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健啟程趕往北海道，抵達山本橫三所說的匠作坊。起初，他並不知道自己來這裏該做什麽，山本橫三隻交代他把一車物料交給這裏的管事，他就沒事可幹了，每天在附近閑逛，倒是看到了不少高仿的古玩，從製式和規格來看，大多是仿造自唐代的官窯。他心裏暗暗吃驚，卻未表露出半分，如果他的推斷沒有錯，這裏隻怕是山本家族的造假基地。

    但以山本橫三的性格，絕不會讓他接觸什麽核心事物。這次派他來，大約又是新一輪的考驗。

    既然是考驗，他不能露出馬腳，把一個百無聊賴的紈絝子弟演繹的像模像樣，還在當地尋覓了幾個妓子，尋歡作樂，偶爾留宿在外。

    就這麽過去了一個月，山本橫三給他下達新的指令：“你也玩夠了，該做點正經事了。澤田友三是我非常倚重的雕刻師，他已到了耄耋之年，視力下降，手法退步，不能夠再為我工作了。但我舍不得他就這樣退休，希望他能帶出幾個可靠的徒弟來，你接下來這段時間，給我好好伺候澤田師傅，務必要讓他滿意，心甘情願的把祖傳的雕刻手藝教授給我指定的人。能辦到嗎？”

    “既然是大師級的雕刻師，當然要好生照料，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山本健一自信滿滿的作出保證。

    山本橫三發出輕笑，似乎不太相信他能沉下心來伺候澤田師傅，因而叮囑：“不管你心裏是怎麽想的，這件事非常重要，機會隻有一次，你千萬千萬不要得罪他，明白嗎？”

    “好好，您就放心吧。”山本健一略帶不耐的回答。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他搬到了澤田友三住所的隔壁，每天清晨六點不到就起來，親自給他做早餐，並在他起床後主動包攬了各種家務事。澤田友三一家人丁稀少，目前隻有眼瞎的妻子和他住在一起。他早上要工作兩個小時，午休一個小時，下午再工作三個小時，晚飯後還要在燈下工作兩個小時。

    澤田友三對於他的到來不置可否，臉上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不生氣也不高興，讓人看不透心裏的想法。但山本健一是山本橫三養子的這件事，他是知道的，偶爾與他四目相對時會露出一絲憎惡的情緒，盡管轉瞬即逝，卻也被健一敏銳的察覺到。

    莫非……他和山本橫三的關係並不如表麵上那麽好？

    山本健一心存疑慮，開始留意並打聽澤田家的過去。匠作坊周圍的住戶很少，這裏的年輕都外出打工奔前程去了，留下年邁的老人寂寞度日，整個鎮子沒有電影院，沒有商場，也沒有娛樂設施，看起來死氣沉沉，氣氛壓抑。唯一稱得上亮點的就是那幾家天天營業的居酒屋，有妓子和活潑熱情的老板娘，有生意就做，沒生意就閑著，客人喝酒賒賬也不太介意。

    他看得出來，這裏的居民都不缺錢，但精神世界卻極端匱乏，沒有追求，也沒有生活的幹勁。放眼望去，竟然隻有匠作坊最有煙火氣，每天有許多工人進進出出，忙得熱火朝天。

    經過一周的打探，健一對於澤田友三有了更詳細的了解。從他開始往上數三代都是雕刻師，的確是祖傳的雕刻手藝，過去家裏就是依靠這點手藝來掙錢過日子。澤田友三天賦過人，從小就表現出不同尋常的悟性，學什麽都快，對材料上手的也快，到三十歲那年已經能夠雕刻出品相上乘的玉石和檀木，在這一代小有名氣。然而他生長的那個時代，日本經濟萎靡不振，民生艱難，嫌少有人消費的起玉石和檀木，因此他常年接不到生意。

    為了生計，他隻好收拾包袱去東京碰運氣，在一次東京珠寶博覽會上，遇見了他的第一個雇主，京都珠寶有限公司的老板福田先生。福田有愛財之心，在考驗過他的手藝後，雇傭他成為了自己公司的雕刻師，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以上，專門雕刻翡翠和軟玉。在京都珠寶的十年，他練就出更高超的手藝，本想一輩子就這麽幹下去，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這位福田先生因為一次投資失誤，導致公司破產，最後自殺而亡，澤田友三由此失業。

    在他彷徨之際，山本橫三作為知名收藏家出現在他的麵前，提出高薪和優厚的待遇，希望他能加入山本株式會社。澤田友三聽說過他，知道他財大氣粗，實力雄厚，但同時也知道他一些秘辛，福田先生曾提起過，這位山本先生對古玩浸淫很深，擅長製造高仿商品，卻將其中一些冒充作真品銷往國外。山本的行事作風有悖澤田的原則，因此他果斷推拒。

    但不久之後，澤田的結發妻子在家中發生意外，打翻硫酸濺入眼睛，當即雙眼失明。然而，他們家裏根本就沒有硫酸，又如何打翻？！澤田友三猜測是山本橫三派人下的毒手，卻苦於沒有證據，無處申訴。

    接下來，澤田家遭遇到各種危機和麻煩，周圍的人隻當是他們倒黴，時運不濟。但澤田友三心裏有數，這些事都是山本為了逼迫他就範所做的，無力反抗之下，他最終隻能妥協，答應加入山本株式會社，而且一幹就是三十年。

    這段故事，是張健自己私下拚湊線索，慢慢推斷出來的，可能會有錯漏，但大致的方向不會有錯。澤田友三眼看著油盡燈枯，山本橫三卻仍未打算放過他，逼著他授徒，並提供了幾個人選。但張健看得出來，澤田心裏不甘不願，整日沉默，不願和任何人交談。他的妻子還患上了老人癡呆症，癡癡傻傻的，自理都難，更談不上幫他的忙。

    為了不連累子孫，他這一生都沒有孩子。這可能是他能夠想到的，唯一的一種反抗方式。

    澤田的雕刻手藝被山本橫三利用多年，如果傳承下去，無異於進一步助紂為虐，所以他不願授徒。

    半個月過去，山本橫三來電詢問進展，山本健一哀怨的說：“澤田師傅不喜歡我，從來都不和我說話，這可怎麽辦？”

    “用你的誠意感動他，說服他！兩個月後，如果這個任務完不成，你就不要回東京了！”山本橫三嚴厲的說。

    兩個月的時間？張健陷入沉思。

    又觀察了一周，張健決定鋌而走險，試探一下澤田友三的真實心意。把一張用日文寫好的紙條塞進了他每天都會打開的茶葉罐裏。

    “澤田先生，您想離開這個牢籠嗎？我是中國人，我可以幫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