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我要嫁的是您家五公子

字數:14271   加入書籤

A+A-


    次日,鄭嫻兒早早地起身梳洗了,細細地描畫了眉眼,又耐著性子坐在鏡前盤了個雲頂髻,穿了件石青色繡合歡花的齊胸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半臂,帶著丫頭小枝悠悠然地進了寧萱堂。
    她是寡婦,原不必日日到婆母麵前晨昏定省。所以樓夫人對她的到來頗感意外:“你今日怎麽這樣早?莫非是《百壽圖》遇到了麻煩?”
    鄭嫻兒淺淺一笑:“並沒有什麽麻煩,時間上也趕得及,太太放心。”
    樓夫人聞言便點了點頭,向她笑道:“剛剛你安姨娘還說起你,可巧你就來了——今早大夫來看過,說是錚哥兒已經大好了,你大嫂心裏對你可感念得很呐!”
    “我不過是動了動嘴皮子,可不敢居這個功。”鄭嫻兒謙遜地笑了笑,自己尋了個角落坐了下來。
    抬頭,對上一雙微微發紅的眼睛,她的笑意加深了。
    對麵坐著的正是樓闕。自從鄭嫻兒進門來,樓闕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她。
    此刻四目相對,樓闕的臉上現出了幾分怒色,目光微凝,無聲地質問:昨晚,為什麽不開門?
    鄭嫻兒趁旁人不留心,偷偷地向他拋了個媚眼兒,無聲地挑釁:我偏不開,你奈我何?
    樓闕瞪了她一眼,臉上的怒氣消失了,唇角緩緩地露出了幾分笑意。
    過了片刻,他張了張嘴,無聲地說道:“好看。”
    鄭嫻兒得意地扶了扶發髻,心道:當然好看,特地打扮了來勾你的,梳了一早晨呢!
    夜裏晾著他在冷風裏吹了半宿,天亮了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來饞他,這就是鄭嫻兒對他搶走那幅刺繡的懲罰。
    樓闕顯然明白鄭嫻兒的意思。並且,他很樂在其中。
    這會兒安姨娘不知說了句什麽,樓夫人和其餘幾人正笑得歡暢,一時無人注意到這邊。樓闕趁機向鄭嫻兒的胸部瞄了一眼,眼角邪氣地勾了一下,右手放在腿上緩緩地比了個抓揉的動作。
    鄭嫻兒微微低頭,舌尖調皮地探出來舔了舔嘴角,同時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圓圈,姿態優雅地上下擺動了兩下。
    樓闕的眼中有亮光閃過。
    鄭嫻兒若無其事地轉頭看向樓夫人,臉上卻仍然能感覺到那道熾熱的目光帶來的溫度。
    笑意不由自主地爬上了眼角。
    樓夫人忽然向這邊看過來,疑惑地皺了皺眉:“閎兒媳婦,你的臉怎麽那麽紅?”
    鄭嫻兒忙坐直了身子,笑道:“許是剛才走得急了些……”
    “太太!我要見你們家太太!”廊下忽然響起一聲帶著哭腔的高呼,打斷了鄭嫻兒的解釋。
    那是陳景真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瑞兒掀簾子看了一眼,臉色微變:“陳四小姐好像受了什麽刺激,蓬頭垢麵地就闖進來了!”
    果然,她話音未落,陳景真已闖進門來撲倒在了地上。旁邊四五個丫鬟婆子拉拉扯扯的,竟硬是沒攔住她。
    樓夫人的臉色陰沉了一下,很快恢複如常:“陳四姑娘這是怎麽了?瑞兒,還不快把人扶起來?”
    瑞兒聞言忙過去攙扶,陳景真卻趴在地上不肯起身,口中哭道:“真兒已是走投無路,求太太替我做主!”
    樓夫人臉上露出了憐憫的神色,手裏的佛珠飛快地轉動了起來:“好孩子快別哭,好好說話!這是怎麽了?聽說你表姐動了胎氣,莫非慎思園的人趁她病著給你氣受不成?”
    陳景真拚命搖頭,滿臉淚痕縱橫:“太太,真兒沒臉見人、沒臉活著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樓夫人見她哭得實在厲害,語氣不由得愈發嚴厲了幾分。
    在場的安姨娘和胡氏同時搖頭,表示什麽也不知道。
    鄭嫻兒是知道的,但樓夫人看過來的時候,她卻也作出一臉茫然的樣子來,緩緩地搖了搖頭。
    大麻煩要來了,傻子才會自己往前湊。
    樓夫人向堂中環視一周,見無人應聲,隻得叫人去慎思園問話。
    這時陳景真忽地轉過身來,向樓闕哭道:“桐階,你真的那麽狠心,到了這個地步都不肯幫我說句話嗎!”
    “闕兒,怎麽回事?”樓夫人的目光看了過來。
    鄭嫻兒忙看向樓闕,心裏隱隱有些擔憂。
    樓闕被點到了名字,隻得抬起頭來,沉吟道:“我不知內情,實在不敢妄言。這件事,還是由二哥自己來說比較合適。”
    “為什麽要聽他說!”陳景真狀若癲狂,“我不喜歡他!我恨他!他不過是獸性發作強占了我的身子,憑什麽你們一個兩個的都讓我聽他說!他欺辱了我,你們不說替我做主,卻全都眾口一詞勸我給他作妾,這是什麽道理!這是哪裏的王法!”
    樓夫人大驚失色,攥緊佛珠猛然站了起來:“你說什麽?那孽障……那孽障他欺辱了你?什麽時候的事?!”
    “前天……前天中午!”陳景真再次哭倒在地。
    樓夫人大怒,隨手抓起坐榻上的小矮桌用力一掀,杯碟茶碗立時碎了一地。
    安姨娘嚇得臉色煞白,慌忙起身離座跪了下來。鄭嫻兒和胡氏也隻得跟著站起,連勸“太太息怒”。
    寧萱堂的丫頭們伶俐,沒多久便把樓闓和滿臉病容的朱金藍請了過來。
    樓夫人喝令二人跪下,厲聲問:“你們又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從實說來!”
    朱金藍勉強跪在地上,額頭見汗,搖搖欲墜。
    鄭嫻兒走過去挨著她跪下,伸出手臂讓她扶著,自己抬起頭來向樓夫人勸道:“二哥二嫂縱然有錯,想必也罪不至死。請太太看在您那未出世的孫兒的份上,讓二嫂起來說話吧!”
    樓夫人定了定神,忙答應了,讓鄭嫻兒扶朱金藍起來坐著。
    朱金藍坐下的時候,重重地在鄭嫻兒的手上攥了一下。
    鄭嫻兒微微一笑,向她遞過一個“安心”的眼神。
    這時,俯伏在地上的陳景真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說吧,怎麽回事?”樓夫人的語氣緩了幾分,怒意未消。
    樓闓抬起頭來,看著陳景真冷笑道:“不識抬舉的東西,倒是會告狀!也好,你自己來求太太做主,咱們也算是過了明路了,明兒我叫人補一份聘禮送到你家去就是了!”
    “混賬!”樓夫人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把。
    樓闓微微低了低頭,卻沒有什麽悔過之意:“太太息怒。兒子知道這事做得不妥當,太太要打要罵我都甘心受著,不敢有怨言!”
    樓夫人見了他這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怒氣更盛:“你……混賬東西!咱們樓家老幾輩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現在就帶上聘禮給我滾到陳家磕頭請罪去,什麽時候陳老爺子的氣消了,你再滾回來挨你爹的鞭子!”
    樓闓聞言立時站了起來,一臉輕鬆:“那還不容易?陳老頭子把他女兒送到慎思園,不就是為了讓她爬到我的床上來?那天這小蹄子的茶裏十有八九動了手腳,還當我不知道呢!如今我肯給她個名分,那老東西高興還來不及……”
    鄭嫻兒心裏暗道:你倒不傻,隻是那茶裏的心意,卻並不是為了你!
    陳景真哀嚎一聲,張牙舞爪地向樓闓撲了過去,“你胡說!我心裏喜歡的人一直是桐階,我怎麽可能看得上你!前日分明是你恃強淩逼於我,我這輩子都被你給毀了……我要殺了你!”
    樓闓一時不防,臉上被她狠狠地抓了兩把,立時多出了幾條滑稽的血道子。
    他的性子可不是個肯服軟的,一時吃疼,立刻變了臉色,揮起拳頭便將陳景真砸倒在地。
    陳景真跌在桌角上撞疼了肩膀,愈發大哭大鬧起來。
    這時樓老爺子被家奴引著匆匆而來,一進門便氣得摔了拐杖:“混賬東西!給我打!”
    小廝奉命拉住了暴怒的樓闓,卻不敢當真打他,隻好意思意思扇兩巴掌了事。
    一家之主暴怒如此,眾人齊齊震悚。
    堂中靜了一瞬,隻有陳景真嗚嗚咽咽的哭聲還在繼續。
    樓老爺子走到主位上坐下,命人把樓闓踹翻在地,厲聲喝罵道:“樓家世代忠厚,從未出過這等醜事!今日就算陳老爺陳四姑娘肯饒你,我也斷斷容不得你了——孟龍孟虎,把這孽障給我拖到祠堂去,亂棍打死!”
    他胡須亂顫,聲色俱厲,竟是動了真格的。
    “老爺不可!”樓夫人和朱金藍同時站了起來,安姨娘更是兩眼一翻,“咕咚”一聲向後仰倒了下去。
    寧萱堂中立時亂成一團。
    朱金藍再也顧不上扮虛弱了,忙抱著六七個月的大肚子“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老爺您消消氣,看在太太和姨娘的份上,看在您未出世的孫兒的份上……二爺有錯,您罵他也好打他也好,好歹留著他的命吧!哪怕把他打殘了呢,隻要他在,我們娘兒倆也就不算是無依無靠……他若沒了,我們孤兒寡母兩個可怎麽過啊……”
    安姨娘很快醒了過來,聽到此處也忙哭道:“老爺,如今您在氣頭上,怎麽處置這孽障都不為過,可這人要是死了,他就再也活不過來了啊!”
    樓老爺子被這兩人哭得有些心軟,不由得又想起了前年三兒子病死的時候,那段傷心欲絕的日子。
    良久之後,他狠狠地在自己的胸口上砸了兩拳,歎了口氣:“論情論法,那孽障犯的都是重罪,死不足惜!我是不肯饒他的,你們想救他的命,還是求陳家姑娘開恩吧!”
    他話音剛落,安姨娘立刻跪行到陳景真的麵前:“陳四姑娘,我們老爺言出必行,如今隻有你能救二爺了!二爺再怎麽不好,如今也已經是你的夫君,你……”
    陳景真發瘋一般地甩開她的手,扯著嗓子直吼:“誰是我的夫君?我答應嫁他了嗎?樓老爺肯為我出氣,我感激不盡,最好現在就打死他!你們指望我替他求情,那是做夢!”
    “真兒!”朱金藍又急又氣,“這會兒你又發的什麽瘋!事已至此……我已經答應不跟你計較了,二爺也答應給你名分,你還想怎麽樣?你以為二爺死了你就會好過嗎?你已經失了清白,以後還能嫁給旁人嗎?”
    樓老爺子接過丫頭送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冷冷地道:“你們不用威脅陳家姑娘!這件事是樓家欠她的,她嫁不出去,樓家就把她當女兒養著,養一輩子!今日隻要她說一個‘殺’字,那孽子就必須死,你們誰求情都沒用!”
    “陳景真!你不要逼人太甚!”朱金藍尖叫著向陳景真撲了過去。
    旁邊的丫鬟婆子們大驚失色,忙衝上去七手八腳地拉住她,生怕她又驚著了胎。
    樓老爺子已經被鬧得煩了,黑著臉向孟家兄弟揮了揮手:“去祠堂吧!”
    樓闓死命掙紮,朱金藍和安姨娘同時哭叫起來,立時又鬧了個雞飛狗跳。
    鄭嫻兒往後麵的角落裏退了兩步,心裏倒對這個嚴厲得不近人情的樓老爺子生出了幾分敬重來。
    孟家兄弟似乎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樓闓被他二人拎著,連半點兒反抗之力都沒有。
    眼看人就要被拖出去了,陳景真忽然出人意料地抬起了頭:“等一下!”
    鄭嫻兒心裏暗道:“好戲來了。”
    朱金藍忙衝過去抓住陳景真的肩膀,喜極而泣:“真兒,你答應饒過二爺了?”
    樓闓絕處逢生,險些也掉了眼淚,麵上卻硬是作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來:“好了真兒,你這架子已經端得可以了,別再得寸進尺了!我答應今後好好待你就是!”
    樓老爺子掄起拐杖照著樓闓的背上狠狠地砸了兩下,然後才轉向陳景真:“陳四姑娘,你要替這個孽障求情?”
    陳景真慢慢地站了起來,挺起胸膛:“我,不給他作妾。”
    朱金藍聞言立時火了:“你不做妾,難道是要我把正室的位置讓給你不成?我告訴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不嫁給他!”陳景真尖叫起來,“我一直喜歡桐階,你是知道的,你們都知道的!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麽要莫名其妙地跟一個欺辱我的人綁在一起?樓老爺,我要嫁的是您家五公子,從前是,現在依然是!”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鄭嫻兒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暗暗地對自己說了幾十遍“淡定”。
    樓老爺子先前生怕自己太凶嚇壞了陳景真,所以同她說話的時候刻意向前探著身子,作出和藹的模樣。但是此刻他臉上的那幾分和藹之色消失了,眼睛裏漸漸地添了幾分戾氣:“你是說,你想嫁給闕兒?”
    陳景真昂然道:“是!我要嫁給桐階,哪怕是做個側室!隻要樓老爺答應,我就不計較樓闓欺辱我的事!”
    “荒唐!”樓夫人拍案而起,“你的身子已經給了闓兒,如何還能嫁給闕兒?作妾也不行!你當我的兒子是可以隨你挑的嗎?闕兒可不曾虧欠過你!”
    陳景真見事情不如自己想象的順利,眼淚立時又掉了下來:“我的身子被誰糟蹋了就隻能嫁給誰嗎?我自己喜歡誰就一點都不重要嗎?樓闓他就是個色鬼,他糟蹋過的女人那麽多,難道個個都要嫁給他嗎?”
    樓夫人正要還口,陳景真忽然轉過身來,指向了鄭嫻兒:“他還糟蹋過鄭氏那個賤人呢,結果怎樣?那賤人還不是繼續裝模作樣地當著她的三少奶奶!”
    鄭嫻兒眉頭微皺,眼角悄悄地向樓闕那邊捎了一下,見他臉上沒有異色,這才放下了心。
    樓老爺子卻立時臉色大變,“呼”地一下子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陳景真瑟縮了一下,隨後又高高地昂起了頭:“原來樓老爺還不知道?——倒也是,老爺子秉性忠直,若是知道這件事,當初怕也沒臉建什麽貞節牌坊了!”
    “孽障,可有此事?”樓老爺子用拐杖敲著樓闓的額頭,氣得險些昏死過去。
    樓闓當然否認,急得說話都結巴了。
    樓老爺子又看向鄭嫻兒:“你跟我說實話,那孽障可曾欺辱過你?”
    朱金藍在旁嚇得臉色灰白,拚命向鄭嫻兒使眼色。
    鄭嫻兒先是茫然地搖了搖頭,然後又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來:“老爺別生氣,陳四姑娘大概是受了刺激,腦子有點兒糊塗了。”
    樓老爺子看了看兩個“當事人”的臉色,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轉頭向陳景真冷聲道:“你不想嫁給孽障也罷了,今後你就是樓家的大小姐。至於那些沒影的事,你以後不許再信口亂說了!”
    陳景真不甘心,又向前跨出一步,冷笑道:“樓老爺分明已經信了我,為什麽不讓說了?是害怕事情傳出去惹來大禍嗎?我可以向您保證,隻要您答應讓我嫁給桐階,你們家的醜事就不會從我這兒傳到外人耳中去!”
    “莫名其妙!”鄭嫻兒嗤笑。
    陳景真忽然轉向她,眼睛裏是隻有自己才懂的怨毒:“你們兩個的事,慎思園的奴才無人不知,虧你倒有臉裝無辜!你說樓闓不曾欺辱過你,莫非你跟他一直是兩廂情願?又或者,是你主動勾引的他?別以為我不知道前日是你叫人把他騙到書房去欺辱我的!你自己討好不了他,就想法子幫他幹傷天害理的事,你會遭報應的!”
    鄭嫻兒察覺到周圍眾人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善,不禁皺眉:“我是徹底聽糊塗了!陳四小姐一會兒說二公子欺辱我,一會兒又說我討好二公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陳四小姐,您是不是不知道造謠中傷也是要入刑的?”
    陳景真看著她,冷笑:“還在裝模作樣!你敢指天發誓嗎?如果你守貞是假、犯淫是真,馬上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怎麽樣?”
    此話一出,鄭嫻兒還沒怎麽樣,一直置身事外的樓闕先沉下了臉。
    但還沒等他開口,樓闓已經先慌了:“弟妹,你可千萬別亂說話,我……我雖然對你動過不好的心思,但到底沒能把你怎麽樣,你可不能害我啊!”
    鄭嫻兒忍不住“嗤”地一笑:“放心吧二公子,您這樣的,我還看不上!”
    樓闓一時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高興。
    鄭嫻兒發現樓老夫婦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又板起麵孔裝出一臉正經模樣:“守貞之事,我問心無愧。縱有滿天神靈在此,我也沒什麽好怕的。”
    樓老爺子的臉色終於緩和了幾分。
    他哪裏知道,鄭嫻兒從來不敬神靈,無論做什麽都隻肯順著自己的心意,當然“問心無愧”!
    鬧到這會兒,大家都有些厭倦了,樓夫人便向陳景真道:“你也可以回去歇著了。嫁不嫁闓兒可以商量,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就盡數收起來吧!”
    鄭嫻兒歎了口氣,緩步走到陳景真的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事情總會過去的,你也別太難過了。今日你說了好些無憑無據汙蔑我的話,但我看在你乍逢大變的份上,不會跟你計較的。我希望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那個頭腦清醒的陳四小姐。”
    樓夫人向陳景真橫了一眼,臉色不善:“造謠生事全憑一張嘴,這心性怕也不是什麽好姑娘!闓兒有錯是不假,但一個巴掌拍不響……”
    剩下的話結束在樓老爺子的一個怒視之中。但在場的眾人都明白,陳景真即使能嫁過來,想討得樓夫人歡心也已經不可能了。
    陳景真自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原本便是打定了孤注一擲的主意,想利用眾人的愧疚和樓老爺子愛惜羽毛的心理,為自己爭取到想要的東西。
    沒想到,事情遠遠沒有她想象的那麽順利。
    情急之下,她想到了用“威脅”的方式來增加自己的籌碼,把鄭嫻兒拉出來踩在腳下,也沒有成功。
    因為,她無憑無據!
    陳景真十分不甘心。她知道,錯過了今天,她就永遠不會再有下一次機會!
    眼看樓老爺子已經要作最後的決定了,陳景真將心一橫,突然撲過去抱住了樓闕的腿:“桐階,桐階!你真的不肯為我說一句話嗎?這件事不是我的錯啊,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
    樓闕起身避讓兩步,甩開了她的手:“陳四小姐,請自重。”
    “哈,自重!”陳景真的眼淚立時流了滿臉:“你讓我自重?如今我‘自重’還有什麽用?我已經沒有路可以走了!你明明也喜歡我,你明明也對我動過心的不是嗎?現在你急於跟我撇清,是因為嫌棄我的身子不幹淨了是嗎?那天你明明可以救我的,我遭遇這樣的事,你是有責任的!”
    樓闕下意識地抬頭向鄭嫻兒看了一眼,然後才沉聲說道:“陳四小姐今日信口開河的話實在太多了些!你若是受了刺激神誌不清,樓家可以幫你請個好點的大夫,你確實該回去歇著了!”
    “你敢發誓說你沒有喜歡過我?”陳景真一臉倔強。
    樓闕勾了勾唇角:“抱歉,陳四小姐,你這樣的,我還看不上。”
    鄭嫻兒險些笑出聲,察覺到樓夫人異樣的目光才忙調整了表情。
    陳景真忽然發狂似的大笑起來:“你不喜歡我?那昨天在你的臥房裏,你為什麽要那樣對我!”
    “真兒,不許胡說!”搶先開口的是朱金藍。她雖是斥責,語氣之中卻有著藏不住的興奮。
    樓闕麵不改色,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陳四小姐請不要亂說話,惡意造謠中傷,也是可以入刑的。”
    “闕兒,這又是怎麽回事?”樓老爺子看向樓闕,神情和語氣都很平淡,跟剛才質問樓闓的時候判若兩人。
    樓闕的神色就更平淡了:“無事。想必陳四小姐神誌不清的毛病,從昨日就已經開始了。”
    樓老爺子點了點頭:“既如此,親事暫且擱置,陳四小姐暫居慎思園治病休養吧!孟龍孟虎,先把你家二爺拉出去打一百鞭子,然後送到陳家去交給陳老爺處置!”
    “老爺,一百鞭子會死人的!”朱金藍急得又跪下了。
    這會兒樓老爺子卻沒理她,隻叫丫頭扶她起來,然後便要揮手叫眾人都退下去。
    陳景真死死地盯著樓闕,臉色由紅到紫,越來越難看:“桐階,你真的不肯娶我嗎?”
    樓闕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冷:“陳四小姐,病要早治。”
    “哈哈!”陳景真狂笑起來,“我就知道!你當然看不上我這樣的,因為你正跟鄭氏那個賤人打得火熱!樓老爺子,您怕是還不知道吧?您那個‘貞婦’兒媳,手段可厲害得很呐!您若是再不下手管管的話,您這一大家子怕要被她一個人搞得烏煙瘴氣了!”
    鄭嫻兒心頭一跳,耳中“轟”地大響了一聲,眼前似乎也有些眩暈。
    她不敢向樓闕那邊看,隻得盡力站穩了,聳聳肩膀作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來:“這怎麽又繞到我這兒來了?陳四小姐,我怎麽不記得我跟你有這麽大的仇恨?莫非那天糟蹋你的人不是二哥,而是我?”
    “胡鬧!”樓夫人嗬斥了一聲。
    鄭嫻兒扁了扁嘴,向樓夫人撒嬌:“媳婦蒙冤受屈,請太太做主!”
    陳景真“嗬嗬”地笑了:“三少奶奶,你開始慌了!”
    樓夫人手中的珠串“啪”地一聲扯斷了,佛珠四散,撒了一地。
    樓闕皺了皺眉,起身走上前來:“母親息怒。陳四小姐病中胡言亂語,並無惡意,母親不必跟她計較。”
    樓夫人陰沉沉地向陳景真瞪了一眼,然後抬頭看向朱金藍:“闓兒媳婦,你這個妹妹帶回去吧!多叫幾個婆子守著她,她若是管不住這張嘴……”
    朱金藍立刻意會:“太太放心,真兒這是鬱結於心,喝兩劑安神的藥就好了,沒什麽管不住的!”
    “嗯,那就好。”樓夫人放心了。
    深宅大院裏,要管住一張嘴,簡直不要太容易。
    陳景真雖猜不到表姐要怎麽對付她,卻已本能地察覺到不妙。
    於是她幹脆豁了出去,連抓帶咬地打退了撲上來抓她的婆子們,大笑著向樓闕吼道:“好個言行合度的翩翩君子!你裝正經裝得這麽習慣,怕不是一日之功吧?要不是昨日撞見你畫鄭氏的春宮圖,我怕還真要信了你的邪!”
    “什麽是‘春宮圖’?”鄭嫻兒一臉茫然地向樓夫人問道。
    樓夫人瞪了她一眼,厲聲向婆子們喝道:“還不快把這瘋子拖下去!”
    鄭嫻兒見樓夫人不理她,又將茫然的目光投向樓闕:“五公子會畫畫嗎?昨天你畫我了?”
    樓闕清咳一聲,帶著恰到好處的尷尬:“並無此事,三嫂不要把瘋言瘋語當真。”
    “哦。”鄭嫻兒似乎剛剛意識到不對,低下頭有些無措似的扭著手裏的帕子。
    這時陳景真已被婆子們拖到了門口,她卻硬是死賴著不肯走,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又哭又笑:“你們兩個還真會演!你們是吃定了我拿不出證據是嗎?樓桐階,此刻你敢不敢讓人到你的臥房裏去,把那副山水園林的刺繡拿過來給大家看?那是三少奶奶的針線沒錯吧?那上麵繡了什麽字,要不要我替你念出來啊?‘我這裏軟玉溫香抱滿懷,阮肇到天台……’”
    這次婆子們終於伶俐了些,沒等她念完便一巴掌拍了上去,把她給砸暈了。
    堂中終於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齊齊鬆了一口氣。
    樓闓掙紮無效,已經死豬似的被孟家兄弟拖走了。朱金藍的臉色蒼白得不成樣子,臨走之前還啞著嗓子向樓夫人勸慰了兩句:“真兒是真的瘋了,今後我一定關住她,不會再叫她胡言亂語。她剛剛說的那些混賬話,太太千萬不要放在心上。二爺雖糊塗,平時卻也隻是跟幾個丫頭胡鬧些,至於五兄弟和三弟妹兩個人……他們的品性如何,太太心裏都明白的。”
    “你去吧。我自己的兒子兒媳婦,我還是信得過的。”樓夫人攥了攥她的手算是安慰,又轉頭向丫頭金珠囑咐道:“好生照料著你家奶奶,她自己的身子重要,叫她別操勞了。”
    朱金藍擦著眼淚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胡氏也忙扶著安姨娘起身告退。
    鄭嫻兒看見胡氏沒有嘲諷她就走了,一時倒有些詫異。
    丫鬟婆子們分頭出去送兩邊的少奶奶,堂中終於空了下來。
    樓老爺子深深地看了樓闕一眼,丟下一句“別忘了你的身份”,然後就拄著拐杖慢吞吞地走了出去,挺蒼老挺疲憊的樣子。
    鄭嫻兒心下正感慨,忽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忙站起來向樓夫人告辭。
    樓夫人卻叫住了她,又吩咐瑞兒帶了小枝出去。
    鄭嫻兒忽然覺得有些緊張。
    她不由自主地轉身看向樓闕,卻見他仍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唇角甚至還帶了幾分淺淺的笑意。
    “太太是有話要吩咐嗎?”鄭嫻兒強作鎮定。
    樓夫人手裏捏著一顆佛珠撚來撚去,許久才啞聲問道:“是真的?”
    鄭嫻兒知道她問的是什麽,本待否認,卻發現自己的喉嚨裏幹澀得厲害,竟是緊張得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即使先前被裝棺活埋的時候,她也不曾慌成這樣!
    驚恐,無措,愧疚……卻並沒有後悔。
    嚐試了許久都沒能說出話來,鄭嫻兒隻得求救地看向樓闕,緩緩搖頭。
    不能承認,也不必承認!
    無憑無據,這件事還是可以瞞過去的,隻要牙關咬緊了就好……
    樓闕領會了鄭嫻兒的意思,微微點頭示意她放心,然後坦然地抬起頭來,向樓夫人淡淡一笑:“真的。”
    喜歡公子,妾身邀你扛牌坊請大家收藏:(公子,妾身邀你扛牌坊熱門吧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