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滿船清夢壓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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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晴川,艾暉。
    艾暉,這個名字有什麽寓意麽?
    我在腦子裏反複過濾這兩個名字。
    等到船艙外響起腳步聲時,我閉上眼睛假寐。
    我感覺到床沿坐下一個人,熟悉的氣息提醒著我他是誰。
    他坐了好一會兒才離開,我眼睛睜開一條小縫,就看到他赤膊躺在地上,下麵鋪了床被子。
    他一條腿屈膝撐起,另一條腳踝搭在膝蓋上,雙手撐在後腦,嘴裏叼著一根草,仰視著上方。
    我看到那張堅毅又帶點兒調皮的側臉,心裏莫名地輕鬆。
    他倏然扭頭時,我急忙翻身掩飾自己的行徑,接著把胳膊搭在枕邊,頭往裏蹭了蹭,恰好擋住眼睛。
    我從縫隙裏偷窺到他在對我笑。
    潔白整齊的牙齒,深深的笑紋,灼灼發亮的瞳仁,高挺的鼻梁,放在一起,就變成一個傻小子。
    盡管我懷疑他裝失憶,但他的各種表現其實都在證明,他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隻不過他的認知體係和慣性思維還在。
    如果我幫助他恢複了記憶,他會怎麽對我?
    我再次把這兩天的那個猜測拿出來推敲。
    反正我不相信他會成為毒販的左膀右臂。
    那麽,如果說,楚晴川是在被委以重任的情況下被迫離開,是不是就可以解釋他當初的忽然轉性?
    我甚至有點後悔,三年前為什麽不答應和他吃個散夥飯,聽聽他要對我說什麽,或者準備怎麽和我告別。
    我這個暴脾氣,大概是他早就看透了的。懶得澄清,也懶得聽別人澄清,總是武斷地做決定。
    當初,無論是程嬌然還是劉姍,他們出現在楚晴川身邊時,都是我不小心撞見的。
    我始終沒有問他要過解釋,而他,也並未想要解釋吧?
    如今看來,機場一別,他的那句“後會有期”,是否別有深意?
    他曾在程勳的墓前說,該報的仇,他不會忘。
    難道程嬌然的出現不是偶然?是不是因為當初殺害嫣然的凶手出現了?
    還有,那些美人伴君的場景,真得隻是逢場作戲?
    如今看來,我不得不相信這看似荒謬的推理。
    他離開了江城,之後杳無音信,許是另有隱情。
    我默默地幻想出了一個假設。
    楚晴川,你是不是,怕我成為下一個程嫣然?
    你是不是,怕繼續和我在一起,會牽連我?
    是嗎?我可以這麽理解嗎?你是想讓我忘記你,再覓良人嗎?
    你個混蛋!你把我當什麽?!玻璃娃娃嗎?!
    混蛋!
    當我終於肯正視這天方夜譚般的假設時,我除了罵他,卻想不出更多責怪他的理由。
    如果在商場上,我還有一點自信能與他並肩而戰,但上了戰場,我隻能是個累贅。
    我那點小聰明,可對付不了大惡之人。
    年過而立的我,早就有了自知之明。
    我再也不是那個當著蔣先生的麵,敢罵他“卑鄙”的女孩。
    我想起兩年前,廣哥回來探親時給我們講的,他的戰友Z的故事。
    Z很年輕,結婚一年多當了父親,孩子百歲時,廣哥還去喝了喜酒。
    然而半個月後,Z在一次反恐任務中重傷身亡。
    指導員和戰友們懷著沉痛的心情來到Z的家,不知該如何安慰Z的妻子。
    然而在見到Z的家人時,他們的反應出人意料的平靜。
    Z的妻子對指導員說:“既然嫁給他,就做過這方麵的準備。隻不過,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還好,他給我留下了孩子,我很滿足了。”
    沒有哭鬧,沒有撕心裂肺,甚至沒有一句埋怨,樸實的語言下是怎樣悲痛欲絕的心情,我難以想象。
    就連廣哥這樣的七尺男兒,在給我們複述時,都用手背揩了眼角。
    生離死別,不經曆過,是不會理解天人永隔的痛。
    這樣意外的離去,和我外公的辭世還是有些不同。
    老者垂暮,在外人看來或許就是命運安排的終結,無論何種形式。
    但年輕的生命離去,帶給親人的又是另一番打擊。
    楚晴川,你是這樣的人嗎?你是替我們負重前行的人嗎?
    如果你是,我該怎樣麵對你?
    過去的一切似乎撥雲見月,可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
    倘若我的猜測成立,那為什麽沒有人來接應他?還是說,暫時沒有被人發現?
    他已經在這裏呆了這麽久,或許危險正在悄悄靠近。
    那時候我的眼裏隻能看到這麽多,而我不知道的是,在我找到的這個小小的線頭後麵,竟是一張巨大的網。
    人人都想將我拽進網中,是楚晴川,他拚命地將我向外推。
    可我一無所知,我被蒙在鼓裏,才得以安然無恙。
    雖然這是後話,卻在日後改變了我的心性,讓我學會收斂鋒芒,三思而行。
    夜深了,男人勻稱的呼吸伴著波濤聲起伏。
    我起身下床,跪坐在他身側的被子上,望著那張英俊的臉出神。
    目光掠過他的胸膛,我伸出食指沿著他左胸上的文身遊弋。
    這麽看著的時候,我覺得這圖案很眼熟,像極了心電圖。
    隻不過中間有一小段是條直線。
    這樣出現在他的心口,打眼一看,好像是在心髒的地方開了道口子,有點嚇人。
    然而,就在我要抽回手的時候,男人的大手將我的手一把攥住。
    他向前一拉,我整個人就撲進了他懷裏。
    他沒睜眼,禁錮在我的腰際,我動彈不得。
    風兒掀動布簾,月光透進來,在我們的身上,臉上,灑下一片清輝。
    男人霸道的氣息撲麵而來,他像在夢遊,閉著眼睛吻我的眼角,臉頰,鼻翼,最後滑向唇邊。
    我摟著他的脖頸,大口地喘息著。
    然而我始料未及的是,他在纏綿的長吻中,再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表示。
    如同一場夢,他最終從背後抱著我,一條手臂在我頸下任由我枕著,另一條胳膊跨在我胸前,臉擱在我的後頸上,繼續睡了。
    自始至終,他沒睜開眼睛,我也沒敢喊他。
    後背貼著那火熱的胸膛,讓我覺得好像靠在電熱毯上,舒服地向後貼了帖,終於得以安眠。
    這一夜,是滿船清夢壓星河。
    第二天清晨,我在鬧鈴聲中醒過來時,就看到艾暉杵著腮躺在我身旁,盯著我看。
    我故作沒睡醒的樣子,朦朧地看了眼周圍,馬上挑眉凶道:“流氓!我怎麽會睡在你身邊!是不是你半夜偷偷把我抱下來了?你還做了什麽?說!”
    他卻一點都沒有我想象中的驚訝或者慌亂。
    以他現在的性格,難道不應該急忙向我解釋,然後手足無措地說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就出現了嗎?
    然而他沒有。
    他比劃地是:“昨晚你自己下來的。”
    我吃了個癟,感覺不是太好。
    “你胡說!我才沒有!”我死不承認,與此同時我反應過來,他昨晚的夢遊是裝的啊!他偷偷摸摸占我便宜!
    “艾暉你這個大尾巴狼!你比楚晴川那個混蛋也好不到哪兒去!”我氣得破口大罵,手掌在他胸口、肩膀上拍的啪啪作響。
    他不躲也不惱,就笑盈盈地看著我,似乎很享受。
    倏然間他大臂一揮,將我緊緊箍在懷裏,吻過我的額頭。
    “一,起,走。”他努力地發出音節。
    這句話讓我登時冷靜下來。
    雖然已經感覺到他會和我一起離開,但真從他嘴裏聽到的時候,我還是覺得開心。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勾勾手讓他過來。
    他聽話地像隻小狗。
    我拿過手機,一隻胳膊摟在他脖間,自拍。
    他卻不好意思了,被我逼著看鏡頭,一臉的不情不願。
    我愈發來了興致,連拍n張後,挑了他最受的一張放在朋友圈廣而告之。
    當然,我隻設置了某幾位可見。
    配的文字是:“睡了個男人。”
    之後我設置了飛行模式,告訴艾暉趕緊收拾下東西。
    他卻指了指旁邊的黑色雙肩包,說隨時都可以走,不過在這之前,他要我先把衣服穿好。
    我盯著他,沒動。
    十秒鍾後,他才自覺地站起來,走出船艙。
    我憋著笑把衣服穿上,聞到一股洗衣液的清香。
    嗬嗬,楚晴川給我洗衣服……還有內衣……這感覺,不錯啊。
    我在心裏有點小得意。
    &nmm……
    成驕陽你沒羞沒臊地想什麽呢!
    意識到自己女大不中留的時候,我急忙懸崖勒馬,在心裏痛斥自己的立場不堅定,意誌力薄弱。
    等我換好衣服走出船艙,就看到男人蹲在船頭的後背,寬闊而挺拔。
    “走吧。”我叫他。
    他回頭,恰好前方一輪紅日初升,清晨氤氳的薄霧裏,這一片山水,如詩如畫。
    “再見了。”我深呼一口氣,向這奇妙的旅行告別。
    他衝我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後背,示意我上去。
    我說不要,被人看到,丟臉。
    他說現在天還早,路上沒有人,如果不快一點,說不定就真得被人看到。
    我想起自己沒有鞋,隻能委曲求全。
    他起身脫下身上的襯衣係在我腰間,防止我走光。
    我躍上他的後背,他雙臂在我背後交疊托著我。
    肌膚略微粗糙的小臂和柔嫩的大腿貼合在一起時,他的臉沒紅,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就在我期待著趕緊回到宿舍時,他居然伸手捏了我一下!
    我當時就傻了眼,怎麽?這還是那個動輒就臉紅的小奶狗嗎?這是變異了?還是進化了?
    我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一路走得飛快。
    回房後,我收拾好行李,就拉著他來到車旁。
    這時候,其他人已經集合完畢。
    他們看見我帶著艾暉,以蔣夢辰為首,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真撿回去了?萌寵?還是男寵啊?”她說話間,笑得不懷好意,把艾暉看得特不自在。
    我說一半一半吧。
    “嘖嘖,不愧是藝術傳媒界的女帝,這是要開後宮啊!喬老師你不管管?”蔣夢辰邊說邊觀察艾暉的表情,大概也覺得逗他有趣。
    喬銳笑而不語的表情,讓我有點心虛。
    “別鬧了,我帶他回去看病,他聲帶出了問題才不能說話。”我沒提他失憶的事,免得讓他難堪。
    大家心照不宣。
    “七點了,諾諾還沒來,我們走嗎?”蔡佳一出聲,我就有點緊張。
    一會兒,要是阮小妹帶著諾諾來了,看到艾暉要和我走,會不會阻攔?那個女孩可不太好對付的樣子。
    就在我心生這個念頭時,阮小妹正巧牽著諾諾的手走進村委。
    她帶著嫉妒和恨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然後對著艾暉說了越南語。
    我聽不懂,但是艾暉沉默了。
    我真怕三年前的一幕重演,我怕他丟下我,再次和別的女人離開。
    我看著他,不知道自己眼中蘊含著怎樣的情愫,不知道他能否看得到我的挽留。
    阮小妹見他沒反應,又補充了幾句,還要來拉他的胳膊。
    我下意識地想去拽他的手腕,卻不小心脫了手,隻勾到一根手指。
    艾暉低頭看了眼我們勾在一起的手指,便打掉了阮小妹的手。
    “我要和她在一起。過去對我來說,不重要。”他對著阮小妹比劃。
    我心中一熱,猜到阮小妹剛才大概是在用過去做誘餌,以使他留下來。
    然而他拒絕了。
    白癡,你早有這種覺悟,我還用得著受這三年的苦?!
    但我現在也能明白,或許正是因為失憶,他才有資格這樣任性,他才能毫不顧忌地說出這句,要和我在一起。
    楚晴川,有朝一日,你願意告訴我所有的真相嗎?那樣我的一切等待,都值得。
    阮小妹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
    最後,她走到我麵前時,艾暉警惕地看著她。
    “請你幫助我妹妹。”阮小妹沒說別的,而是用誠懇的語氣對我說。
    “這是我們的責任,你放心。”我給她一張我的名片,告訴她隨時可以來看諾諾的恢複情況。
    她轉身時,看艾暉的眸光,是那麽的不舍和迷戀,就像在送別情郎。
    愛一個人是沒錯的。
    喬銳安排我們三個女生和諾諾在後排擠一擠,這裏應該不會有交警查超載。
    大家都很開心,但我注意到艾暉的情緒有點緊張。
    上車時,我特意悄悄對他說:“別怕,出去以後我會照顧你的。”
    他撓撓眉毛,大概覺得丟臉,也沒回答我。
    和村長以及孩子們告別後,喬銳開車直奔村外的盤山公路。
    可就在車子剛剛駛出村口時,迎麵而來一輛灰塵仆仆的吉普車和數輛摩托,逼得喬銳一個急刹,車輪在地麵揚起漫天塵土。
    我們的車頭掉轉九十度,橫亙在路邊。
    我看到身著迷彩作戰服的人騎在摩托上,有的人背後還背著長槍。
    喬銳對我們說了句“別怕,我去看看”,就下了車。
    艾暉回頭看看我,不等我阻攔,他也下去了。
    我看到原本一臉不耐煩地在和喬銳交涉的人,在見到艾暉的一瞬間,表情愕然。
    艾暉沒有說話,也沒有用手語,隻是看著來人,站在了喬銳身邊。
    居然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和傻麅子判若兩人。
    此刻兩個身高接近一米九,體型精壯的男人並肩而立,並不遜色對麵的一班人馬。
    我疑惑這裏怎麽會出現越南人,還是帶著武裝的越南人?
    難道楚晴川的身份暴露了?
    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阮小妹告密,可以她對艾暉的感情,應該不會這麽做。
    我又怎麽會想到,與外麵串通的人,居然是村長。
    當時的我,全部心思都在艾暉身上,是敵是友尚不清楚,他就這樣貿然出現在人前,會不會出事?
    我知道這時候我不能出去,我們隻能在車上等待他們交涉出結果。
    此時,那輛吉普車的副駕駛門被打開,一個身材魁梧腆著將軍肚的寸頭男人下了車,朝著我們走過來。
    我看清楚那張帶著墨鏡的臉後,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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