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天，塑料廠的大部分員工都在聚集到了廠門口的平台上。這個平時隻有開大會才用得上的地方，今天被特意布置了一番。幾個工人豎起了一個鋪著紅紙的大黑板，擺上一個辦公桌，抬上來一個搖號的機器。

    這東西看上起跟搖獎的東西差不多，這幾年，在縣城裏也舉辦了幾場抽獎活動，最高獎據說是輛小轎車，但整個縣裏都沒有人抽到過。

    安定擠在同事中間，緊張的掏出手帕按在了額頭上，擦了兩下又放回了荷包裏。他早上出來時什麽也沒吃，實在沒有胃口。因為他找車間裏的領導打聽過了，這次的確是廠裏最後一次給員工分配房子了。雖然跟以前完全免費的房子不同，需要他們出錢購買的，但麵積大，戶型好，位置好，比起目前市麵上可以買賣的房子來說，還是優惠了很多。價錢也不算高，隻要是小有積蓄的應該都能買得起。

    但安定家的情況和別人不一樣，從安覺的媽媽患病到去世，家底基本被掏空了。後來和周倩結婚，還借了一些錢。現在安奮的錢還沒還，就更別提買福利房了。周倩手頭上有點積蓄，但安定並不想用這筆錢。他一個大男人，多少有點大男人主義，覺得用自己老婆的私房錢有些丟人。

    更何況，他本來就對周倩有愧，不得萬不得已，不希望讓周倩為這個家奉獻太多。

    他已經從周倩那裏聽說了安覺的想法，對於紅旗小區他沒什麽了解，但如果真的買不起單位的福利房，也隻能退而求其次，考慮紅旗小區了。

    “33號，張東林！”

    “哎，是我是我！我家中了，我家中了！”

    “34號，莊慧如！”

    “啊！是我，太好了太好了，我也中了！”

    聽著同事們一個個的發出歡呼聲，安定額頭上的汗水更多了。這能不能買是一回事，要是連搖號都搖不到就太糟心了。更何況，他聽同事說了，如果自己搖到了號不想買，把號賣給其他人也是可以的，還能小賺一筆呢。

    但直到最後，安定都沒能聽到自己的名字。

    他沮喪的長歎一聲，步履蹣跚的走回車間。今天他不打算加班了，加了也沒用，現在廠裏的加班工資越來越低，很多人都提不起勁來了。

    “你們聽說了嗎？咱們塑料廠到了明年搞不好會裁掉一部分人呢。”一個同事在廁所裏放水，和另外一個人嘀嘀咕咕的，以為這個時候沒有人會來，說話時聲音就大了點。

    另一個人說：“你從哪兒聽來的，別瞎說啊。”

    “嗨，我怎麽是瞎說呢。我小舅子是廠裏宣傳部的，他們那兒的消息快，前幾天剛跟我老婆聊天時說的。”他言之鑿鑿的說。

    “不能吧，這廠裏效益不是還過得去麽。”

    “你知道什麽呀，土老冒！沿海現在發生了什麽你知道嗎？深圳和廣州，都和過去大不一樣啦！我老婆還跟我商量呢，如果廠裏效益越來越差，那我們就去深圳闖一闖，反正我倆還年輕，說不定也能開個小店，做個老板呢。那裏機會多，隨便幹個體都能有不少優惠呢。還有很多外資廠商，聽說很多地方都要招人，工資也比咱們這裏高的多！”他憧憬的說。

    “唉，你倆是年輕，但我都快四十的人了，肯定是不能走的啊。不行，你要說的是真的，我得找領導反映反映去，我是老員工了，怎麽也不能讓我走啊。”

    “難道就你一個老員工麽，這老員工就跟廠裏的野花一樣，遍地都是！”

    安定扶著牆壁，身子陡然一顫。

    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他和周倩可怎麽辦？他們在塑料廠幹了二十多年，除了做模具，其他的什麽也不會啊。

    安定一天受到兩個打擊，回到家時整個人就像蔫了的茄子一樣。

    “怎麽了這是？沒搖到？唉算了算了，你也別多想，我和小覺又不會怪你。”周倩拿毛巾給他擦了擦臉，說：“我看紅旗小區也不錯，有套一樓的房子要賣，我今天下午沒事就去看了看，不小了，有70平米了，外頭還帶個大院子，好好拾掇一下還能種不少蔬菜。”

    安定喝了杯茶，心情才緩和了點，說“你動作夠快的，行吧，我明天也帶上小覺過去看看。要是真好，我們就和戶主談談價。我上半年的獎金下個月就會發了，你也有一點吧，這湊湊，要是還不夠，就把我那個保險給退了吧。”

    “你那是重大疾病保險，退了幹嘛？我這不還有點麽……”周倩想勸說他，但看他臉色黑沉下來，歎了口氣沒又接著往下說了。

    “小覺怎麽還沒回？”過了一會兒，安定問。

    周倩道：“哦，她去小平房找書了，說是七點前肯定會來。”

    安定沒再說話，回房躺在床上，迷瞪起來。他需要冷靜一下，好好考慮一下將來的事。

    安定走在四方街上，心情不是太好。她今天特意過來一趟，卻沒看到仇老瘸子。他隔壁的攤主說他可能是病了，昨天開始臉色就不好了。她頓時有些自責，怎麽那天就沒多問一句他住哪兒呢。也沒要個電話號碼，這下找人都找不到了。

    因為心不在焉，她走路沒留神，和迎麵走來的許莉莉撞了個正著。

    “啊，對不起！”

    許莉莉眉毛倒豎，把牽著的兒子扶穩了，凶狠地橫了她一眼，“小浪蹄子，你是不是眼瞎啊，走路都不會！”

    安覺驀然瞪大眼睛——這女人腦子有病吧。

    她兒子更誇張，衝上來就踩了她一腳，還跳起來叫罵：“你眼瞎了啊，走路都不會走啊，賤逼，賠錢貨！”

    安覺眼睛瞪得更大了——這小孩看起來才五六歲，罵人居然這麽溜。

    她壓著脾氣後退了一步，說：“撞到你們是我的錯，但我剛才已經道歉了，你們卻張口罵人，有點過了吧。”

    許莉莉驚訝的張大嘴巴，仿佛是沒想到安覺還能回嘴，擰起眉毛又罵：“你撞到老娘了，老娘罵你兩句怎麽了？長的一副賤騷蹄子的模樣，狗娘養的東西！”

    安覺饒是修養再好，也被她這張口就來的汙言穢語氣的七竅生煙，臉色冷了下來，低聲的哼了聲：“不好意思，我聽不懂雞說的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