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橫三端坐在書房，臉色陰沉如墨。

    古川匍匐在地，身上還穿著濕答答的和服，叫人看不清臉色。

    山本健一愕然的看了他兩眼，問：“一郎這是犯什麽錯了？父親……”

    山本橫三正在氣頭上，操起桌麵上的一隻茶盞便朝他扔了過來！山本健一躲避不及，幸好偏了下頭，隻堪堪被砸到了額角。

    他慌忙跪地，戰戰兢兢道：“父親，出什麽事了？”

    “什麽事，澤田夫人被一群來曆不明的人帶走了！就在剛才，不久之前！健一，你多次前往別院，每一次都和她談了什麽？你就沒覺出任何異樣嗎？”山本橫三當然會懷疑健一，那處軟禁澤田的別院最近就數他去的最勤，要論裏應外合，他身上的嫌疑絕對是最大的！

    山本健一渾身哆嗦，但眼眸裏卻沒有心虛，隻有單純的害怕和震驚，“父親，我實在不知啊！澤田夫人確實是患有老年癡呆症，她那副樣子，有什麽利用價值？誰又會冒險帶走她？我，我真的有些想不通……”

    “真不是你？”山本橫三厲聲質問。

    山本健一埋頭匍匐，“我敢發誓，絕不是我！”

    “發誓有什麽用！古川，他這幾日和外麵的什麽人有過來往，是不是有可疑之人，你說！”山本橫三動了真火，看向養子的目光裏泄出殺氣。

    因為健一的侍奉，最近他這顆老父心被滋養的極為舒坦，不料澤田夫人突然被人救走，令他大為光火，宛如冬日裏被澆下一盆冰水，心口、胸腔滿是冰渣，若非是身體好，隻怕高血壓、腦溢血都要被激發出來。

    古川一郎得到消息後，親自帶人去搜捕，結果一無所獲。救走澤田夫人的這夥人非常專業，來無影，去無蹤，進屋前就破壞了別院的監控係統，隻有門口的一個攝像頭拍攝到了一點模糊的影像。以他的經驗判斷，對方絕不是普通身手，至少經過非常專業係統的訓練。這次可以救人，下次就能殺人。

    他第一個懷疑的也是山本健一，苦於沒有證據，隻能用言語暗示，表達自己心中的疑慮。

    要取得山本橫三的信任極度困難，但要摧毀這份信任卻十分容易。一個懷疑，一個瑕疵，一個不小心的錯漏，就足夠了。

    他斟酌了一下言辭，說道：“老師，這幾日健一經常光顧三公裏外的商業街，新開的商業街上店鋪眾多，店員和老板都是陌生麵孔，裏麵很可能就藏有他的同黨。”

    山本橫三怒目而視，又操起一個茶盞砸向健一。

    健一這次非但不躲，還伸出手接到了懷裏，臉色既難看又酸澀，“父親，如果我沒看錯，您這套茶盞可是宋窯的健盞，這都舍得摔啊……”

    “你！”山本橫三剛才怒不可遏，根本沒注意到這點，此時被他提醒，也肉疼起來。宋窯的建盞自宋代傳入日本，就被日本書院茶道指定為唯一名貴茶碗，又被稱之為天目碗。曆來能使用正宗建盞的非富即貴，這在日本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建盞，更以其自然醇厚的質地，幽深的色彩、鈍黯的光澤、冷寂而粗燥的觸感，承載了日本禪宗的美學理想。山本橫三不信佛，但卻喜歡收集這類能凸顯身份的東西，這建盞就相當複合他的心理需求。

    他瞪著健一，從他手裏把建盞奪了過來，轉而長歎：“健一，我自認待你不薄，為什麽你去了匠作坊，匠作坊就出事。去了別院，澤田夫人就被擄。要說這其中沒有什麽關聯，我怎麽也不敢相信。現在你說實話還來得及，我還能看在這短暫的父子情分上……”

    古川擰起眉頭，不忿的攥起拳頭。

    為什麽，為什麽都到了這種時候，老師還……

    健一木然的看向山本橫三，神色迷茫而恍惚，“父親，您……我，我不是從小就被您收養的嗎？您卻認為我們之間的情分，隻是短暫的父子情……嗎？”

    他很受傷，他是真的拿山本橫三當作父親來侍奉和敬仰的，可結果呢？

    山本橫三看到他臉上的委屈和悲涼，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但卻沒有半點心軟，“除非你能證明自己和這件事毫無幹係，否則——”

    健一癱坐在榻榻米上，滿臉寂然蕭索，眼眸裏全是失望，“我……無法證明。”

    古川得意的揚起下巴。

    山本橫三深深的看了他兩眼，對門外喊道：“來人，把健一少爺帶去倉庫後麵的雜物間，什麽時候他願意招認了，什麽時候再放出來！”

    “是！”

    山本健一失魂落魄的歎了口氣，對他投遞出悲戚的一瞥，“父親，您……不肯相信我。”

    山本橫三轉過頭，沒有說話。

    古川站起來，親自將他拖了出去。

    張健被關進雜物間，聽見門外落鎖的響聲，方才摸摸臉，嘟噥起來：“媽的，都裝成狗了！嗬嗬，現在虐我這麽狠，到時候有的你後悔。古川啊古川，你要完了。”

    他坦然的找了塊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靠在牆壁上閉目養神。

    沒有當機立斷處理掉張健，山本橫三心裏對自己是不太滿意的。他為自己的優柔寡斷感到羞愧，年輕時候的自己可不是這樣的！他殺伐果斷，從不會因為心裏的一絲柔軟和情分就影響判斷，難道自己真的已經老了？

    古川一郎站在門外，問道：“老師，您還有什麽吩咐嗎？”

    山本橫三疲憊的擺手，“你去繼續追查澤田夫人的下落！還有，徹查別院，我就不信那夥人什麽痕跡都沒留下來。”

    古川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言，但心底的怨懟又增加了一層。

    忙活到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別院搜查的人員紛紛回來，他們本該對古川報告情況，但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帶隊者竟然語焉不詳，在他麵前支支吾吾。古川心中狐疑，想等晚一些再和此人談談，卻不知道他轉身就找上了山本橫三。

    山本橫三見到他，麵露不悅，“有什麽事，古川不在嗎？你……”

    “福田見過社長，我有重要發現，但卻不能稟告古川，這件事必須要先讓您知道！至於為什麽，您一看便知！”此人義正言辭，說完就將手裏的東西放在了矮幾上。

    山本橫三低頭看去，發現眼前這件東西十分眼熟，拿起來端詳半晌，腦海裏火石迸濺，“這不是古川身上的……勾玉嗎？”

    古川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素來不喜歡在身上佩戴什麽飾品，但這塊勾玉是個例外。因為這塊勾玉是山本送給他的東西，因為品質不好卻又有些年頭，讓他視為雞肋，幾年前古川過生辰，就隨手送了他。

    “你勾玉，你們是從哪裏找到的？”山本橫三強忍著怒意。

    福田回答：“這勾玉是我們在別院的牆頭上發現的，那裏有幾塊瓦片鬆了，我們上去查看，就在縫隙裏發現了它。因為認得這是古川的東西，所以……”

    “我明白了，你出去吧，這件事先不要對其他人講。”山本橫三捏著這塊勾玉，心頭冷熱交替，好似被一把炙熱的鋼針直插胸腹。

    少頃，書房裏爆發出一聲嘶啞的怒吼。

    “好哇，古川……你竟然也敢背叛我！”（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