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壞了旁人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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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又是陰雨天氣。鄭嫻兒正高眠不起,小枝忽然又來吵嚷,說是寧萱堂來人了。
    沒法子,鄭嫻兒隻得胡亂梳洗一番,匆匆趕了過去。
    寧萱堂裏,竟又是滿滿當當地坐了一屋子人。
    樓夫人招手叫鄭嫻兒坐下,語氣倒還和藹:“你的臉色不太好。沒睡醒?”
    鄭嫻兒點了點頭,一臉坦然:“是。晚上沒睡好,快天亮的時候才眯了一會兒。”
    說罷,她裝作不經意地向樓闕的方向瞟了一眼,果然看到他的唇角微微地勾了起來。
    樓夫人沒有疑心,笑著勸道:“刺繡是個精細活,又不趕那一天兩天的時間,你又何必熬夜?熬壞了眼睛可就不值當了!”
    “太太教訓得是,媳婦記著了。”鄭嫻兒微微一笑,十分乖巧。
    閑話說完了,樓夫人便斂了笑容,向眾人環視一圈:“錚兒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鄭嫻兒忙看向胡氏,心裏緊張起來:“大嫂,錚哥兒怎麽樣了?”
    胡氏沒有答話,倒是安姨娘替她答道:“多虧了三少奶奶的法子——大夫說,這病勢雖凶險,幸好先前處理得巧妙,倒還沒什麽大礙。昨兒喝了兩劑定喘湯,今早已經咳得少些了。”
    鄭嫻兒聞言稍稍放心,知道沒什麽大事了。
    樓夫人倒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原來那個蒸熱氣的法子是你出的主意!我聽說,大夫也是你叫人去請的?”
    鄭嫻兒不知是吉是凶,隻得誠實地點了點頭。
    樓夫人慢慢地轉著佛珠,冷笑道:“這麽說,你大哥大嫂是該好好謝謝你。隻不過——你好心救那孩子,焉知不會壞了旁人的好事呢?”
    鄭嫻兒皺了皺眉:“太太這話,我有些不懂了。”
    樓夫人向瑞兒使了個眼色,那丫頭便站出來代她說道:“三少奶奶沒有害人之心,自然不會懂。大夫說,錚哥兒從未出過府,更不曾接觸過病人,照理說是不該得這個病的。太太覺得這話蹊蹺,便叫人細查了查,誰知……”
    朱金藍掩口輕呼:“天啊,該不會……是有人故意謀害錚兒?寄傲軒裏照顧錚兒的是哪幾個婆子?審問過了沒有?”
    樓夫人用佛珠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沿,麵色平淡:“自然都審問過了。你大嫂自己挑的人,還是可信的。”
    “那……”朱金藍遲疑著,欲言又止。
    樓夫人倒也沒賣關子,直接招手叫丫頭拿上一件東西來,卻是小孩子常用的一角圍涎。
    瑞兒冷聲道:“前天府裏有大宴,大少奶奶怕人多晦氣,一早就囑咐了寄傲軒的奴才不許帶錚哥兒出門,也不許隨便帶外人來看他。所以最近這幾天裏,隻有慎思園的玉珠姑娘到過寄傲軒,不但抱過錚哥兒,還送了一件圍涎給他戴——可巧,這病不就是戴了這圍涎之後得的麽?太太已經找人看過了,這圍涎看著光鮮可愛,裏頭的棉絮卻是髒的。錚哥兒這病來得蹊蹺,病源十有八九要著落在這件東西上!”
    這番話說完,滿屋子的人臉上都不好看。
    樓夫人一雙眼睛隻盯著朱金藍:“你有沒有什麽話說?”
    朱金藍忙走到堂中跪下,急道:“請太太即刻把玉珠叫來審問,如果真是那小蹄子黑了心,兒媳第一個要打死她!”
    “玉珠不會害人的。”二少爺樓闓在旁皺緊了眉頭。
    一直未曾開口的胡氏忽然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玉珠不過是個丫頭,她害我的兒子做什麽?這件事,恐怕還得問她的主子!”
    “所以,大嫂懷疑的是我?”朱金藍抬起頭來,一臉震驚。
    胡氏冷笑不語,樓夫人也隻是緩緩地轉著手中的佛珠,許久沒有表態。
    鄭嫻兒用她那點為數不多的經驗在心中細想了一遍,也覺得一個普通的丫鬟實在沒有謀害長房小主子的理由。
    倒是朱金藍很有這個動機。
    而且,這府裏論心機論狠毒,朱氏都是數得著的。
    旁人大概也多半是這樣想,於是堂中眾人的目光幾乎全部落在了朱金藍的身上。
    似乎可以定案了。
    兩個婆子拖著玉珠走了進來,重重地將之摔到了地上。
    “說吧,誰指使的?”樓夫人冷聲問。
    玉珠顯然已經受了刑,臉色蒼白得厲害。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目光定在了朱金藍的身上。
    後者嚇得一顫,忙厲聲喝道:“玉珠,我和二爺待你不薄,你若敢血口噴人,我定然饒不了你!”
    玉珠怔怔地跪了一會兒,忽然挺直了脊背,坦然道:“奴婢不敢說謊。這圍涎是我們奶奶拿給我的。奶奶有孕之後一直在學著做小孩子的衣裳,這一條圍涎說是做得太大了,白放著怕放壞了,所以才叫我送去給錚哥兒先用著。”
    “一派胡言!”朱金藍氣得臉色鐵青。
    胡氏站了起來,冷笑道:“弟妹好巧的心思!這玉珠姑娘是二兄弟的房裏人吧?聽說二兄弟最近動了心思,想抬舉她做個妾?你這一條圍涎,既除掉了我家錚兒,又除掉了自己屋裏的眼中釘,真是極好的一石二鳥之計啊!”
    朱金藍低下頭平複了片刻,臉色漸漸恢複如常:“大嫂這話,實在冤枉我了。您且想想,我要謀害錚哥兒,怎麽會用自己屋裏的人?這不是明擺著讓人猜疑我嗎?”
    “你倒想用別人屋裏的人,那也得旁人肯聽你吩咐才行!”胡氏不客氣地嘲諷道。
    朱金藍無法反駁這句話,隻得又道:“好,這一點暫且拋開不論。這賤婢剛剛說圍涎是我親手做的,那麽就請諸位看看這圍涎上的繡花,是不是我的針線?”
    這一點倒是值得一提。樓夫人叫瑞兒把那圍涎舉到眼前,細細地看了一陣,搖了搖頭。
    朱金藍鬆了一口氣,臉上便添了幾分笑意:“左右是咱們府裏的人。請大嫂、弟妹和姨娘都來認一認這針線,沒準兒就找出那個歹人來了呢!”
    樓夫人的臉色不見緩和,語氣卻已比先前好了些:“你起來吧。挺大個肚子了,別總跪著。”
    朱金藍忙道了謝,扶著小丫鬟的手回到原處坐下了。
    鄭嫻兒看了一出好戲,直到此刻才開始認真打量那條圍涎。
    細看之下,她忽然心頭一凜。
    這上麵的繡花,分明是出自她的手!
    難怪剛才就覺得有些眼熟呢!
    莫非,這場陰謀的最終目標,竟然是她?
    正心慌時,朱金藍已注意到了她的異常,關心地看了過來:“弟妹,怎麽了?莫非你見過這針線?”
    鄭嫻兒定了定神,抬起頭,笑了:“我是對針線方麵的事有點兒興趣,可惜見識短淺,不敢妄下斷言。還要請二公子五公子看過之後,我才敢說。”
    樓闕接收到她求救的目光,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樓闓將那圍涎接過去看了兩眼,隻誇了一句“好鮮亮的活計”,後麵就沒話了。
    樓闕湊過去看了一眼,笑了:“我倒不懂刺繡,隻是這東西,似曾相識。”
    鄭嫻兒拍手笑道:“原來五公子也覺得似曾相識?我是上次跟著陳四小姐去蘭馨苑的時候看見過,那天有一位姑娘手裏的帕子跟這個挺像的,據說是什麽‘桐君姑娘’的針線。——不知五公子是在何處見了?”
    樓闕點頭微笑:“那就是了。我是在沛民兄的家裏看到過一架出自‘桐君姑娘’之手的插屏,那刺繡的意境與這圍涎上繡著的花草……神韻相通。”
    鄭嫻兒嘖嘖讚歎道:“那一定很值錢!那天林大小姐跟我說,‘桐君姑娘’的一方帕子就要好幾十兩銀子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多錢!”
    樓夫人皺眉追問道:“你們認清楚了?這確實是那個桐君姑娘的針線?”
    鄭嫻兒遲疑著點了點頭,樓闕已笑道:“十有八九。母親若有疑慮,可以請綴錦閣程掌櫃來驗一驗。”
    樓夫人不置可否,胡氏忽然又冷笑道:“一方帕子幾十兩銀子,這圍涎怕不得值一百兩?一個丫鬟就算把自己賣了也換不來那麽多錢!二弟妹,為了要錚兒的命,你還真舍得本錢啊!”
    朱金藍急得又站了起來:“不是我!太太明鑒,剛才這賤婢一口咬定說圍涎是我做的,如今三弟妹和五兄弟卻都說這刺繡是桐君姑娘的手筆,由此可見這賤婢口中沒句實話!”
    “照你這麽說,是那個什麽‘桐君姑娘’要害我的兒子?”胡氏冷笑著追問。
    朱金藍忙又搖頭:“大嫂可憐這丫頭,也得先想想有些人值不值得可憐!她雖買不起桐君姑娘的針線,可是她難道不會偷嗎?我表妹上個月去綴錦閣買了好些東西,焉知這賤婢不是從她那兒偷來了旁的東西改做的!”
    這話一出,樓夫人不禁點頭:“難怪呢。這圍涎也就是刺繡精巧,收邊的針線就平常得很,確實不像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玉珠,你怎麽說?”朱金藍冷聲問。
    玉珠俯伏在地上,哭道:“奴婢什麽也不知道,奴婢說的都是實話!”
    朱金藍咬牙冷笑道:“那就是死不認罪了!金珠,你回咱們園子裏去把真兒帶過來,讓她認認這件東西!”
    金珠應了一聲,正要退下,樓夫人忽然開口叫住了她:“罷了!”
    鄭嫻兒見狀,忍不住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顯然,叫陳景真來對質是沒有用的,因為她隻會順著朱金藍說話。
    這種毫無意義卻要得罪客人的事,樓夫人不會做。
    所以,這個黑鍋,玉珠背定了。
    至於真相如何,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
    旁人怎麽想不知道,至少鄭嫻兒自己是認識這刺繡的。
    那是她閑暇時在一塊生絹上繡著玩的,針線比綴錦閣賣的那些略顯粗糙。
    後來,這東西找不到了,她也沒放在心上。
    如今細想想,恐怕是桂香那丫頭做的好事吧?
    朱金藍——一石三鳥,果然好計啊!
    隻可惜,大夫救了錚兒,“桐君姑娘”這個身份救了她,倒黴的就隻有這個名喚“玉珠”的小丫鬟了。
    鄭嫻兒抬頭看向朱金藍,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太太,”胡氏忽然跪了下來,“這丫頭想必是一時糊塗。如今錚兒也沒什麽大礙,不如就小懲大誡吧!”
    樓夫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沉吟許久才道:“謀害主子的奴才,樓家是容不得的。既然你替她求情,這頓板子就免了,直接叫人牙子拉去賣掉就是了!今後府中再有誰這般興風作浪,可再也沒這麽便宜的事了!”
    說罷,她抬起頭來,向朱金藍警告地瞪了一眼。
    朱金藍忙笑道:“不錯,府裏斷斷容不下這樣心懷不軌之人!”
    樓夫人的臉色似乎有些不耐,看著婆子們拖走了玉珠,便揮手打發眾人散了。
    從堂中出來之後,朱金藍沒有回自己的院子,卻在長廊上站定了,兩手不停地擰著一方帕子,神情猶疑不安。
    鄭嫻兒笑著走過去,斂衽為禮:“二嫂。”
    朱金藍立刻攥住了她的手:“妹妹,那針線的事……”
    一句話隻開了個頭,她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她不會傻到以為鄭嫻兒連自己的針線都認不出來。所以,這會兒她是該先努力撇清自己,還是該以攻為守,先質問她“桐君姑娘”是怎麽回事?
    沒等朱金藍理出個頭緒來,鄭嫻兒已拉著她的手走進了佛堂的偏殿。
    “弟妹,你這是做什麽?”朱金藍有些不安。
    鄭嫻兒神色凝重,再次行下禮去:“姐姐,這件事我不敢瞞你——那圍涎上的刺繡,其實是我的針線!”
    朱金藍愣了一下,眼角立時帶上了笑意:“怎麽會呢?你先前不是說……”
    鄭嫻兒深吸一口氣,裝作驚魂未定的模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那刺繡是我的針線,可圍涎真的不是我做的!先前我是在模仿桐君姑娘的針線,自己知道學得不好,也不好意思拿給別人看,什麽時候丟了也不知道……今天看見那條圍涎的時候,我都快要嚇死了!”
    朱金藍握住她的手,笑了:“原來是這樣!別怕,事情已經過去了,姐姐相信你!”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相信我?”鄭嫻兒一臉感激。
    朱金藍重重地點了點頭:“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玉珠和原先你院子裏的桂香一向交好,必定是桂香那賤婢偷了你的針線交給她的!這兩個歹毒的東西——我原以為玉珠是想陷害我,萬沒料到她是算計著你呢!這真是……好險!”
    鄭嫻兒拍著胸口,連連驚呼:“原來是這樣!這丫頭也太歹毒了!今日我若認了針線是我的,這罪名必定要落到我的頭上;可我若不認,姐姐你的罪名又洗刷不幹淨——幸虧我情急之下拿桐君姑娘做了個擋箭牌,不然咱們就真的完了!”
    朱金藍深以為然:“是啊,幸虧妹妹聰明,否則你我二人總有一個要折在那賤婢手上!”
    鄭嫻兒忐忑道:“今日咱們算是僥幸,隻是陳四小姐……”
    “沒事的,”朱金藍輕笑道,“玉珠那賤婢已經滾出府去了,針線的事讓真兒擔著也好。太太總不能找一個客人去查問根由。”
    鄭嫻兒點了點頭,誠懇地道:“沒想到這麽容易就過關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二嫂才好!”
    朱金藍細細地觀察著她的臉色,心中疑慮漸消,麵上卻作出十分自責的樣子:“這樁事是我的奴才鬧出來的,妹妹非但不疑我,反而還肯對我掏心掏肺,做姐姐的心裏真高興。”
    “姐姐,咱們說好了互相扶持的。”鄭嫻兒“真誠”地道。
    朱金藍點了點頭,麵上又現出了幾分憂色:“你我姐妹自然不必見外,隻是大嫂……唉,妹妹,你有沒有發現,剛才在太太麵前,大嫂口口聲聲指認我是歹人,卻對玉珠百般包庇?我疑心……玉珠那賤婢,恐怕早就被她收買了!”
    鄭嫻兒心中一凜。
    朱金藍忙又趁熱打鐵道:“你想想看,如果錚兒的病不是她自己使的苦肉計,她為什麽不著急請大夫,倒要等你勸了才肯請?如果她跟玉珠不是一夥的,她為什麽不怨恨那賤婢,反而要替她求情?”
    “大嫂她,不會吧?”鄭嫻兒的神色有些猶疑。
    朱金藍冷笑道:“你哪裏知道人心險惡!她是長房,如今府裏的事卻是我管著,她怎麽能不恨我?至於你——妹妹,她一向不喜歡你,你又占著嫡長的名分,難保她不會對你下手!今後你也要加倍小心她才是啊!”
    鄭嫻兒沉吟著,重重地點了點頭:“多謝姐姐,我記著了。”
    朱金藍看見她鄭重其事的神色,忍不住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鄭嫻兒正在心裏暗笑,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小徑上,一道熟悉的人影躲躲閃閃地溜了過去。
    是她?!
    鄭嫻兒心頭一跳,忽然莫名地緊張起來。
    ***
    書房正廳的後門開著。樓闕捧了本書坐在椅子上,眼角不時地向門口瞟一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門口人影一閃,妝容精致的女子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桐階。”
    “陳四小姐有事嗎?”樓闕眉頭一皺,神情十分不耐。
    陳景真微微一笑,自作主張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將手裏的茶盤放在了桌上。
    兩碟點心、一隻茶壺、一對茶碗,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大老遠捧了來的。
    樓闕隨手把書扔回桌上,心頭一陣煩躁。
    陳景真咬了咬唇角,似乎快要哭出來了:“桐階,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騙你的……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不值一提。”樓闕淡淡地回了一聲,起身要走。
    陳景真忙站起來攔住他的去路,急道:“先前是我不懂事,表姐已經罵過我了!這兩天我跟表姐學了一道茶,算作向你賠罪好不好?”
    說罷,她也不等人答應,隻管慌手慌腳地把茶水斟出來,雙手捧到了樓闕的麵前。
    在這個過程中,她的兩隻腳就像釘在地上的一樣,半步也不肯挪動。
    樓闕將雙手背在身後,臉上難掩嘲諷:“陳四小姐的意思是,今日我若不喝這茶,你就不放我走是麽?”
    “當然不是……”陳景真臉上一紅,忙向後退了小半步——也就一隻腳的距離。
    樓闕冷笑一聲,坦然地擦著她的臉前走了出去。
    “桐階!”陳景真鍥而不舍地端著茶碗追了出來,“你不肯喝我的茶,是不接受我的賠罪嗎?”
    樓闕冷聲反問:“陳四小姐這是賠罪的態度嗎?我若執意不喝這茶,你是不是打算捏著我的鼻子給我灌下去?”
    “我……當然不是!我隻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你為什麽要躲我!”陳景真這次是真的快哭了。
    樓闕跨出門檻,淡淡道:“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我怕對你名聲有礙。陳四小姐……”
    後麵的話,他不知怎的沒有說下去。
    陳景真大喜過望,幾乎連茶碗也端不住了:“桐階,原來你是為了我!”
    樓闕拍了拍額頭,無奈道:“剛才那句話,我糾正一下——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我怕對我名聲有礙。”
    “噗——哈哈!”廊下響起了一聲控製不住的大笑。
    陳景真的俏臉立時紅了個透。
    直到這時她才看見,門外不遠處的石凳上,坐著一個素衣素裙的女子——正是她最看不順眼的鄭嫻兒來了。
    “三嫂。”樓闕微笑著打了招呼。
    鄭嫻兒回應他一個同樣的微笑,順便附贈飛眼一個:“我就在這兒歇歇腳,你們當我不存在就行哈!”
    陳景真陰著臉喚了聲“三少奶奶”,隨後便轉身折回書房去把茶碗放下了。
    鄭嫻兒眨眨眼睛,誇張地拍了拍大腿:“喲,陳四姑娘怎麽生氣啦?是怪我來得不是時候哇?罷了罷了,我知道我這個人晦氣著呢!我馬上就走,你們繼續,繼續哈!”
    這時陳景真已重新走了出來。樓闕看見她,剛剛還在笑著的臉上立刻現出了不耐煩的神色。
    陳景真知道不妙,忙扯出笑容,向鄭嫻兒重新見禮:“真兒剛才端著茶呢,禮數不周之處,還請三少奶奶見諒。”
    “喲,幾天不見,陳四小姐進益不小,連人話都會說了!”鄭嫻兒拍手讚歎道。
    趁樓闕看不見,陳景真惡狠狠地向鄭嫻兒剜了一眼,擺手示意她走開。
    偏偏鄭嫻兒像看不懂似的,笑吟吟地起身走了過來:“陳四小姐泡了茶?巧極了,我走了這麽遠的路,正覺得口幹舌燥……”
    陳景真臉色一變,忙道:“這會兒我的茶恐怕涼了。三少奶奶要喝,改天真兒重新給您泡一壺!”
    鄭嫻兒緩步走到她的麵前,忽然臉色一變,厲聲喝道:“一壺茶而已,肯給五公子喝,卻不肯給我喝?不會有鬼吧?——莫非,你是來給五公子下毒的?是誰指使你這麽做的?二哥?二嫂?還是你的父親陳老爺?”
    “不是!你不要血口噴人!”陳景真立刻跳了起來,剛剛立起來的賢淑溫雅形象蕩然無存。
    鄭嫻兒靠在門邊,懶洋洋地眯著眼睛:“沒毒啊?沒毒你自己喝一碗給我看看呀!你若不敢喝,我即刻便叫奴才們來拿了你,送到官府去審問!”
    陳景真的臉色立時白了。
    樓闕轉過來,探究地看著她:“怎麽,這茶裏果真有毒?”
    “沒有,真的沒有!”陳景真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沒有你就喝啊!”鄭嫻兒站在門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陳景真仰起頭來,求救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看著樓闕。
    “看來,確實有必要報官了。”樓闕沉聲道。
    “不要!”陳景真急得一躍而起,衝到桌前端起剛才那碗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
    喝完了,她重重地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回過頭來看著鄭嫻兒:“我喝了!我沒死!三少奶奶還有何話說?”
    鄭嫻兒笑眯眯地向她行了個禮:“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陳四小姐光明磊落,我在此向您賠個不是如何?”
    陳景真狠狠地擦了擦眼角,仰頭看向樓闕,顯然是在期待後者為她做主。
    誰知樓闕看也沒看她,卻回頭向鄭嫻兒道:“聽母親說,三嫂要繡《百壽圖》?這一百個字體不同的‘壽’字可是半點兒差錯也出不得,母親囑咐我幫三嫂寫幾個樣子,不知道算不算多此一舉。”
    鄭嫻兒拍手大笑:“這可真是雪中送炭呐!我那兒繡架已經備好了,正在為字體犯愁呢!五公子若得空,今日便幫我寫出來才好!”
    “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樓闕伸手向鄭嫻兒作了個“請”的手勢,側身讓到路旁請她先行。
    陳景真見樓闕也要走,立時急了:“桐階,我的茶你還沒喝呢!”
    樓闕腳下頓了頓,回頭笑道:“對不住了,陳四小姐。我自幼腸胃不好,大夫囑咐過不能沾生冷之物。今日的茶既然已經涼了,那便改日再叨擾吧!”
    “桐階!”陳景真急得又是跺腳又是拍門,嗓子都快喊破了,樓闕卻再也沒有回頭。
    轉過夾道拐角的時候,鄭嫻兒忍不住回過頭去看了一眼。
    “怎麽了?”樓闕也跟著回過頭去,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鄭嫻兒歎了口氣,站定了:“你現在回去救她,還來得及!”
    “救她?怎麽回事?”樓闕不解。
    鄭嫻兒咬了咬唇角,壓下心底的那幾分忐忑:“其實……在你們看見我之前,我已經叫人去找了二公子,跟他說陳四小姐在書房請他喝茶。”
    樓闕眉心微動:“所以?”
    鄭嫻兒仰起頭來,定定地看著他:“二公子剛剛已經進去了。如果那茶水沒問題自然萬事大吉,否則……”
    沒等她把話說完,樓闕已笑著接道:“否則,陳景真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且會砸得很疼。”
    鄭嫻兒眨了眨眼睛,有些鬧不清狀況:“你居然還笑?我要害她哎!難道你不應該罵我狠毒嗎?”
    樓闕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笑得愈發愉悅:“狠毒?你哪裏狠毒了?你在她的茶水中下了藥嗎?”
    鄭嫻兒嚇了一跳,忙躲開他的手,緊張地四下張望了一番,然後才回轉身來跺腳道:“我沒下藥,可我還是存了害她之心啊!你們正人君子不是都喜歡‘得饒人處且饒人’嗎?再說,男人不是都應該喜歡溫柔善良以德報怨的女孩子?”
    樓闕心中發癢,忍不住伸手摟過鄭嫻兒的腰來掐了一把,然後俯身湊到她的耳邊低聲笑道:“我偏喜歡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小妖女!再說,我是不是‘正人君子’,你還不清楚麽?”
    鄭嫻兒隻覺得耳後被他吹得癢癢的,心中一蕩,雙腿竟已軟綿綿的站不住了。
    她慌忙咬緊牙關,狠狠地向樓闕的腰上推了一把:“你要死了!在外麵你也敢亂來!”
    樓闕抬起頭來看看天色,誇張地歎了口氣:“唉,時間過得好慢,還有三四個時辰才能‘亂來’!”
    鄭嫻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天呐,”樓闕扶額哀歎,“你明知道是在外麵,居然還敢勾引我!你就這麽急嗎?”
    鄭嫻兒氣得掄起拳頭便要打他。誰知這時不遠處正有個丫頭向這邊走了過來,鄭嫻兒冷不丁地吃了一嚇,立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樓闕神色坦然,微笑地看著她:“三嫂,你是不是走不動了?若是累了,便在這裏坐一坐再走不妨。”
    鄭嫻兒氣得瞪眼,直到那丫頭走了過去,她才壓低了聲音怒道:“你自己要死,不要拉上我!”
    樓闕拍了拍石桌,一臉委屈:“唉,女人果然善變!昨晚還一邊喊‘要死了’,一邊死死地纏著我的腰,今日卻又不肯陪我一起死了!”
    鄭嫻兒雙腿發虛,心頭亦是一陣無力:“樓闕,你變壞了!我不敢要你了!”
    “那我今晚不來了?”樓闕笑問。
    “你敢!”鄭嫻兒想也不想便吼了出來。
    樓闕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
    鄭嫻兒白了他一眼,起身便走。
    樓闕忙追上來亦步亦趨地跟在旁邊,笑吟吟地欣賞著她的怒容。
    眼看已經快到聽鬆苑了,他好歹算是想起了正事,忙正了正臉色:“剛剛二嫂找你說了什麽?你有沒有麻煩?”
    鄭嫻兒撇了撇嘴,有些不屑:“沒有麻煩啊!我假裝相信那丫頭不是她指使的,她假裝相信我相信了她——我們好著呢!”
    “那‘桐君姑娘’呢?”樓闕仍有些不放心。
    鄭嫻兒笑了:“桑榆縣裏想學桐君姑娘針線的人多了去了,這一點她倒不會多想。你就不用為我操這份心了,我一時還死不了!”
    樓闕鬆了口氣,自己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當然知道她死不了,可心裏卻偏偏放不下,非要聽她當麵說出“無事”兩個字才行。這份擔憂甚至強烈到讓他連堅持到晚上再問的耐心都沒有,迫不得已隻能到書房等她。——他是不是中邪了?
    “桐階,大嫂這個人,怎麽樣?”鄭嫻兒忽然問道。
    樓闕想了想,笑道:“耿直爽朗,刀子嘴豆腐心。”
    鄭嫻兒轉了轉眼珠,點頭不語。
    樓闕見狀又補充道:“錚兒的事,大嫂最初不肯請大夫,恐怕就是擔心今日這樣的結果——玉珠被賣了,大嫂的心裏一定很不是滋味。”
    鄭嫻兒大為詫異。
    樓闕苦笑著歎了口氣:“在這件事裏,大家都知道玉珠最多是個跑腿的,甚至很可能完全無辜。可是二嫂如今懷著孩子,誰也奈何不得她。這種事鬧出來,最後倒黴的一定是奴才。”
    鄭嫻兒低頭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歎道:“看來論心胸論見識,我是遠遠比不上大嫂了。這件事是我給鬧出來的,玉珠——我豈不是很對不住她?”
    樓闕正色道:“你救了錚兒,父親和大哥大嫂都很感激你。玉珠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大嫂會關照她的。”
    “桐階,謝謝你。”鄭嫻兒忍不住踮起腳尖,在樓闕的下巴上啄了一下。
    然後,她便看到了站在聽鬆苑門口一臉震驚的鍾兒。
    完了,這小子怕要被她嚇死了!
    樓闕好笑地在鄭嫻兒的頭上拍了一把:“你確實欠鍾兒一個道歉。”
    鄭嫻兒瞪眼:“他自己跟了個招蜂引蝶的主子,那是他自己倒黴!我道的哪門子歉?”
    “好吧,是我招蜂引蝶的錯。”樓闕很好說話。
    鄭嫻兒正要為自己的強詞奪理而羞愧,卻聽樓闕繼續說道:“所以晚上記得洗幹淨了等著我,——我的小蝴蝶!”
    “嘔——”鄭嫻兒捂著胸口作嘔吐狀。
    鍾兒立時嚇得麵無人色,見鬼似的盯著鄭嫻兒的肚子。
    樓闕伸手在鄭嫻兒的額頭上戳了戳,笑道:“別嚇我家鍾兒了。你先回去,我把‘壽’字寫好了就給你送過來。”
    鄭嫻兒笑吟吟地問:“隻寫‘壽’字?不順便給我寫點別的?比如‘可憐數點菩提水,傾入紅蓮兩瓣中’之類的?”
    樓闕呆了半晌。
    鄭嫻兒終於報了剛才在路上被他調戲的仇,大笑一聲揚長而去。
    眼看著她已經過了藏書樓,樓闕終於回過神來,雙手抱頭發出一聲哀嚎:“天呐,這個女人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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