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十八個心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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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上,皇帝高坐在禦座上,攏著手,看著下頭爭吵不休的臣子們。
大家爭論的焦點都聚集在許晗的身份上。
她雖是金吾衛副指揮使,但身上掛著另外一重身份,有封地的王爺。
雖是異姓王,可到底也是宗藩,這樣插手地方的民政,該不該?
而且,據說讓官府去查封賭坊的就是鎮北王許晗。
大家爭論著許晗這一行為對不對,到底有沒有違背律法,又或者是否應該受到懲罰,以此來警示不論是在京的空頭王爺,還是在封地的藩王。
禦史們都是吃飽了沒事幹的主,年底正閑的慌,現在明擺著有事情讓他們折騰,紛紛一窩蜂的朝許晗口吐利劍。
禦史甲,“臣以為鎮北王此舉有違抗律法,報官也就罷了,她竟然直闖府衙,質問牢頭與管轄清水鎮的地方官。
這不僅僅是涉及到了民政,根本就是直接掌控了全局,就算她身上有金吾衛副指揮使的職位,這也是過線了。“
禦史乙在禦史甲退回去後,馬上接著站出來,朗聲道,
“臣覺得鎮北王作為一個藩王,身上再兼任金吾衛副指揮使這樣的要職,有很大的不妥當,當初在江南一案中,對淮揚知府馬進山屈打成招,事可一不可二。
臣以為,鎮北王借著陛下的信重,行跡之妄為,心誌之猖狂,陛下不可不察。”
朝堂上,大部分朝臣紛紛附和兩位禦史,其實裏麵很多人並不了解許晗,隻是,打壓異姓王對文臣來說就是個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太順嘴了。
是屬於那種何樂而不為,獨彈劾不如眾彈劾的那種。
再加之,許晗這一年多來,升遷的速度快的讓人眼睛都眨不過來,就江南弊案,不知道擋了多少人的財路。
當然,有讚同,有順勢而為的,也有逆勢而為的,發出的聲音和禦史們那是旗鼓相當。
“臣不明白,按照兩位禦史大人的說法,也就是說,不管是誰,上到王室公卿,下到普通百姓,販夫走卒,看到不平事都繞道而行了?
王室公卿們插手就是越權,違背律法,那普通百姓是什麽?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那這國還是國,人還是人嗎?”
“京城周邊,發生如此大案,關乎到朝廷和百姓,鎮北小王爺如此的情急,在某看來,那不過是一片忠心報朝廷,就算有錯,那也隻要申斥一二即可。”
禦史甲冷笑一聲,繼續道,
“清水鎮自有管轄的地方官,再不行,還能報道三司,何須鎮北王來多次一舉?這分明就是貪功冒進。”
這位禦史大人得了禦史乙的提醒,抓著許晗曾參與江南弊案的事情不放。
“如果不是貪功冒進,但凡和地方官溝通好,幕後之人又如何會狗急跳牆,將重要證人給毒死?”
他的話鋒一轉,“臣以為,還是鎮北王貪功,想要在陛下麵前展示自己,這如果都是一片忠心,那人人都如此,那朝堂還是朝堂嗎?官員間如何相處。”
他朝皇上拱拱手,道,“臣以為,還是應該剝奪鎮北王身上金吾衛副指揮使的職務。”
世人都說禦史的筆和嘴就仿佛殺人的刀,刀刀不見血,兩個禦史如此的咄咄逼人,這個說法可不是白說的。
許晗稟報完事情後,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她有王爺的身份,皇帝曾經恩準她用王爺的身份站在最前列。
那口誅他的禦史甲說完,斜睨了她一眼,洋洋自得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現成的把柄,和以前的漏子加在一起,收拾不了一個異姓王,總能讓她刮下一層皮吧。
皇帝高坐在上頭,始終沒有出一言。
其實,本朝禦史能夠如此直諫,還是因為皇帝有仁厚之風,一向都很願意納諫。
禦史們為了青史留名,就是昏君在位,那也是敢直諫的,更不要說有仁厚之風的當今。
皇帝不發言,下頭為許晗說話的人還在發言,兩方人馬,你一言,我一語,你說你的理,我說我的理。
終於,皇帝抬了抬手,幾千隻鴨子吵鬧般的大殿終於安靜下來,皇帝的目光在下頭轉了一圈,定到其中一個人身上,格外問了一句,
“蕭愛卿,你意下如何?”
有那當日在乾清宮見識過蕭徴為許晗說話的臣子心頭了然,皇帝當然會垂詢一下他,畢竟,如今京城隻要耳目靈通的人,就知道承恩公世子和鎮北小王爺那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事實上,按照承恩公世子的脾氣,朝堂上都亂成這樣了,他都還是一言不發可真是奇怪的事了。
蕭徴從前是京城有名的紈絝頭子,帝王一句話,搖身一變,就成了錦衣衛副指揮使。
百官門見到他都是瑟瑟發抖,流氓沒什麽怕的,就怕流氓變為貴族,那真是不可言說的酸爽滋味。
他和許晗一眼袖著手,聽堂官門的爭論,等到皇帝親自問詢,這才邁出隊列,躬身道,
“回陛下,各位禦史的言論請恕臣不敢苟同!”
“大家都知道,臣和小王爺的交情匪淺……”
他抿了抿唇,這個交情真是太不淺了。
“不管是當初的江南弊案,還是今日大家爭論的鑄錢案,臣以為,小王爺做的都很好,絕不是什麽貪功之人。”
“試問,你們堂上站著的每一位堂官,窮極一生,能做到小王爺的位置嗎?能夠封侯封王嗎?”
他的目光中帶著嘲諷,格外的朝兩位禦史掃了過去,
“做不到吧?那麽,鎮北王又要什麽功勞呢?她要是願意,做著她的王爺,隻要她不謀反,一輩子都是王爺,你們到死見到她都要行禮,矮上三分。”
“不過是一個區區副指揮使,要不是為了報效朝廷,報效陛下,用得著在這裏聽你們的風言風語?”
“小王爺的性子疏淡,真要貪功,早就私底下查清楚,再上報了,畢竟,不過是京城之外,私鑄銅錢都沒人發現。”
“要不是小王爺,也許這個人還會繼續下去,這將給朝廷帶來多大的危害,你們又知道嗎?”
“同時,本世子要再次申明一下,當初對馬進山動刑的,是本世子……不是小王爺……”
“想來,我這個錦衣衛的人,有權利監察百官,自然,也有權利審問犯官,禦史大人,是否?”
蕭徴甩了甩袖子,冷哼一聲,目光如刀,看向兩位剛剛口若懸河的禦史。
禦史甲盯著他如刀的目光,忍不住道,
“性子疏淡,疏淡之人會對前淮陽知府馬進山動大刑,致使屈打成招?插手地方這樣的民政?”
蕭徴根本就沒理他,禦史們就是吃的找茬飯,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可以和人爭的臉紅脖子粗的。
他一個堂堂世子,壓根就不用自降身份去和他爭論什麽。
禦史甲看著蕭徴模樣,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氣堵在胸口悶的發慌。
皇帝坐在上頭,臉色一直很平靜,終於,他出聲道,
“剛剛許愛卿的稟奏你們都是當場聽到的,朕也是帶著耳朵上朝的。”
“朕就有點奇怪了,鄭明達。”皇帝點著禦史甲道,“當初江南弊案,已經了解,不知道你是對朕的批注有異議還是什麽?
今日明明說的私鑄銅錢案,你抓著已經了結的江南弊案是怎麽回事?”
“你對這個案子還有什麽新看法嗎?”
禦史甲,哦,鄭禦史聞言呆了呆,“回陛下,臣,沒有什麽新看法……隻是……”
皇帝打斷他道,“沒有新看法就好,既然你說許愛卿不該插手,那你碰到這事該如何處理?你來說說,也好給今後眾人一個參考。”
這就有點難辦了,鄭禦史該怎麽說?管?不管?怎麽都是錯。
明明冬日裏,鄭禦史隻覺得後背爬起了一層白毛,額頭上更是沁出汗珠,殿外的冷風吹進來,讓他情不自禁的瑟縮了一下。
皇帝看著他,繼續道,
“既然你也不知該如何處理,那麽,朕就再問你一句,為何朕一句都未提起許愛卿曾有過的功勞?”
“句句都是說她不該這樣,不該那樣。”
“你這是覺得朕是昏君?將一個一無是處的人放到朕的親衛裏去擔任要職?”
鄭禦史簡直要跪下去了,可作為禦史的最後一點尊嚴,讓他強撐著,
“功勞自然是有的,隻是,清水鎮的案子,完全交由地方官,可為何她竟然直接插手,這分明就是要獨占鼇頭之故……”
禦史大人沒說出來的是今日朝堂上的爭吵,也都是許晗整出來的,要是地方官上報,哪裏會有這樣的情形。
皇帝隻會派人徹查,捉拿私鑄銅錢之人。
站在隊伍裏的京兆尹周大人頓時搖搖頭,發聲道,
“鄭大人,你這也太小心之心了,既然許副指揮使將案子報上來,怎麽就能夠獨占鼇頭了?”
“你這是以為各位堂官,還有陛下都是智商堪憂之人嗎?”
鄭禦史連忙躬身道,“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
上頭的皇帝高高在上的看著眾人,帝王心術,稱孤道寡,萬人之上,兩位禦史如此急迫的想要將許晗從金吾衛指揮使的位置上趕下去,為什麽?
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
他看向鄭禦史,最後一次寬容的提點,希望這位禦史大人能夠適可而止,
“剛剛許愛卿隻是規矩的將案子上報,隻是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如實上奏,她哪裏來的貪功之言?
還有,她是藩王,可她的職務是朕給的,是朝廷給的。
這個案子,朕都還沒指定人去查,你們就已經定好了要讓許愛卿去查?否則,如何這樣說許愛卿?“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們所願,這個案子交給許愛卿主理,蕭徴,徐修彥兩人協同辦理,務必要將背後之人查出來,嚴辦。”
所以,許晗站在那裏,一言不發,聽了一耳朵的爭吵,最後案子還是落到了她的手上。
要是知道的人,大概要說許晗可能一顆心生了十八個竅眼了,誰都算計不過她啊。
蕭徴和徐修彥紛紛出列,領下了旨意。
……
朝會散了,三皇子也從東華門出了皇宮,一出門,就被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攔住,不遠處停了一輛毫不打眼的青惟布馬車,車簾子半掀開,裏頭是永毅侯的臉。
皇子和朝臣不得私下結交,但是這個皇子和沒有實權的侯爺,又是甥舅關係的那就另當別論。
即便是這樣,三皇子和永毅侯爺是很少見麵的,說起來,永毅侯府三皇子很少去,永毅侯爺很少去三皇子府。
就怕會引來龍椅上帝王的猜忌。
甥舅倆找了間隱蔽的茶館,要了個雅間,兩人的臉上並沒有多少的興奮之色,喜悅之情。
到底,三皇子先說話,捏著手中的茶盞道,
“今日鎮北小王爺在朝堂上雖說遭受到了攻殲,可陛下還是將案子交給她來處理,這……”
永毅侯這些日子,其實過得很狼狽,江南弊案他用銀子,是躲過去了,可到底,失去了聖心,如今陛下幾乎不曾召見他。
再加上世子夫人和安平公主坐下的那一出,蕭徴闖入府中大鬧一通,可以說永毅侯府的麵子,裏子都被踩光了。
即便如此,永毅侯隻不過是看起來有些憔悴,並未完全垮掉。
畢竟,皇帝沒有將他的爵位剝奪,不過是沒有召見,隻要過段時間,風頭過去了,皇帝依然會想起他的。
他對三皇子道,
“殿下,你無須憂心,江南弊案陛下雖讓你閉門思過,可如今你不是出來了,依然出入朝堂,當年霍家的案子,陛下能容下,那麽,其他都沒什麽。”
“陛下當年自己登位不正,自然是想著自己的兒孫能夠正一正,也會善待兒孫,所以,隻要陛下繼續韜光養晦,不愁陛下不回心轉意。”
他壓低聲音道,“如今太子那邊想著為霍家翻案,這不是在拔虎須嗎?”
“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陛下看著仁厚,溫和無爭,可要真是這樣的人,能輪到他一個最小的皇子做在龍椅上?
所以,我才勸你隱在暗處就好,畢竟,陛下對你寵愛有加。”
三皇子沉吟一下草,
“當年我受命去白帝城監軍,以為父皇不會有易儲之心,就有些灰心喪氣,這才對霍家軍的軍權起了念頭。”
“沒想到,到底還是失算了。”
誰能知道霍家的人竟然那樣的烈性,霍家軍真是被打的七零八落,隻能看著許均收攏殘餘。
而許家……
三皇子想到今日的情景,心口一時冷,一時熱,總覺得那至尊之位有時近在遲尺,有時又遠在天邊。
忽然,他捏著茶盞的手一用力,沉聲問道,
“那個賭坊主人的死,與你無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