    黎賡向三人臉上掃了一眼,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鄭嫻兒將心一橫,順手從葛豐的腰間拔出佩劍,三步兩步衝上前去,攔住了黎賡的去路。
    “嫻兒,你幹什麽?”樓闕忙跟著追了上來。
    鄭嫻兒咬牙:“你看不見嗎?我要殺人滅口!”
    樓闕忙按住她的手,奪下佩劍還給了葛豐:“嫻兒別亂來,這是黎大公子,也是中過舉人的。你若是殺了他,咱們就真的死定了!”
    “黎大公子?”鄭嫻兒臉色大變,“哪個黎大公子?”
    葛豐忙在旁解釋道:“延卿是黎縣令的愛子——那什麽,我們三個是自幼的交情,延卿的性情格外古板些,但為人還是很仗義的。你放心,他必定不忍妨害桐階的前程,今日他隻是一時激憤,回頭我再勸勸他……”
    黎賡冷聲打斷道:“沛民兄不要亂說話,黎某可不是為小義忘大義之人!朋友之義再重,難道能重得過聖人教誨、重得過天地人倫?此事我還偏就管定了!”
    葛豐聞言急得連連跺腳:“延卿!你怎麽……”
    “哈哈!”鄭嫻兒忽然甩開樓闕的手,扶著旁邊的柱子大笑起來:“聖人教誨?天地人倫?哈,好一個浩然正氣的黎大公子!你口口聲聲說別人做下醜事,難道你自己就真的幹淨嗎?!”
    “黎某自認問心無愧!”黎賡背著手昂然道。
    鄭嫻兒猛然站直了身子,怨恨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不錯,你問心無愧——在你黎大公子的眼裏,窮人如豬狗,可以隨意捕捉隨意買賣;女人如玩物,可以隨意玩弄隨意折辱;凡是身份不如你的、求告無路喊冤無門的,都是沒有尊嚴沒有價值不受你家聖人庇護的……照這個道理講下來,你黎大公子當然問心無愧!!”
    這番話,她是扯著嗓子吼出來的。吼完之後,她便踉蹌著退回牆邊,扶著柱子劇烈地咳嗽起來。
    “嫻兒!”樓闕慌忙過來扶著她。
    鄭嫻兒攥緊拳頭用力捶打著胸口,好一會兒都沒能喘上氣來。直到樓闕狠心在她背上重重地拍了兩把,她才猛然咳出了一口血沫子,重又冷笑起來。
    “嫻兒,怎麽回事?”樓闕嚇壞了。
    黎賡在旁怔怔地看著,直到鄭嫻兒住了咳嗽,他才遲疑著問:“你……莫非跟我黎家有舊怨?”
    “黎大公子說笑了,”鄭嫻兒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他,“我算什麽東西,哪裏配跟您有舊怨?”
    這會兒工夫,她的嗓子已經完全啞了,從喉嚨裏硬逼出來的聲音,幹澀如垂死老嫗的嘶吼。
    黎賡忽然有點兒不知所措。他自認從未做過任何虧心之事,實在不知是哪裏得罪了這個女人。——莫非,是父親判過的冤案的苦主?
    一時理不清頭緒,他隻得求救地看向樓闕。
    後者卻隻是向他搖了搖頭,表示並不知情。
    葛豐在旁邊打了個哈哈,圓場道:“大家都是朋友,何必鬧成這個樣子!桐階這件事,雖然有那麽一點兒……咳,驚世駭俗,但說白了也就是私德有損而已,又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禍國殃民的大事!至於延卿和這位……這位姐姐的恩怨,隻怕一時也說不清,沒準兒隻是一場誤會呐!大家一笑而過,一笑而過哈!”
    黎賡皺著眉頭看著鄭嫻兒,遲疑不語。
    鄭嫻兒挺了挺胸膛,仍然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你盡管吵嚷出去,盡管去告訴什麽學政大人、按察使大人!隻要摘了桐階的解元頭銜,你就是咱們桑榆縣的第一才子了!還有,這會兒宮裏來我家傳旨的太監恐怕還在你們家後院裏住著吧?你趕緊回家告訴他去,請他老人家回京告訴皇上,就說我欺君了!我頂著‘貞婦’的名頭坑騙世人,骨子裏其實是個人盡可夫的娼婦,應該千刀萬剮以儆效尤啊!隻要我死了,你做的那些齷齪事兒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嫻兒,別說了,再喊兩聲你這嗓子就真的廢了!”樓闕在旁又是焦急又是心疼,一時也有些無措。
    黎賡隻管站著發呆,葛豐隻得在旁提醒道:“延卿,說話啊!你嚇壞了人家姑娘了!咱們跟桐階這麽些年——你真要逼死他們兩個不成?”
    黎賡正要開口,不遠處的樓梯口那裏卻忽然傳來了“咚咚咚”的腳步聲,有人從下麵上來了。
    樓闕忙放開鄭嫻兒的手,看著她靠在了旁邊的扶手上。
    下麵走上來的是兩個小丫頭,一個是落桐居的小枝,另一個卻是寧萱堂的珍兒。
    兩下裏一打照麵,珍兒呆了一呆:“原來三奶奶在這裏,叫我們好找!幾位公子——五爺怎麽連外袍也沒穿?早起這麽涼……”
    小枝看看樓闕,再看看鄭嫻兒,嚇得險些沒哭出來。
    鄭嫻兒強壓下胸中那股翻湧的情緒,起身走到了兩個丫頭的麵前:“你們是來找我的?”
    小枝黑著臉不說話,珍兒便笑道:“是。太太有事請您過去呢,奴婢們找您一早上了——奶奶的嗓子怎麽了?”
    “沒事,走吧。”鄭嫻兒低頭歎了一聲,伸手搭在了小枝的肩上。
    一路無話。走到寧萱堂的時候,鄭嫻兒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常。
    樓夫人一見她進門便皺起了眉頭:“怎麽才來?”
    鄭嫻兒喝口茶潤了潤喉嚨,強笑道:“是我的錯。昨兒晚上著了涼,咳了一夜沒睡著,天快亮的時候實在躺不住了,我就悄悄起身去了藏書樓。丫頭們做夢也沒想到我會去那兒,滿府裏鬧著找了我一早晨,差點就要去報官了!”
    珍兒聞言“嗤”地笑了。
    樓夫人的臉色緩和了下來:“我說怎麽耽擱了這麽久——怎麽,你認識字?”
    鄭嫻兒低頭笑道:“小時候撿了半本《千字文》,跟隔壁的老先生學著認了幾個字,看書大半是不懂的,太太別笑話我。”
    樓夫人點點頭,笑道:“小戶人家的女兒,不錯了。——在藏書樓看了什麽書?”
    鄭嫻兒拍拍額頭,苦笑道:“實在沒看什麽書。原是找了本《列女傳》,上麵不知是誰批了好些小字,密密麻麻的,看得我頭疼。糊裏糊塗地看了小半篇,就聽見走廊那一頭吵起來了,我就丟下書看熱鬧去了!”
    樓夫人抬頭向瑞兒笑道:“她倒會挑。那本《列女傳》怕是老爺批注的,她敢說看得頭疼,回頭記著告訴老爺打她!”
    鄭嫻兒和丫頭們配合地笑了一陣,氣氛愈發輕鬆起來。
    珍兒忙笑道:“奶奶這性子也真是……五爺和黎公子葛公子常常為了文章爭吵起來,旁人躲都躲不及,您倒肯去看熱鬧!”
    鄭嫻兒低下頭,訕訕的:“我哪裏知道是五公子的客人嘛!聽見吵得那麽厲害,我還以為是咱們家裏的小廝打架了!這下好了,我是丟臉丟到外人麵前去了,那個黎公子還說我不該進藏書樓,拿眼睛瞪我!”
    樓夫人微微皺了皺眉頭,沉聲道:“照理說你是不該見他們的,既是無意撞見,那也罷了。黎大公子最是端方持正,他瞪你算是客氣的了,他不罵你就不錯了!”
    鄭嫻兒摸摸鼻子裝作尷尬羞愧狀,暗地裏悄悄地鬆了一口氣:看樣子,算是糊弄過去了。
    樓夫人向她招了招手,笑道:“今日叫你過來,是為了萬壽節的事——老爺雖已多年不在朝為官,但你今年立了牌坊,又封了宜人,咱們家是該用你的名義送一份壽禮進京的。”
    鄭嫻兒一驚:“咱們可以給皇上送禮?”
    樓夫人笑歎道:“沒你想的那麽好!說是送萬壽節禮,其實有幾件能送到皇上跟前去呢?咱們的禮能送到宮門口去擺一擺就算是天大的福分了!你來幫我想想,咱們該送什麽?”
    這倒是個難題。鄭嫻兒敲著桌沿沉吟許久,終於笑道:“這麽大的事,我哪裏敢出什麽主意?隻是我想,珠玉珍玩這些值錢的東西在萬壽節上必定會堆積如山,難以出彩,若真出了彩又難保不被在朝的那些大人們忌憚。咱們不能送貴重東西,卻更不能不用心——既然是以我的名義送,不如就繡一幅《百壽圖》怎麽樣?”
    “刺繡?心意雖說不錯,但宮裏什麽樣的繡娘沒有?用得著咱們來繡《百壽圖》?”樓夫人有些遲疑。
    鄭嫻兒抿嘴笑了:“隻要是自己一針一線繡的,那就算是心意到了。咱們的禮隻怕連給皇上賞人的資格都沒有,何必去跟宮裏那些繡娘比針線?”
    樓夫人沉吟許久,終於點了點頭:“既如此,幹脆就真的交給你了。今後你不必再去跪祠堂,盡快動針線把百壽圖趕出來就好——你可以嗎?”
    鄭嫻兒笑道:“萬幸萬幸,我雖蠢笨了些,繡針還是拿得動的!”
    樓夫人見她信心滿滿,樂得把事情全都推給她,自然也就不會再說什麽。
    鄭嫻兒的心緒仍然亂得厲害。見樓夫人沒有旁的事吩咐,她也顧不上再多加周旋,忙尋了個借口走了出來。
    可是出了寧萱堂的門,她一時又不知該往何處去了——她迫切地想知道樓闕那裏的境況如何,卻又沒法子光明正大地去找他。
    這會兒,他應當還是跟那兩個人在一起吧?
    誰能想到,她恨之入骨的那個黎大公子,竟會是他自幼的至交……
    這世上的事,怎麽就偏偏那麽巧!
    正恍惚時,前方拐角處忽然閃過一道人影。鄭嫻兒吃了一嚇,瞬間醒過神來。
    小枝倒是看得清楚:“是大少奶奶。”
    鄭嫻兒定了定神,心下立時了然:書房後麵是安姨娘的寒香齋,胡氏有事到那裏去,倒也不稀奇。
    正這樣想著,耳邊卻隱隱聽見寒香齋的牆內起了一陣騷亂,不知是誰喊著“別驚動了人”,一路跑了過去。
    鄭嫻兒略一遲疑,扶著小枝的手穿過了那道海棠門:“安姨娘這裏忙什麽呢?”
    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們雖然神色憂急,卻也並沒有失了禮數,一路引著她進了堂屋。
    房內,安姨娘和胡氏兩個人伏在床邊,眼巴巴地看著床上那小小的一團——那被子裏包著的小娃娃自然就是錚兒了。
    這會兒,那可憐的小家夥正抱著胡氏的胳膊咳個不住,喉嚨裏發出刺耳的喘氣聲,簡直像是要把肺給咳出來了。
    婆子匆匆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拿了塊布巾往水裏一蘸,撈出來草草一擰便蓋到了錚兒的小臉上。
    幾聲劇烈的咳嗽之後,錚兒似乎稍稍安靜了幾分。
    胡氏直到這時才得空抬起頭來,冷笑地看著鄭嫻兒:“喲,這會兒你倒有空瞧熱鬧來了!怎麽,沒到花園裏找人鬼混去?”
    鄭嫻兒看著錚兒不住地掙動著的小手,皺眉不語。
    胡氏嫌惡地眯起了眼睛:“你能不能出去?我怕你這蕩婦的眼睛看髒了我的兒子!”
    鄭嫻兒歎了口氣,抬頭向安姨娘道:“我看這孩子病得急了些,這吸熱氣的法子雖不錯,卻未必盡善。不如找一隻浴桶來裝滿熱水,上麵架一隻大竹籮,把孩子放在上頭蒸一蒸。哮吼這病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還是盡快叫大夫來開一劑定喘湯的好。”
    安姨娘想了想,忙轉頭吩咐婆子:“還不快照三少奶奶的吩咐去辦?”
    婆子答應著去了,安姨娘才笑言:“三少奶奶年紀輕輕,見識卻不短。我這裏一屋子的人,也隻有秀芳看出錚哥兒患的是哮吼,想不到你竟比我們都明白。”
    鄭嫻兒低頭笑道:“我是市井出身,自幼見的人多。”
    安姨娘斂衽道了聲謝,又笑道:“我原說小孩子的事盡量不要請大夫,免得驚擾了太太,倒折了這孩子的福。如今既然三少奶奶已經見著了,不如就幹脆鬧騰起來,請個人來看看吧!”
    鄭嫻兒笑道:“錚兒是樓家的長房長孫呢,多大的福受不起?再說生病尋醫問藥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太太知道了也隻有心疼的,哪能算是‘驚擾’?今日你們若不肯請大夫,太太隻怕反而要生氣呢!”
    這時婆子已麻利地把浴桶和竹籮取了過來。鄭嫻兒知道自己不受歡迎,當即告辭。
    意料之外的是,胡氏竟低著頭送了出來。
    鄭嫻兒站在海棠門邊,笑道:“大嫂快回去吧,這幾天記著多給孩子蒸一蒸熱氣,多喂他些溫水也就好了。”
    “你這個人的心眼倒不壞,”胡氏冷冷地道,“可惜終究不是個好人。”
    鄭嫻兒笑了一聲,轉身便走。
    胡氏卻又在後麵說道:“朱氏已經把她表妹關起來了,明裏說是教她學規矩,暗地裏還不知怎樣呢。那兩個人都不是善茬,你跟她們結了怨,以後隻怕不會好過。我勸你今後還是少招惹幾個男人吧,久走夜路必撞鬼……”
    鄭嫻兒沒有等她說完,徑直帶著小枝走遠了。
    ***
    深夜,落桐居內寂無人聲。
    一道人影借著圍牆和花木的掩護潛行而來,無聲無息地鑽進了主屋的臥房。
    素紗帳中的女子沉沉地睡著,眉心微蹙,似乎夢裏也有煩惱未解。
    那不速之客幹脆利落地脫了自己的衣裳,掀起帳子鑽了進去。
    一進被窩便直奔主題,他是半點兒也沒有客氣。
    “嗯,桐階……”鄭嫻兒迷迷糊糊地迎合著他,連眼睛也懶得睜開。
    這人,今夜似乎格外猴急啊。
    他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酒氣,粗魯得像個不講道理的莽漢,全然不管會不會弄疼了她……
    不過,她喜歡。
    鄭嫻兒的睡意漸漸地散了,卻仍然不肯睜眼,隻管把自己囚在黑暗之中,隨著他的肆虐盡情地沉淪。
    這樣的體驗,竟比先前幾次更讓她……欲死欲仙。
    不知是因為這種體驗太過強烈,還是因為空氣中彌漫著的酒氣造成了錯覺,在某一個瞬間,鄭嫻兒忽然一凜,一種異樣的熟悉感襲上了心頭。
    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她熟悉的床帳,這個男人也確實是她熟悉的情郎——鄭嫻兒放下了心。
    果然是她想多了。
    “是你啊……”鄭嫻兒迷離著雙眼,滿足地一歎。
    幸好,並不是噩夢重現。
    樓闕渾身一僵,兩手忽然用力鉗住她的雙肩,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鄭嫻兒吃痛,雙手不由自主地收緊,指甲深深地嵌進了他的肉裏。
    伴著劇痛,兩人同時進入佳境。鄭嫻兒偏過頭去咬住軟枕的一角,隻覺形神潰散,如登極樂。
    結束之後,鄭嫻兒扁了扁嘴,忿忿地向樓闕瞪了一眼。
    她的臉上紅潮未退,這一眼非但沒什麽殺傷力,反而看得樓闕心頭一陣酥麻。
    但,樓闕還不至於為了這一眼便丟盔卸甲。
    他板起麵孔,冷冷地看著鄭嫻兒:“不是我還能是誰?你剛剛一直不肯睜眼,莫不是把我當作了旁人?”
    他自己覺得這一問很有氣勢,卻不知在鄭嫻兒看來,他喘息未定卻偏要強作怒容,這模樣實在是——可愛得讓人想咬一口。
    於是鄭嫻兒就真的這麽做了。
    樓闕一愣,原本就不存在的“氣勢”這種東西更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鄭嫻兒懶懶地將腿搭在他的腰上,攢了好一會兒力氣才軟綿綿地道:“除了你這個偽君子、急色鬼,還有誰敢夜闖‘貞婦’的香閨?你這飛醋,吃得好沒來由!”
    看見這副似嗔似喜的模樣,樓闕早就沒了脾氣。他低下頭想吻她的肩窩,卻發覺那嫩白的肩頭上一排牙印分外刺眼。
    樓闕立時緊張起來,微顫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在那傷處碰了碰:“很疼對不對?都流血了……我真混蛋!”
    “嗯,你知道就好,混蛋。”鄭嫻兒白了他一眼。
    樓闕看看她的臉色,忽然眨眨眼睛,笑了:“我怎麽覺得——你一點都沒有生氣?”
    鄭嫻兒湊到他的耳邊,輕笑:“你今天,表現很不錯。”
    “原來你喜歡這樣?!”樓闕又驚又喜。
    鄭嫻兒在他肩上蹭了蹭臉頰,低聲抱怨:“喜歡是喜歡,就是……下次你最好先想法子堵住我的嘴,萬一我忍不住……被旁人聽見,咱們就死定了。”
    樓闕鄭重其事地答應了,又笑道:“你的屋子裏沒人守夜。”
    鄭嫻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嗯。小枝被我得罪了,旁人更懶得理我,恰好我也樂得清靜!”
    樓闕立刻接道:“那好極了!以後咱們也不必去什麽藏書樓,在這兒就挺好……你小點聲喊,奴才們的下房裏是不會聽見的。”
    鄭嫻兒掄起拳頭在他肩上砸了一記,撇嘴道:“如此一來,見與不見、什麽時候見,豈不是全由你一個人說了算?我就得老老實實地在這裏等著你想起我的時候過來‘臨幸’一下?這不公平!”
    樓闕不以為然:“哪有不公平?你想要的時候,也可以隨時到聽鬆苑來‘臨幸’我啊!”
    鄭嫻兒細想了想,抿嘴笑了:“‘隨時’這兩個字,我喜歡。”
    樓闕聽得心頭一酥,隨後又裝出生氣的樣子來,板起了麵孔:“原來你還喜歡?我以為你已經打算跟我一刀兩斷了——剛剛我在藏書樓等你到半夜,你為什麽不來?”
    鄭嫻兒咬住唇角,臉上的笑意淡了。
    樓闕見了,心裏有些慌:“你要跟我說實話!嫻兒,你是因為被葛沛民撞破好事而生我的氣,還是因為黎延卿……”
    如同樓闕料想的一樣,聽見黎賡的名字之後,鄭嫻兒的臉色立時難看起來。
    “嫻兒!”樓闕緊張地箍住了她的腰。
    片刻之後,鄭嫻兒撇了撇嘴,有些氣惱似的:“這還用問?擱誰在那種時候被人撞見不生氣?你自己想想你交的是什麽朋友!他把我當成是通房丫頭也就罷了,竟然還強逼著我露臉,還攔著不讓我走,還當麵搶我腰裏的玉牌!好歹也是讀書人呢,這般輕浮孟浪……如果我真的是個通房丫頭,他是不是還要死纏爛打求你把我借給他玩兩天啊?”
    樓闕歎了口氣,也有些無奈:“沛民的性子確實有些沒輕沒重的。今天他自己也知道惹了事,後悔得什麽似的……以後他定然不敢了,你看在我的份上,擔待一些吧。”
    “我就知道!他會後悔,不是因為冒犯了我,而是因為‘惹了事’!”鄭嫻兒冷笑道。
    樓闕無言以對。
    鄭嫻兒仰起頭來,看著他:“如果我真的隻是個丫頭,說不定你也就把我送給他了,就像一把扇子一幅字畫一樣,可以借用、可以饋贈……在你們讀書人的眼裏,貧賤人家女孩子的性命和尊嚴,真的分文不值是嗎?”
    “不會的,我舍不得!”樓闕低聲歎息。
    “你會舍得的,”鄭嫻兒冷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嘛!——‘妻子’尚且不值什麽,何況是一個姘頭呢?”
    “嫻兒,”樓闕扶額,“我覺得我有點兒冤枉。”
    鄭嫻兒想了想,自己又笑了:“也許你確實冤枉。可惜我不好當麵去罵你的朋友,隻好罵你出出氣!”
    樓闕了然。
    但他隨後又歎道:“其實,你剛剛那番話,不隻是罵沛民,更是罵延卿吧?以你的性子,沛民再孟浪,也不值得你生這麽大的氣。”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們都是一樣的東西!”鄭嫻兒咬牙。
    樓闕用手指抹了抹她的眼角:“別裝了,你騙不了我。你跟延卿有舊怨,是不是?”
    鄭嫻兒搖頭,避開他的目光。
    樓闕隻得摟住她,語氣盡量和軟:“延卿想了一整天,始終沒能記起何時得罪過你。他托我回來找你問問,若真是他自己無意間做下了錯事,他願意承擔罪責。——延卿的秉性中正得近乎迂腐,我覺得他實在不可能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你確定這其中沒有誤會?”
    “就當是誤會好了,不必再提了。”鄭嫻兒悶悶地道。
    樓闕皺眉,不語。
    鄭嫻兒歎了口氣,反抱住他的肩膀:“我確實恨了他很久,但……如今都不必說了。今天他肯替咱們保密,這是一樁天大的恩情,從前縱有什麽……也都還清了。今早我罵他的那番話實在難聽,改天你替我向他道個歉吧。”
    樓闕看著她,歎息良久:“嫻兒,我的任何事都沒有瞞過你,你的心事卻從來不肯跟我說!”
    鄭嫻兒自己也知道有些理虧,卻實在無法開口向他解釋這件事。
    這一刻,她的心裏是害怕的。
    她害怕說出真相之後,他便不得不在情人和摯友之間作出取舍。
    她更害怕他最後給出的那個答案,是她所不願意麵對的。
    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如何能比得上他多年的摯友?
    鄭嫻兒心煩意亂,遲疑著不肯接話。眼見樓闕眼中的希望漸漸黯淡下去,她卻又不免有些發慌。
    她自己害怕失望,又如何忍心讓他失望?
    情急之下,鄭嫻兒忽然勾起唇角,發出一聲冷笑:“你真的任何事情都沒有瞞過我?你敢發誓麽?”
    典型的倒打一耙,以攻為守。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樓闕遲疑了一下,目光竟然開始躲閃。
    鄭嫻兒猛然坐了起來,心中大為驚詫:不是吧?還真有問題?
    他瞞著她幹了什麽?
    嫖妓去了?有別的相好的了?要娶親了?再不然就是……殺人放火為禍一方了?
    樓闕看到鄭嫻兒眼珠亂轉,就知道她一定沒想好事。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擁緊了那女人軟軟的身子:“嫻兒,如今還不是時候——再過一陣子,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鄭嫻兒的心尖上似乎顫了一顫。隨後,她又強迫自己露出了漫不經心的笑容:“其實,你不用把你的秘密告訴我,我們不過是……”
    樓闕立時沉下了臉:“你再敢提‘露水姻緣’四個字,我立刻就——”
    “就怎樣?”鄭嫻兒挑釁地看著他。
    樓闕停頓了好一會兒,終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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